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這個晚上

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許梓然看見這封情書的時候,還是有點小激動的。

她确實記得自己的學生時代屬于受歡迎的那種類型,收到的情書也并不少。

但是畢竟學生時代已經很久遠,她也很久沒有收到情書了。

她有些莫名得意地笑了笑,想了想,先去把房間門鎖上,然後打開臺燈,拆開了這封信。

她拆開信之前還得意洋洋,拆開信之後卻僵住了笑容,整個人像是被水泥砌住一般,無法動彈。

從為首第一行那個“親愛的然然”開始,許梓然就認出來了。

寫這封信的人,是田佳琪。

她的同學朋友在知道了她的名字以後都開始叫她“孜然”,田佳琪平時也叫她孜然,私底下卻和她的父母親戚一樣,叫她“然然”。

田佳琪二十歲之前的字全部寫的往左傾斜,直到二十歲之後下定決心要将字練得漂亮,于是買了字帖練了整整一年,最後寫了一首漂亮的瘦金體。

只是在不經意的時候,還是會透露出小時候的習慣。

而眼前的這封信,字體往左傾斜,像是被風吹彎的一排花草。

許梓然只看了開頭,便把信紙按在桌面上,覺得自己看不下去。

她這時想起來,高中時代她熱衷于和田佳琪玩互相寄信的游戲,大約是因為有些話難以用言語表達,只能用文字寄托。

這個游戲她們樂此不疲地玩了五年,就算大學分別在兩地,就算有了手機電腦,也維持着每月一封信的頻率,好像屬于她們的一個小小的默契。

這個游戲是什麽時候結束的呢?

現在想來,正是在大三上學期,田佳琪開始談戀愛的時候。

往日裏會在這天到來的信件終于沒有到來,許梓然記得那天她沿着種着玉蘭的馬路來來回回走了一天,最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坐在馬路牙子上,給田佳琪編輯短信。

她來來回回打下句子又删掉,最後卻只發送了簡單的幾個字——

算了,忙得很,不寫信了。

田佳琪回複——

好。

現在想想,那天晚上告別的東西,搞不好沒有每月一封信那麽簡單。

那麽多年,許梓然又看到這樣的信,覺得好像看見了丢失許久的什麽東西。

她坐在桌子前面發呆,想起二十九歲連婚禮都沒有通知她的田佳琪,和十五歲在她面前忍住眼淚的田佳琪。

她又想起裘郁柔蹲在她面前用濕巾擦她的臉,高聲地仿佛帶着憤怒一般地說:“你傻不傻,你們根本不是一路人!”

最後還是腦子裏“叮”的一聲打斷了她的魔怔,系統甜美的女聲提醒她——“親愛的宿主,請快點開始學習,若無法完成晚間限定任務,将會遭遇你不希望發生的懲罰哦~”

許梓然吓得渾身一顫,頓時忘記了傷春悲秋,先打開系統面板看到底會遭遇什麽懲罰。

結果關鍵詞除了“你不希望發生”就沒有其他的,許梓然又去看晚間限定任務,看見了一份語文試卷一份數學試卷兩份英語試卷一份物理試卷……

——天要亡我啊!

許梓然一個頭兩個大。

語文和英語就算了,可能翻翻書還能做,數學物理化學什麽的,全部忘光了好不好。

許梓然不禁在心裏吐槽,好好做個戀愛系統就算了,幹嘛還要管學習的事情。

但是此時她總得做些什麽來轉移注意力,因此就先把要求的試卷都拿出來,咬着筆杆子先做了起來。

兩個小時後——

許梓然把手下的草稿紙捏成了一團。

什麽加速減速質點動量啊,她真的學過這些東西麽???

許梓然把筆扔到了一邊。

能以這種什麽都不知道的狀态在今天晚上做完這些試卷的,不是人,是神好不好!

剛重生,就不能給人點緩沖時間麽?!

許梓然不想管什麽懲罰了,她現在只想把桌子掀了,然後質問上天為什麽要把她扔回高一。

大一不是也不錯麽!

她不耐煩地将試卷推到邊上,又想起了被扔進抽屜裏的那張信紙。

不得不說,這封信也極大地幹擾了許梓然的專注力,她起碼分了一半的腦子在想:我要不看看吧?看看也不會掉一塊肉啊。

許梓然做了半天的思想工作,最後終于把信拿出來,逐字逐句看了起來。

“親愛的然然:

真遺憾我們還是沒有成為同桌,早知道那天老師随我們自己坐位置,我一定會早點去教室……”

洋洋灑灑寫了一張紙的文字,零零碎碎說了一些生活上的瑣事,錯別字被塗黑畫成一個愛心,許梓然記得這都是田佳琪的癖好。

一直到了信的末尾,又說——

“……明天就是你的生日,我先在紙上祝你生日快樂,明天早上記得看看郵箱,有我給你的驚喜。

愛你的+7”

許梓然愣在桌前,好半天,回過神來,去看桌子上的臺歷。

她記得裘郁柔說,今天是二月二十三號。

二月二十三號星期二,農歷一月十六。

明天農歷一月十七,果然是她的生日。

許梓然捏着拳頭喉頭微澀,突然覺得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果然是一個混蛋。

十五歲的田佳琪正在準備她的生日,她卻決定和對方分道揚镳。

以後的十年,她們還有那麽多那麽多的回憶,許梓然居然決定就讓這些這樣提前終結。

許梓然看着信封,又看見桌子上的鬧鐘,突然想起什麽,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打開門穿着拖鞋往外跑。

她下樓的時候把地板踩地啪啪地響,許母在房間裏大喊:“然然?你出去幹什麽。”

許梓然喊了一聲:“就在門口,看佳琪。”

她打開門沖出院子,在鐵門的前面突然停下了腳步。

就在剛才,她在房間裏記起來了。

十五歲那年的生日,她回家做作業的時候就看了信往外跑,看見了在門口等着的田佳琪。

田佳琪笑着說:“就知道你等不到明天,所以等在這裏交給你。”

那個時候,天色剛晚,是晚上七點。

而現在是九點半。

許梓然一步步走大鐵門口,然後打開了門。

夜風比想象中更加冰冷刺骨,混合着從地面彌散而出的潮濕的水汽,仿佛可以透過厚厚的鞋底滲入四肢百骸。

幽黃的路燈下許梓然看見靠牆蹲坐在地上的田佳琪,低着腦袋将臉埋在圍巾之中,像是一株安靜的,寂寞的植物。

大概因為聽見聲音,她擡起頭來,臉上帶着還未幹透的淚痕,呼吸變成白色的水汽飄散在冰冷的空氣中,還打了個輕輕的哭嗝。

田佳琪好像沒反應過來,呆呆說了句:“你怎麽出來了。”

許梓然無奈地嘆氣:“我不出來,我媽非得打死我不可。”

田佳琪抽着鼻子:“我以為你不理我了。”

許梓然揉了揉發癢的鼻子,她可不就是準備不理田佳琪了。

但是眼下,話肯定不能這麽說了,許梓然走到田佳琪面前蹲下,說:“我要是不理你,你也不理我不就得了呗。”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田佳琪癟着嘴,眼淚又溪水一樣地湧了出來。

許梓然慌了神,手足無措地不知道要做什麽,最後輕輕摸了摸對方額頭上的劉海,說:“好了好了我錯了還不行麽。好了你別哭了。我說,你別哭了。我錯了,你別哭了。”

田佳琪帶着哭腔,話語含糊:“可是你為什麽不理我啊,我、我做了什麽啊……”

許梓然說不出話來。

是啊,十五歲的田佳琪,什麽都還沒做呢。

十年後的裘郁柔說她和田佳琪不是一路人,可是許梓然一直沒想通,如果她們不是一路人,她們過去的二十多年,到底算什麽呢?

——睜眼瞎?

那些愉快的滿足的放聲大笑的回憶并不是假的,她們曾經以為彼此永遠都不會分開。

許梓然咬着嘴唇,用手背擦掉田佳琪的眼淚,情不自禁地問:“你想過有一天,我們會分開麽?”

田佳琪擡頭看着許梓然,淚眼婆娑,滿臉迷茫:“為什麽要想這個?”

許梓然擡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也是,先不想了。”

她摸了摸身上的口袋,也沒有找到紙巾,倒是田佳琪看見許梓然的動作,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紙巾,開始擦眼淚擤鼻涕。

許梓然看着鼻頭通紅,睫毛上還挂着淚珠的田佳琪,又是不住地想要嘆氣,想了想問:“我的禮物呢?”

田佳琪癟着嘴:“在信箱裏,我以為你不會出來了。”

許梓然聽見這話,心裏也是隐痛不已,站起來打開信箱,把裏面包裝精美的禮物拿出來了。

她當然知道裏面是什麽,卻還是問了一句:“這是什麽?”

田佳琪不好意思:“你回去拆吧,外面真冷。”

許梓然看見對方凍得發白的臉頰和不甚明顯地顫抖着的身體,愧疚如潮水般湧來,連忙說:“你快回去吧,洗個熱水澡,不然要跟我一樣感冒了。”

田佳琪看了許梓然一眼,大概因為和好了,她看起來非常開心,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她說:“要是感冒了,一定是被你傳染的。”

這麽說完,轉身往家裏跑去。

長長的駝色圍巾在冷風中飄揚,十五歲的少女開心起來,連背影似乎都是雀躍的。

許梓然神色複雜地看着這一幕,突然想起什麽,臉色一變。

她連忙高聲把田佳琪叫住了。

許梓然:“……那個,作業借我抄抄。”

系統的作業做不出沒什麽,明天老師的作業要是交不出,世界可就要變成黑色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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