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不照绮羅筵只照逃亡屋(10)
天與地在此刻都變成了一堆爛泥,陰暗的,潮濕的,還帶着污濁的泥腥味,那種濁氣塞滿了她的鼻腔,溢進她的肺腑……
她卻連眉都未蹙一下,将自己像個物體一般,不斷地塞下去、塞下去。
雨卻忽然停了。
黃蓋大傘便這麽吹落,風筝似的在爛污泥地裏滾了這麽幾下,“翅膀”便再不聽使喚了,黃蓋大布滿是泥濘。
柄骨從他的手裏脫了去,他的手微一顫,幾根手指頭不聽使喚地抖索。
皇帝發了癡,瘋似的丢開儀仗,朝雨過後的枯塘跑去。
楊得意慌了神,拎着另一柄黃蓋大傘,急追了前去。雨點子剛過,滿地都是泥濘,跑的愈急,泥點子飛似的揚的愈高,将褲腳濺的不成樣兒。
劉徹這邊已脫下外罩,半邊身子趟了塘子裏去,渾水已漫過他的膝蓋,他手抓着岸上枯藤纏下的絡辮子,身子便借力往下滑,一浮動,扯開了老遠。
楊得意在岸上見狀,急的直跺腳:“救駕!——救駕!”便又想這話兒可能太不對勁,但他已來不及細思,只憋了力氣喊出這麽兩個字,不斷扯嗓子重複,岸上踢踢踏踏踩亂了腳步,根本聽不出來了多少人,只能聽出每個人焦躁的心跳在踏亂的腳步裏愈來愈急躁……
這天時并不算熱。
但他卻覺得自己渾身的冷汗都在急速被蒸幹。
楊得意滑溜的像條魚,自個兒踩不穩當,一腳踩着松泥,半截身子都歪斜了過去,踉踉跄跄跌進了荷塘子,濺了滿身的污泥……他此刻哪還管得這些個?皇帝若有差池,命保不保得住還兩說吶!即便陛下沒掉半根頭發絲兒,那到底還是落了荷塘子,長樂宮非得将他這長侍抽筋扒皮不可!
因愈發慌神。
岸上已聚攏了一批好手,撲通撲通下餃子似的往塘子裏栽,騰起的水花漫的人睜不開眼……
皇帝此時已攔腰将人抱起,滿臉頰子都是污濘,好生狼狽。皇帝裹了人,極吃力地往岸邊游去。
那群好手靠的愈近,便愈發猶豫。因後宮向來有忌諱,侍衛與宮妃自然須避諱,沒能這樣個面對面的……
皇帝暴怒:“還不救人!杵着……?”
“諾!”“諾!”“遵上谕!”
錯落的聲音此起彼伏,似塘子裏的漣漪,一層一層地漾開……
這是皇帝最狼狽的一天。
出征之前,竟不想還出了這麽個意外。
皇帝此刻正在長樂宮坐,被太後訓的像個孩子一樣,他自知理虧,被太後面斥,也只是忍着,并不與争辯。
皇太後說的夠了,見皇帝面色唯唯,也不忍再多加責備,只說:“陛下這樣尊貴的身子,這倒落了污泥裏了,成個甚麽樣子?往後,望陛下顧着百姓、顧着社稷,好生保重自己罷!”
皇帝賠笑應和,因那邊還想着太醫令去桂宮瞧病之事……順便也念一下那個人,這邊便不欲陪了,因向皇太後辭:“母後,朕有事絆住了,這便告退。……明兒挑個空兒,朕好生再陪母後絮叨。再過五日,大軍開拔,朕便跟着去,宮中之事,多要母後料理。”
多要母後料理……
說的也是,要皇太後照看着,料理着,不該動的人,千萬不能動。
皇太後留住了皇帝,因說:“陛下既在這兒,哀家也不另抽空兒啦,咱們娘倆……今兒便把該說的話都攤開來說說!”
皇帝眉一冷,轉了過來:“朕聽着。”
“陛下啊陛下,”太後嘆了口氣,“這枕邊風輕輕兒這麽吹着,久了,你是連哀家的話都聽不進去啦!原是你喜歡誰、寵着誰,這些個哀家都不管!可今天出了甚麽事……哀家這心咚咚跳着,到現在還停不下來!您倒想想,哀家是老啦!……皇兒啊,經不起這麽折騰啦!”
“今天的事,”皇帝低沉着聲兒,“原是個意外。”
“哀家不是三歲小孩!”
“那依母後的意思……”皇帝一點兒都不懼,迎視太後。
“哀家的意思,皇帝須當機立斷!哪宮的美人,敢像她那樣,居然跳荷塘子,以此奪君王之目,用這麽個腌臜法子來邀寵!”
“她并未……”
皇帝剛想說話,卻被太後打斷:“當局者迷!陛下!……哀家只有一點要求,她的分位,晉是不能再晉了!既做了這麽出格的事兒,哀家必須向皇帝讨道谕令,削她封位、奪她名分,她原先在哪兒,這會兒必得滾回那兒好生呆着!安分些兒,哀家或者還願給她條活路……”
這“活路”兩字,刺的皇帝心驚肉跳。這一當時,他便顧不得了,熱血沖了腦門,忤向太後道:“母後,您別做教您後悔的事!朕是皇帝!朕的宮中,聖旨最大!您不怕——”皇帝眼神愈發轉狠:“朕宰了田蚡全家麽?!他犯的那些事兒,足夠朕一一數落!到時……母後不要後悔才好!”
王太後眼中氣焰瞬間偃下,她似是不敢相信,眼前這位用君上的口吻與她說話的,竟是她一向孝瑾的皇兒。
王太後舉起了手,指戳皇帝:“徹兒,這是你該對母親說的話?”她的嗓音沙啞着,眼淚欲流未流,難過至極:“你忘了田蚡當初是怎樣庇護咱們母子的?他是你的親舅舅!兒子!田蚡是當今皇帝的親舅舅!”
初守漪蘭殿時,他們母子俱無貴不顯,那時日子極難過。是母舅田蚡,小心翼翼地扶持深宮中的阿姊王美人,将所有的賭注全壓了這寶貝外甥身上。可以說,皇帝往後能有這般顯貴的前途,田蚡功不可沒。
皇帝放軟了口氣,因說:“母後,朕也念舊——”這話一語雙關,一層的意思是,他念舊,母舅田蚡一族對他的好,佐政帝王的功績,他都記在心裏,方才之言七分是氣話,若非萬不得已,他一定不會動田蚡。還有另一層的意思,更明顯:“母後,朕念舊,誰敢動朕的舊人,朕與母後的心情,是一樣的!望母後諒解!”因嘆息,又道:“朕這一路,荊棘褴褛,走來着實不易。母後都看在眼裏。這些苦痛,朕受過的,母後全都受過!比之朕,只多不少!朕時時記在心裏,母後的話,朕願聽,也會聽。但……母後若覺朕行事不妥時,不妨回溯一下,朕能登上皇位,受恩于誰?田蚡舅舅的恩,朕一定感念在心,但……朕欠恩最大的,并不是田蚡舅舅。”
是陳阿嬌。是館陶大長公主。是從前竭全族之力全心助皇帝登上皇位的堂邑陳氏。
但他給表姐陳阿嬌的“回報”卻是,将她終生禁锢在長門。
太後低頭,似在深思。皇帝是她生,也是她一手養大的,她太了解皇帝的性子,因拿着田蚡作比,她也更明白皇帝回護桂宮“遠瑾夫人”的情由。
将心比心。于此說來,桂宮……似也不那麽可惡了。
皇帝見太後有松動,便道:“母後,堂邑陳氏,只剩了她這麽一個了……”說到此,連他自己都覺鼻子略略的酸澀,還有些話想說,但也這麽擱了,點到即止,他與皇太後都是聰明人,不必說的太透。
好久,皇太後才輕輕點頭:“哀家明白了……哀家答應皇帝,哀家絕不動她,陛下大可放心親征,哀家是陛下的母親,必時時、事事都為陛下考慮!”
太後言真意切,皇帝不免動容,因說:“徹兒謝母後體諒!——母親且放心,徹兒自踐祚始,便立志要做明君,以天下為己任,承高祖皇帝之氣魄,拓土開疆,保大漢百姓豐衣足食!此乃兒的理想!……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兒子心裏有把明尺,江山與美人,孰輕孰重,兒子絕不會選錯了路!但……”皇帝無奈一笑,連眼睛裏都泛着淚光:“徹兒一日不見她,便想她、挂念她,兒子想,朕做了皇帝,可皇帝也是人,兒子心裏挂念着打小兒一塊長大的青梅竹馬,便是罪孽麽?”
太後亦有些動容,她這個兒子,一路走來,并不容易。也罷,也罷,既是她,那便是她罷!命中注定!
陳阿嬌。亦不過是皇帝幼年時繞不開的魔障,他喜歡,便捧着罷!反正宮中無人敢認她姓“陳”,堂邑陳氏的禍害,應是不會再翻覆至皇帝的後宮了。
若有變,她幫皇帝瞅着便是。太後心想。
因道:“皇兒今兒說的話,母後全聽了心裏去。不容易呀……咱們母子倆,多難得才這麽聚一回,說說貼心窩子的話。徹兒放心,你不願讓母後管的,母後必撒手。——皇兒在沙場拼命,母後怎能在後宮給皇帝捅刀子?”
皇帝許久不展顏的臉子,這才真心地笑:“待兒子沙場歸來,還請母後為兒子設宴接風!”
他好久不曾這麽開心了。
心頭一樁大事,總算擱下了。
方出了長樂宮,天色不爽氣,阖天仿佛蓋了一道黑色的屏障下來,陰沉沉的,将整片大地都籠罩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
卻聽司禮太監唱起:
“陛下擺駕,幸——桂宮!”
他要面對的,是更強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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