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上山頂前,寧青書和傅素卿先到時代廣場覓食,在寧青書老馬識途的帶領下,坐到一間小店面享用十分地道的腸粉和雲吞。飽食後他們開車來到中環,由寧青書帶領走進曲繞的巷弄好一會,經過打小人的攤位,停在一間讓傅素卿有種時光錯置的賣酒店鋪前。

「來到香港不喝劉佬的佳釀,這香港也算枉來了。」看着傅素卿有些咋舌的模樣,寧青書笑意盎然如是說道。

剛好一個瘸偻老頭掀開深藍布,聲如洪鐘:「你這小子成天喝酒不累,都這時候還來折騰自己。」

「劉佬,我這是帶個朋友來見識見識,別奚落我了。」寧青書熟稔的與對方招呼。

「秦老頭要我不準賣酒給你喝,你這麽來着是讓我怎麽交代!」劉佬伫着根拐杖,身形雖小,氣勢卻相當淩人,兩只眼一凸一白,轉眼掃到傅素卿臉上。「這愣頭青哪來的?」

「劉佬,你口中的愣頭青可是秦伯的得意徒弟唷~」

在旁正饒有興趣觀戲的傅素卿,聽聞此言立即反應過來,原來這劉佬口中的秦老頭就是總經理。腦海記憶頓時如走馬燈快轉,一向精神抖擻的總經理,私底下其實是個愛小酌兩杯的人,但因為上了年紀血壓過高,在家在公司都有人會管着不能喝,于是總經理常打着要教育他這個小輩的名義,強拉他出去喝個兩杯。

每當酒過半杯,他都得想辦法不讓總經理多喝,所以總要将話題拉回總經理得意之事上,給耳朵聽得長繭。而劉佬就是總經理最常挂在嘴邊的戰友好友,當然也是因為劉佬家中世代釀酒,因而最常被提及。

「見過劉佬。」微身欠個禮。

沒想到對方卻哼了一聲,轉身入堂內,正當傅素卿丈二金剛摸不朝頭緒時,寧青書嘴角已上揚可疑的弧度。劉佬再度出來時,手裏頭拿個怎麽看怎麽髒的破碗公遞到傅素卿面前,碗內盛滿透明的液體,正散發濃濃的酒香。

雖然不明白怎麽回事,傅素卿還是恭敬的接了過來。在對方「喝下去」的眼神中,沒任何推辭昂頭一滴不剩飲進。

烈酒燒灼過舌尖、淌過舌根滑入喉嚨,沒一會,肚子內宛如放個火盆滾燙燙的燒着,然後順勢吐出一口酒氣,奇異地竟微微帶股花香味。

他擡頭看看劉佬又看看寧青書,只見兩人均露出滿意的笑容,雖然還是不明白怎麽回事,傅素卿将空的碗遞回對方:「謝謝劉佬。」

「嗯!」劉佬将碗放在臺上,從裏頭再拿出兩只巴掌大的酒壺,瓶口有塊紅布讓軟木塞塞着。「這兩壺拿去喝吧!就當是給愣頭青見面禮。還有,小子!男人是該喝酒,但像你這種喝法真正要不得。」說完,劉佬拿起空碗,頭也沒回就往堂內進去,不管人了。

完全不明白劉佬的意思,傅素卿轉頭看着那拿着兩壺酒的人,是錯覺嗎?傅素卿覺得寧青書現在的笑容有點苦。

所謂的山頂就是扯旗山,又叫太平山,香港人會昵稱其為山頂,也因為這裏有間百年歷史的山頂餐廳享富盛名。迷人的夜景,在香港號稱有『價值百萬美金』。他們兩個人就窩在山頂車內喝着劉佬送的酒,開着窗戶抽起煙來。山下徐徐送上來的晚風非常涼爽,車內流洩Daniel Powter的Free Loop,讓兩人一時都沉浸在這柔和的氣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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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傅素卿第二次和寧青書一起欣賞夜景,和第一次有很多的不同。第一次看的是臺灣的夜景,喝的是黑咖啡,而心情因連續加班,加上那時候他不是很情願地遇到寧青書,于是既疲憊又拘謹。現在試圖回想那天夜景究竟如何美麗,竟絲毫不存在于記憶的軌跡中。

當初難以預料今日會再次賞夜景。「劉佬剛剛是什麽意思呢?」音樂方告一段落,傅素卿将心頭的疑問提出。

寧青書想起剛剛的事,笑容帶點惡作劇道:「剛剛那碗是劉佬的獨家珍藏百花釀,又名為一杯倒。」

啥?三條黑線頓時從傅素卿額上畫下來。這是什麽意思啊~

「秦伯一直誇你酒量好,劉佬不服氣,說臺灣的酒不夠地道,要是來香港喝喝他們家的百花釀,任你酒量再好也該倒下,到底還是劉佬不信你有秦伯誇獎的酒量。所以在你來之前,他們兩人打個小賭,如果你喝百花釀沒倒的話,就要給秦伯喝上一杯劉佬世代相傳的女兒酒,若輸了,秦伯從此不得再喝酒。」

「賭這麽大?總經理未免對我太有信心了。」得知□□,傅素卿失笑總經理這個賭注下得也太重了吧!不過這倒是很符合他老人家的脾氣。「這麽說來,我真應該醉倒下去,那總經理以後就別喝酒,省得大夥提心吊膽擔心他犯血壓。」

「你沒醉倒也無妨,秦伯這麽大年紀也就這麽個嗜好,真剝奪了,我還擔心他往後日子難再快樂起來。說起偷喝酒這回事情,對秦伯來說也算是個樂趣。」因此,寧青書表面上雖然反對秦伯喝酒,實際上卻沒硬起手腕強制控管,盡是派人盯梢,真的過量才會出面幹涉。

想起每回總經理拉着他出去喝酒那做賊樣,傅素卿不由得好笑,同時對身邊這個男人細心、體貼,有更深一層的認識。

「秦伯這下可要樂了,他一直纏着劉佬大半輩子的時間,想一嘗劉佬家歷代相傳的女兒紅,現在眼看是要如願了。」沒想到這個傅素卿不但沒醉倒,看他這個樣子,可是連醉的跡象都沒有。想着想着,寧青書不由得笑得更歡,微光折射在那雙晶亮的眼眸,洋溢一片動人的流光。

觀看夜景的傅素卿,眼光忽然捕捉到寧青書這燦爛一笑,竟是沒有任何僞裝,猶如稚子真摯歡顏,真實的讓他腦海頓時産生短暫的停格。

不過,那碗酒的意義不止如此。寧青書凝眸注視眼前的夜景,思緒不斷翻飛,那個髒碗肯定是劉佬故意弄得,要試試這個傅素卿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結果卻是連他也料想不到,對方竟然連猶豫都沒有,就這麽喝下去。想及此,他轉過頭迎上那雙看着自己出神的人。

秦伯、劉佬都不是易處之輩,可以讓他們同時都認同,往往不是一般人物。當年的邵陵是一個,而今又多了一個傅素卿,而這個傅素卿更不容易,讓劉佬初會面就滿意,不知日後又會是個怎樣的精采。如此想來,自己也相當欣賞這個人,雖然相處時間不長,卻還是看得出來對方十分圓滑又知分寸,同時又擁有正直和體貼的性情,這樣的一個人,讓自己也忍不住想真心相待。

就在一個停格一個若有所思中,兩人膠着彼此的眼光,完全沒意識這樣的情景在外人眼光看來,有多麽暧昧。直到Mariah Carey的Without You一曲終了,傅素卿才回神,難得心慌意亂的搖個頭。

看來這百花釀的确驚人,一杯就讓他素有千杯不醉的酒量有了醉意。

望向遠方已不再動人的夜景,傅素卿說不出來剛剛那樣的恍惚是為什麽,只能找個粗糙的借口來搪塞自己。

大約也只有初到香港第一天有個比較象樣的假期,隔天來到寧氏在香港的子公司辦事處,認識臨時召集組合起來的十二個小組成員後,就立即展開鑼鼓密集的讨論,接下來的日子傅素卿幾乎是以辦事處為家,忙到無法脫身。

每日他都必須視訊和海內外不同對象的同事們召開會議,整頓不時更新、壅塞的龐大信息,以求将資源運用在适當之處,讓每個下達的指令能将錯誤降到最低,發揮最大的功效,讓作業流程流暢起來。

同時也不斷地彙聚寧氏為東方飛踢計劃奔走而成的各種資源,再将人力派出進行協商,然後将協商後的信息帶回召開內部緊急會議,務求在最短的時間內拟成可行的方案加緊腳步進行。

而寧青書則在外游走,有太多接洽的事務必需要他親自去處理并且推動﹔當他碰上任何急迫需要的資源,就由傅素卿這邊負責統籌準備,給予協助。

時間就在傅素卿不間斷重新拟演東方飛踢計劃各項詳細細節中流逝,然後經由寧青書的指示和提問,再使用各種可行的作業方式重新包裝,總而言之就是想盡辦法将之前在寧氏內部已經胎死腹中的東方飛踢計劃全面洗盤過,重新賦予新的生命,以求在不遠的未來能成功拿下東方飛踢計劃的投資者身分之一。

過于沉重的工作壓力,讓傅素卿的煙灰缸滿到溢出來也沒多餘的精力去注意和清理,幾次寧青書了卻在外應酬深夜來到辦事處,傻眼于傅素卿專用的辦公桌上和附近地板,有一層誇張的煙灰,直教寧青書大開眼界想,這世上真有這種不要命的煙蟲。

不過幾次下來,寧青書很難不皺眉,真正擔心傅素卿起來,依照對方現在這種打拼狀況和抽煙情形,将來不是死于過勞,就是死于煙害。

「這煙未免抽太兇了吧!」

埋首公文的傅素卿聞言擡頭,看看桌上直徑十五公分大的煙灰缸內,一座煙屍小山壯觀昭示,他面露不好意思,撢一撢身上的煙灰:「習慣了。」

寧青書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不能少抽點嗎?」他溫潤的雙眼裏隐含着擔憂。

知道對方是在關心自己,傅素卿無法敷衍對方,卻也一時不知道自己怎麽承諾一件他目前辦不到的事情。「如果你能少喝兩杯,我跟進少抽兩根。」最後他打哈哈道。

在來香港這段時間,有幾次不得不陪跑夜總會,親眼見到寧青書應酬模樣,終于明白劉佬為何會唠叨他喝酒的事情。照寧青書那種喝法,自己的胃也要抽筋起來。

「我那是推辭不得的戲碼,你好意思拿來相提并論。」

「你那樣喝法,可不單我一個人不贊同。」酒量好到當水喝是不錯,但那一杯杯終究是酒不是水。

不過傅素卿這算是五十步笑百步,如果說寧青書渾身酒味,那傅素卿就是滿身煙味。兩者差異,不過一個是煙一個是酒,卻同樣都是為了工作。

寧青書憐惜眼前這個男人,将這份異于別樣的心情解釋為惜才,他思考再三最後用一錘定音的氣勢道:「我會少喝,你跟進吧!」

投以驚訝的眼光,說這話的如果是別人還不見得能作數,偏偏出口的是已經有某種程度以上了解的寧青書。他知道這男人就像自己一樣,不喜歡将承諾輕易出口,可一但說出口必定辦到。

胸口湧起一股熱意竄流百骸,領略到寧青書的認真,傅素卿的心浸在這過份溫柔中,眼光不覺放軟、感性地深深注視起來,最終在寧青書的微笑中承諾道:「好。」

爾後,傅素卿的确有節制煙量,不過忙碌的工作還是讓他沒太多時間去清煙灰缸這些瑣碎的事,次次滿到快燒起來才知道要倒掉。因此沒多久後,寧青書就為傅素卿應聘一位名叫瑜兒的工讀生,讓這位貼心的女助理幫忙他打理公事以外的細節。

原本煙灰滿桌的糟糕現象,在瑜兒來此服務後已大大改善,同時也造福辦事處其他成員。不過,雖然瑜兒不忘替已經超過工作狂極限的傅素卿購買三餐,但仍然無法将食物硬塞到他的胃中,所以這些食物常常落到進馊水桶的下場,自然地傅素卿也就理所當然日漸清瘦下來,只剩下那雙眼睛依然有神專注,下達指令始終堅定有力。

除卻煙,最常伴在傅素卿左右的新歡就是黑咖啡,傅素卿喝起黑咖啡根本是在謀殺健康。無論辦事處的組員們多麽擔心他們的主管不是個鐵打的,也無法勸阻傅素卿停下腳步來,撥個十分鐘專心的享用一頓正常的食物和飲料。

有這樣的主管,自然不會有想偷懶的屬下,每個人都在超高效率中運轉。疲憊不堪時,只要擡頭看到下班還在審視公文,上班時還是昨夜下班時的那副模樣的傅素卿,正在仔細閱覽各地傳來緊急電子郵件的傅素卿,就沒有人會覺得自己是最累的。

不知不覺,這樣的日子已走過兩個月,剩月餘的時間就是東方飛踢計劃的結标日。

在寧氏內部的東方飛踢計劃已演變成重要的決定由傅素卿出面說了算數,而外界則是由寧青書處理。幾乎可稱得上不眠不休、疲于奔命的兩個月後,使得這場原本處于劣勢的投資計劃漸漸有了回春現象。

「不容易啊~」捧着發昏的額頭,傅素卿無視身體發出的警訊,坐在計算機前觀看這場投資計劃在香港産生的周邊效益,在經由寧氏各種臺面上的周轉、臺面下的手段,已經漸漸推動成想要的模式。觀看內部最新報馬仔的報告,仔細的審閱後,傅素卿有了剛剛那句近乎嘆息的結論。

「是不容易。」

寧青書的聲音乍響起在傅素卿辦公桌前方,後者聞言擡起頭發現對方英俊的臉龐在連日的奔波中又清減不少。

與寧青書相處的時日越長,越發覺得這是個人,是個有強勢手腕的商場強者,是個會關心下屬的老板,還是個輕忽三餐的超人。

就見此時的他外套已脫下,用右手拎挂在肩膀上,領帶早解開不知道收哪去,露出連男人見了都不禁贊嘆性感的鎖骨。這副決計不在人前出現的模樣,讓傅素卿不由得注意起計算機右下角的時間,淩晨三點十五分。

「你都不用睡覺嗎?」寧青書微笑的問,在香港這段共事的時間,已經讓寧青書相信眼前是個難能可貴的人才,也讓他了解到眼前這個人為何會是總經理的愛将愛徒,這中間自然有能力作左證,但私下相處久了,更欣賞傅素卿的人格和修養。

「快了。」傅素卿判斷再弄完一部分的數據,約快近天方肚白時,也許可以偷到兩個小時的睡覺時間。

注意到某個事實,傅素卿挑挑眉道:「你又沒吃晚餐。」可能不但沒吃,還要為應酬喝上幾杯黃酒。無怪總經理老是叨念要他注意寧青書的三餐,這些日子他紮紮實實領教到寧青書超級不正常的生活。雖說是為了公事不得不喝酒,因為時間不夠而省略吃飯一事,但這樣長期下來神仙也吃不消,偏偏這個人老是一笑帶過。

「你沒資格說我。」寧青書淡淡反将一棋,不用猜也知道秦伯肯定有交代對方要注意自己的三餐,可惜那老人家鐵定沒料到,傅素卿工作起來比自己更加不知愛惜。瞧!這人來到香港後,瘦得彷佛風吹就要飄走了。

端詳那副快成仙的模樣,寧青書好看的眉頭不由得擰起來。「你這經理作得倒稱職,顯得我這老板大大刻薄,瞧你這副鬼樣,認真工作也要有個限度。」

這算抱怨嗎?聽的哭笑不得的傅素卿道:「我稱職你還不滿意啊!哪個老板像你這樣,怕員工太認真。」

「根本不是這麽回事好嘛!」寧青書不滿地瞥了對方一眼。「一個自顧不暇的人,還敢過問我的三餐,先惦惦自己現在的斤兩吧!」沒掉超過五公斤,他寧青書頭願意剁下來當球踢。

傅素卿笑笑不想反駁他,當下聰明地決定公事暫緩,将存檔的數據加密鎖上。對付寧青書這種完全沒自覺的人的最好方式,就是找個地方坐下來吃一頓……早餐吧!他自嘲的想着。

在傅素卿還在結束手上作業的同時,寧青書已走到辦公桌前,将從中環買回來的湯包和酸辣湯攤開:「先別忙,歇會。這家麒麟湯包挺好吃的,你趁熱吃。」

傅素卿訝異的擡頭,看來他這寧老板真的學乖了,還知道自己買吃的。

「收起你欣慰的表情,那會讓我有股沖動扁人。」請人吃宵夜,寧青書過往多少有這點經驗,但是親手去買宵夜,還親自提到對方面前這倒是頭一回,做起來心中難免有說不出的別扭。

不過話說回來,他這是為誰啊!都請女助理來盯着傅素卿的三餐,結果對方完全無視女助理含淚的叮咛,眼中只裝得進公事,忽略食物的程度連他這個忙到也沒時間吃飯的老板都看不下去。

聞言,傅素卿拍拍額頭有股快昏倒的沖動,他這是白感動了。「還道你知長進懂得善待自己的胃。」眼光投向袋子中,內裝一個紙盒和一包酸辣湯,「哦……還真的是一人份。」

傅素卿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跟對方溝通了。

如果是個正常人,寧青書或許還會有點慚愧,但面對的是眼前這個無視三餐的傅素卿,他這回可以很驕傲的擡起胸膛,翹起鼻子道:「比起你來我算是模範生,表現好太多。」

徹底忽略傅素卿一雙眼正狠狠瞪着,額角青筋隐約還抽蓄着。寧青書很認真地認同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然後一本正經道:「總而言之,你快吃吧!我現在還不餓,晚點真餓了我會去吃早點。」

模範生?他會去吃?他在說誰啊?簡直是鬼話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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