25

喝醉了酒的那個夜晚, 暗無天日的小巷，少年扯扯嘴角，散漫裏帶了引誘的意味。

他擡擡下巴, 說：“糖在這裏。”

她怎麽可能忘！

可她沒想到，在光天化日下, 林願能這麽……

不要臉。

“在教室呢……”季桃壓低嗓音卻偏正義凜然的話語，隐藏了少女懷春方寸大亂的小心思。

“行吧，”林願的語氣顯而易見有着無奈，他從她手中拈過那枚軟糖, 放進嘴裏，勾勾唇角，“那我先吃你。”

“！！！”

吃、吃你！

這是什麽虎狼之言！！！

季桃的臉色漲成了熟透的小蘋果, 慌亂低頭, 用書本遮掩住自己紅撲撲的臉蛋。

林願咬開軟糖，好整以暇地望着趴在桌上不肯起來的人。

半晌，鋒利的喉結滾動，軟糖下肚。

眉眼初顯鋒芒的少年，好心情地, 笑了出來。

偶爾挑逗一下季桃。

這樣的感覺，好像還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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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桃的腦袋夾在紙頁中, 油墨的香味，身旁飄來的那股熟悉的草莓牛奶的香味，混雜着，攪到她的思緒片刻都不得安寧。

現在的心情, 好像是害羞又甜蜜的，可內心深處，又隐隐有些難過想訴說。

林願有一點點心動的, 是失憶時候的她。

林願願意笑願意逗的，也是失憶時的她。

真正的她，他很讨厭。

只要被他知道她恢複了記憶，那一切都會随之消失不見的。

他會毫不留情翻臉，但她……

還舍得用以前的方式對待他嗎？

人都是貪心的。

她習慣了他偶爾流露出來的自然，那麽就再也不想看到，他戴上面具虛僞迎合的模樣。

既不想和他疏遠，見面如冰冷鋒利的仇人。

也不想接受那份虛假，安慰自己這就是最好的聯系。

現在的她貪心到了什麽程度呢？

哪怕只一點點喜歡和溫柔，是他的，她都想毫無保留地全部占有。

那麽絕對不能露出馬腳。

她是季桃，但是需要扮演好，他喜歡的季桃。

體育課，盛溪和體委帶了幾個男生，從校園超市搬了水、零食，還有雪糕。

外頭天氣毒辣，體育老師在室內籃球館吩咐各自練球，宣布完解散，盛溪一招呼，所有同學便一窩蜂地沖了上去。

林願在原地，盛溪朝着他方向丢了瓶水，看他穩穩接住，輕啧一聲：“這買賣真虧。”

水兩塊錢一瓶，班裏加了林願，一共二十八人。

他還倒貼六塊。

“行了，”季桃挑了只夢龍放他手裏，“現在賺回來了。”

“……”盛溪說，“你真是個邏輯鬼才。”

季桃不置可否地笑笑，望向林願那邊，他好像沒有練球的打算，喝了小半瓶水，走向籃球場上方的座位席。

季桃拿了只雪糕追過去，在中途，感受到林願回眸的視線，不偏不倚落在她手中。

意味深長。

“不吃。”林願直截了當，将她遞出的雪糕推了回去。

過了片刻，見她似懂非懂，再次出聲。

“要吃，就吃比他還好的。”

擡了擡下巴，正巧是盛溪的方向，他感受到目光，甚至揚唇，朝着林願揮了揮手中正剝開的雪糕。

“……”

季桃問：“你是林黛玉的後人嗎？”

林願挑眉。

季桃把雪糕放在他手上，小小拈起了蘭花指，聲音柔而尖細：“是單給我一個人的，還是別的姑娘都有？”

繼而挑出自己的一縷頭發，兩手交換摸着，嘴巴癟起：“我就知道，如果不是別人挑剩下的，那也不會給我。”

“你贏了。”

林願壓不下笑意，手上頓時動作，已經拆開了雪糕。

“我說真的，”季桃笑咪咪坐到他身邊，“我還挺喜歡的。人家是林怼怼，不然……你就叫林醋醋？”

林願看過來。

季桃有模有樣，往誇張了喊：“醋醋姑——”

驀然地，雪糕被塞進了她的嘴裏。

“咬。”林願命令。

季桃懵然間，聽話地照做。

“桃乖乖……”

林願撫了下她的後腦勺，黑眸璀璨，勾勒出方圓十裏的笑意。

季桃的臉又不争氣地紅了。

欲蓋彌彰地往球場轉移視線，看到別的幾個班男生陸續進場，拍着籃球，像是要進行籃球比賽。

很快，剛進場的男生們找他們班男生交流，估計是達成了一致的意見，來場友誼賽。

耳畔忽然響起意味不明的聲音：“這麽好看嗎？”

季桃望過去，林願嘴裏的雪糕還剩一半，巧克力的脆皮接近融化，眉眼微挑着，神情裏有幾抹似是而非的張揚。

他望回來，咬下了最後一口雪糕，将剩餘的小半只塞進包裝袋，捏緊了口子，看來是待會要順手去丢掉。

“你男朋友也下去讓你看，好不好？”他笑着問。

“……”季桃掏出随身的濕巾，扯出一張給他擦嘴，嘴裏嘟囔：“林醋醋……”

林願任她動作，問：“喜歡嗎？”

季桃擦完，給他看了下紙巾上的巧克力醬，随即捏成一團，塞進他手裏。

“不喜歡，髒死了，快去！”

也不知道是快去丢掉，還是……

快去讓她看。

林願起身，将兩份垃圾都丢進了途經的垃圾桶，從體委手中拿過籃球，往地上拍了下測試彈性，一轉眼間，餘光望見看臺上的人睜大眸。

他回頭。

她慌亂低頭，順手拿起一旁他喝過的水，擰開瓶蓋倒了一瓶蓋水，優雅地小酌一口，以顯示自己的平靜。

林願的眉眼止不住飛揚，唇彎着，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季桃以前有這麽好玩嗎？

他從來，沒發現。

“林願，友誼賽你打嗎？”

體委是個黑黑壯壯的男生，叫付辛，他瞅着林願莫名其妙的笑，怪滲人的，不由出聲緩和氣氛。

“打，”林願回眸，又随手拍了下籃球，揚着笑意，“我女朋友在看臺上。”

“……”付辛心裏吐槽，你不如直接說季桃想看，還幹脆明了些。

他肚子裏沒其他同學那些花花腸子，一時只覺得，自從林願來班裏後，班級裏奇奇怪怪的陰陽怪氣的氛圍，都成了戀愛的酸臭味。

冒着粉紅色的泡泡。

嗯……還有草莓、牛奶，冰淇淋的味道？

付辛吸了下鼻子，再三确認。

這味道，原來是從林願身上飄出來的，似有若無。

大概只有在近距離，又平心靜氣時，才能感受到。

林願抱着球走進了球場。

剩下付辛在原地猛睜着眼，如被石化一般。

沐浴露用這種甜香的男人，能打得好籃球！？

他第一個不信！！！

友誼賽進行得如火如荼。

正好四個班級，兩兩一組，在離得最遠的場地。

季桃的目光只鎖定在林願身上，當然了，她注意到後來蜂擁而至圍繞場地的女生，她們的注意力也多半是被他吸引。

畢竟……真的，怪好看的。

白襯衫透了汗，肩膀寬闊，腰腹勁瘦，往往在跳躍投籃時，女生們的尖叫最高。

因為衣擺上提而顯現出來的腹肌，壁壘分明，有種蓄勢待發的力量感，卻又不會讓人覺得過于過分。

有些人鍛煉的肌肉強壯，看了察覺不到絲毫的美感，但林願的正好，不深不淺的輪廓，在冷白的膚色上，能恰到好處調動起異性的……

多巴胺？

季桃偷偷舔了下上嘴唇。

別人的多巴胺有沒有分泌她不知道，反正她的多巴胺，已經在腦子裏多到快要爆炸了。

她只想沖上去抱住他，當衆緩解一下。

季桃只關注着林願，因此視線根本無暇顧及另一邊場地裏的人。

上半場的結果出來，他們班領先，另外一邊也決出了勝負。

由于時間有限，下半場交換打，決出第一和第三。

中場休息的幾分鐘，季桃擠開人群給林願遞了水，內心再雀躍，也忍下了小獸饑渴難耐的咆哮。

別說抱，連眼神交接都只一瞬。

下半場開始，季桃站在了球場邊緣，旁邊唰地空出一些位置。

兩隊交鋒，她這時才注意，原來對方班級裏的前鋒，是嚴一澤。

他盯着林願的視線，莫名詭異，讓人有些害怕。

季桃若有若無的視線飄來，含了警告意味，嚴一澤注意到，索性收回了自己的注意力。

權當沒看見。

他咬緊牙，再一次盯緊了眼前的人。

明明一年前，和她水火不容的人，是他。

但現在，他們好成了如膠似漆的一團，只有他，像個被利用完就抛棄的垃圾。

可笑，又可悲。

高一開學那天，他和林願發生争執，嘲諷他不過，便一氣之下沒去開學典禮，随便走走到了高三教學樓後。

午後靜谧，光線溫和，他狠狠一腳，踢在一棵初長成的小樹上。

枝葉晃動，伴着脆生生又不耐煩的聲音：“誰啊？”

然後他看到從不遠的灌木叢後，走出來的長發女孩，臉蛋白淨，微卷的頭發烏黑。

校服上、頭發上，還沾着一些草屑，看着落魄又可憐。

“哦，是你啊……”

女孩邊拍身上的草屑，邊看着他，烏黑的眼眸裏含了顯而易見的譏诮。

“被林願怼到渣都不剩的那個？”

“……”

嚴一澤很窘迫，他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然後女孩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來，笑吟吟的，既甜美又明媚。

“沒關系哦，我知道有辦法對付他，你想不想報複回去？”

他在她的示意下将開學典禮的話筒調換，等到林願上臺，以端正的姿态握着話筒，等待他的，卻是全場啞然的尴尬。

他問了個愚蠢的問題，在舞臺一側聽見她回。

“哦，原因啊？今天我第一天上學，但是他說要準備那什麽狗屁演講稿，跟別的女生交頭接耳的，我肯定不舒服了……”

嚴一澤聽見自己的心跳了下，他問：“你喜歡他嗎？”

“喜歡個屁！”她毫不猶豫回，“如果你的玩具會動，還去做你不喜歡它做的事，你生氣不生氣？”

嚴一澤吶吶答：“生氣……”

其實他的心裏，有慶幸在蔓延。

那時候，他該多看一旁兩眼。

在林願以默劇的形式化解了片刻尴尬，甚至引得臺下掌聲一片，而她的眼中，浮現起粲然到了過分的笑意時。

他的餘光，不該刻意忽略。

不該說服自己。

其實那些因為林願揚起的笑，全是嘲笑。

計時的開始，将思緒拉回到現在。

嚴一澤往球場邊緣看了一眼，沉下眼眸，輕微搖了搖頭。

是打籃球，還能打人不成？

季桃那些緊張漂浮的思緒，在視線轉移到林願身上的那一刻，又盡數消失。

再說就算打起來，比起擔心林願，她還不如擔心嚴一澤。

季桃放松了緊繃的身子，雙手卷成喇叭，給林願大聲呼喊着加油。

先前的喊聲一片，現在卻沒人附和。

脆生生的聲音，在空曠的球場裏回蕩，掀不起半分波濤。

只有林願，朝她看了一眼。

季桃彎唇回應他的眼神，可餘光視野裏觀察到的動靜，讓她驀然一僵。

嚴一澤運着球沖過來，視線銳利，很明顯瞄準了林願。

“小心側面！！！”球場一側傳來的大喊，讓林願堪堪轉回眸。

他看到嚴一澤在眼前，兇狠到要用籃球砸人的眼神，輕而易舉收斂，只是用力擡手，将籃球傳向了後方。

林願下意識搶斷。

然後眼前的視野裏，嚴一澤的嘴角越扯越開，甚至望向球場一側，對某人豎起了大拇指。

笑裏嘲諷的意味明顯，像是在說——

季桃，真行！

林願收回目光，平穩運球。

三分線外，籃球被用力砸向籃筐。

籃筐震動幾下，最終心不甘情不願地，将球吐出。

籃球砸落地面。

這場十分不正規的球賽，在一片沸騰的歡呼聲中結束。

季桃站在原地，腦袋仍低垂着。

像做錯了事，良心不安，難以平靜的孩子。

林願沒舉起該和隊友擊掌的手。

他轉了身，從另一側退場。

下課鈴聲響起時，正好走到了門口。

“林願！”身後有喊聲響起，他頓了下，回頭看到氣喘籲籲的某人。

她深呼着氣，邊喘邊說：“走那麽快，都…都不等我！”

林願扯扯唇。

說不清道不明的，有些煩躁。

他想。

有沒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真的吻合上了，林醋醋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