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十八歲可以喝酒了

看似平和的對話之後，傅途以赴約為由出了門。

衛殊心裏再清楚不過，獨行俠傅途除了他跟印嘉琪，幾乎不跟別人交流。他沒蠢到去戳穿他，而是一如往常讓他記得帶一份對面街角的布丁回來。

傅途走後，屋子裏一時間安靜了下來。

一條腿搭在沙發扶手上的衛殊，終于緩緩移開蓋在眼睛上的手臂，露出一雙通紅的眼。

身處這棟他曾經生活了十多年的屋子，他在這裏度過了一整個童年。卻在這一個瞬間，沒來由地生出一種陌生感來。

誠然，這兩天以來他已經很好地接受了自己重生了的事實。

與此同時，他也接受了自己必須離開傅途的事實。

上輩子的衛殊就是一個無比典型的作天作地小公舉，仗着有個天才導演男友在背後撐腰，在娛樂圈橫行霸道。收獲了一大票的死忠粉，卻也在圈子裏樹了不少敵。

傅途也因為他，幾乎跟家裏人斷絕了往來。

真正讓他後怕的，卻是那天突然失控，被打了鎮定劑之後在昏睡狀态下回憶起來的記憶片段。

在那段記憶裏，向來儒雅穩重的傅途的父親傅森揪着他的領子，歇斯底裏地大吼：“他原本應該繼承家業，一帆風順地過完這輩子的。要不是你，傅途怎麽會選擇導演這條路？又怎麽會最後死在了你的手裏？”

‘死在你的手裏’這幾個字讓衛殊遍體生寒，可是他想不到任何反駁的話語。

傅森說的本就是實話，如果不是他義無反顧地要走演藝這條路，傅途也許不會選擇一個在以前甚至沒有接觸過的職業。也不會為了保護他，落得如此下場。

衛殊沒法不提醒自己，傅途在是他愛人的同時也是別人的兒子。

這輩子的傅途性格沒有太大變化，依舊沉默寡言且聰明。

衛殊無法保證，他會不會從他那天語無倫次的話裏聽出端倪。也無法保證，這樣的情況是不是還會出現第二次。

所以，他只能選擇最幹脆直接卻也最傷人的辦法，以朋友的名義把他推離自己身邊。

都說再深的愛情也經不起時間消磨，又何況是兩個少年之間脆弱的友誼。

一年不行就兩年，三年......四年......漫長的時光淌指而過，他總會把曾在生命裏面出現的，那個叫做衛殊的少年給忘得一幹二淨。

然後開始他，一帆風順，光芒萬丈的一生。

印嘉琪所說的出去一趟，其實是取蛋糕，為了補上那個因為衛殊受傷而被搞砸的傅途的生日。

她也沒想到，自己興沖沖地拎着蛋糕和啤酒回來，家裏的兩個人卻變成了一個，僅剩下的那個居然還在睡覺。

半夢半醒的衛殊直接被印嘉琪從被窩裏拽了起來，“什麽情況啊？我們的壽星大人呢？你難道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把人給吓走了！”

衛殊呵欠還沒打完，丢了個白眼過去，“人還不能有自己的交際圈子了？傅途說是去見朋友去了，你就別瞎操心了。”

聞言，印嘉琪毫不客氣地賞了一巴掌過去，“說什麽p話，他都跟個地球似的繞着你這太陽轉了，哪來的什麽朋友啊？”

衛殊一時語塞，半天終于擠出來一句話，“他媽媽說要帶他去紐約，他估計心情不好散散心，你......別摻和了。”

印嘉琪回憶了幾秒，“傅途哥那個十幾年都沒見過面的媽？”

衛殊點點頭，阖上眼睛閉目養神。

印嘉琪當即炸了，“不是，那什麽......卧槽！傅途哥這麽聰明，他父母怎麽一個比一個奇葩啊？傅叔叔三天兩頭工作忙不着家，讓傅途哥自生自滅也就算了。半道上跳出一個親媽算怎麽回事？要認兒子早十幾年幹什麽去了？”

她的反應跟當年的衛殊如出一轍，衛殊想說點什麽，卻覺得喉頭好像被浸了水的棉花堵住一般，說不出一句話來。

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印嘉琪猛地站了起來，“你不會真準備讓傅途哥跟他那個親媽走吧？”

衛殊低垂着頭，好半天終于擠出一句話來，“這是他的事情，應該由他自己做決定。我們，都不過是旁觀者。”

印嘉琪好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嘆了一口氣，低頭從一堆零食裏面找出來一罐啤酒，拉開拉環遞了過去，“喏，你已經滿十八歲了，可以喝酒了。”

衛殊笑了笑，接過罐子仰頭灌下去一大口，卻毫無防備地被嗆得掉了眼淚。

傅途走的那一天，衛殊沒準備去送他，并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除了昏迷的那些時間，他這些天幾乎都沒怎麽阖眼。

只要一閉上眼睛，傅途臉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種儀器管子的畫面就會出現在眼前。

上輩子他在傅途的庇護下，迷迷糊糊地活了大半輩子。

現如今，哪怕只有這僅有的一次機會，他也希望他能安穩地過完這輩子。至少，這輩子他要為自己而活。

牆上的時鐘滴答，指向九點五十分的位置。

而傅途的航班，是上午十點。

衛殊捏着背面被汗浸濕的手機，到底還是沒忍住，摁下了開機鍵。

一時間湧進來不少通知短信，衛殊抿緊唇往下滑動。大部分都是來自印嘉琪，語氣激烈地質問他為什麽沒有到場的。只有一條短短三個字的消息來自傅途。

我走了。

不是‘為什麽答應要送我卻不來’，而是‘我走了’。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讓衛殊的心髒仿佛被人狠狠攥緊一樣，疼痛難當。捏着手機的那只手越發用力，衛殊弓着身子嗚咽出聲。

腦袋裏面不斷有一個聲音在說服着他。

再見一面吧，就最後一面了，真的......就最後一面。

抑制不下去的情感終于傾瀉而出，衛殊甚至連衣服都來不及換，便匆忙出門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機場。

即使知道，在這個高峰期，十分鐘怎麽可能到達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