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吃飯時,兩人聊到一本書,說到興起,蔣紹征推開碗起身翻書櫃找給她看,無意中碰落了一本櫻花粉的記事薄,寧立夏覺得眼熟,便撿起來看。

果然是她的東西。

這本日記她記了一年,雖然不是每天都寫,卻大多與他有關。

附在日記旁的明信片、彩色鉛筆畫的星星與桃心、精心挑選的楓葉……即便日後愛上另一個人,她也不可能再做一次這樣的傻事。幼稚可笑卻令人懷念的少女情懷,過了二十歲就再也找不回來。

這份禮物消耗了她整個十七歲,每一個字在寫下之前都練了又練,生怕被他嫌棄,然而,蔣紹征卻只淡淡地掃了一眼,問:“這是什麽?”

寧立夏隔了幾秒才笑出來:“一個白癡寫的情書,能不能讓我拿回去?”

“是你姐姐的?你拿去好了。”

“你舍得?”

“有什麽舍不得,書桌左邊的抽屜裏有許多她的東西,你選幾樣留做紀念吧。”

她極快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緒,走到書桌旁打開了那只盛滿她送的禮物的抽屜,可惜并沒有爸爸給的古董相片盒。

“全部都在這裏了?”

“嗯。”

“這也是我姐姐給你的?”寧立夏揀出一只裝着懷表的錦盒。

“是吧。”

她根本沒有送過誰懷表。

寧立夏突然有一點難過,為了當日的自己。哪怕早已把蔣紹征看成了與程青卿無異的舊時玩伴,哪怕早就明白他們的關系從來都不對等,她也無法立刻釋然。

“我只要這個。”她舉了舉手中的記事薄,“時間不早了,去休息了。”

……

被褥有些潮濕,大概是久不住人的關系,寧立夏不但輾轉許久都沒有睡着,腹部還隐隐有些疼痛。

這樣一個雷電交加的夜晚,獨自呆着總是會生出些許凄惶的意味。她幹脆起身半倚在床上,擰開臺燈一頁頁地翻自己的日記。年代太久遠,記憶模糊成一片,簡直像看陌生人寫的故事一樣新鮮有趣。

美中不足的是,腹痛越來越明顯,起初她并沒有太在意,以為是連日奔波外加吃壞了東西。待惡心頭暈也一齊出現,算了算日子,她才明白是生理痛。

她并沒有痛經的毛病,這樣的狀況寥寥無幾,只覺束手無策。

忍了一會兒發現并不會自行緩解,猶豫了片刻,寧立夏仍是不想打擾蔣紹征。她按着小腹一步步挪到廚房,找出水壺燒開水。

誰知開冰箱拿生姜的時候稍稍鬧出了一點動靜,蔣紹征就從隔壁房間走了出來。

“你餓了?”

“沒。”深呼吸了一口,寧立夏才說,“你不是在三樓麽?”

“睡在一樓也一樣。”停了停他又說,“房子太大人太少,怕你一個人不敢睡。”

顏谷雨就不敢自己睡。少數的幾次旅行,每每入夜,一同出游的人都睡了,她卻非得纏着他作陪,那時覺得坐着閑聊到天亮簡直太折磨人,如今反倒暗暗期盼起寧立夏敲響自己的門。

寧立夏也想起了旅行的舊事,其實不敢獨自睡的那個是妹妹。爸爸時常不在家,媽媽只肯帶着妹妹睡,被保姆抱到滿周歲後她便一直是一個人睡,怎麽可能會怕黑。

妹妹嘴巴甜,會撒嬌,愛粘人,因此得到了媽媽更多的關注和垂憐,小時候的她多傻,竟然以為學着妹妹的樣子就能博得蔣紹征的好感。

看出她的不對勁,蔣紹征問:“哪兒不舒服嗎?”

“肚子痛,不過不嚴重。喝點熱水應該就能好。”

“最近兩天吃的東西太雜,在這兒等着,我去拿藥給你。”

寧立夏攔住了他:“別麻煩,與吃了什麽沒關系。”

他想了一下又問:“生理期?”

臉色慘白的寧立夏尴尬地笑了笑:“你懂得可真多。”

“基本常識。”看到她額頭上的冷汗,蔣紹征皺了皺眉,“要不要去醫院。”

“怎麽去?”外面尚在刮風下雨,唯一的車子還丢在幾公裏外。

“可以叫救護車。”

“有誰會因為這個叫救護車。你去睡吧,我煮杯姜湯,喝下去睡一覺就好。”

“你先去睡,我來煮。”

疼痛和惡心忽然翻江倒海般的襲來,連呼吸都困難,她沒有拒絕的力氣,微微點了點頭,正想扶着牆挪回卧室,卻被蔣紹征橫抱了起來。

他走得很快,只用了幾秒鐘便把她送回了卧室,扶着她躺了下來。

不适的感覺太強烈,讓寧立夏沒有驚訝的空隙。

等了不到五分鐘,蔣紹征進來塞了一個包着襯衣的暖水袋給她。

“姜湯很快就好。”

姜湯煮得很濃很燙,可惜沒有紅糖。待腹痛稍稍減輕了一點,她半坐起來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吹着喝,期間蔣紹征又過來了一次,送了一碗怪模怪樣的紅酒煮蘋果。

“網上看的方子,不知道有沒有用。”

寧立夏道了謝,并沒吃。蔣紹征的蘋果切得真好看,她在心中輕輕感嘆。

她忘了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只記得迷迷糊糊中腳步聲響過幾次,醒來後看到手邊的煙灰襯衣,腫怔了半晌才想起他拿它包過暖水袋,難怪慌亂之中她直接按在肚子上卻沒有被燙傷。

枕邊放着衛生棉,這兩天的遭遇實在丢臉,懊喪了一會兒,寧立夏又很快想開,反正她在蔣紹征面前從來就沒有形象可言。

他的襯衣上有久違的氣息,熟悉得令她感到恐懼。只好罵自己說,同樣的錯誤絕不能再犯一次。

沒吃早飯,寧立夏便借口有事離開了。出門前她特意在栅欄前停留了片刻,蔣家別墅外的百葉薔薇曾經是她的最愛,每到暖意融融的仲春,大片大片的粉紫嫩綠就會爬滿象牙白的木栅欄,把這座杏色小樓襯得格外好看。那時她總嚷着要父親也栽一叢到自家門前,可惜花雖易仿,風韻卻難得。就像當年的她費心費力地學着妹妹,也得不到絲毫優待。

……

連着折騰了幾日,回到家後寧立夏拔掉電話線一直睡到了下午。

起來後剛連上電話線,鈴聲便大作,寧禦的聲音聽上去怒氣沖沖:“你現在在哪兒?”

“你打的是座機,我當然在家,原來你也會犯傻。”她覺得好笑。

聽見她笑,寧禦的态度更差:“你的手機怎麽打不通?”

“我的手機在衛婕那兒。”

“你現在一個人?”

“不然呢。”

“呆着別走。我剛下飛機,半小時後到你那兒。”

“我餓了,不想自己做飯,你到了打給我,不用上來,一起去吃飯。”

寧禦向來守時,半個鐘頭後,果然等在了公寓樓下。接到電話,她并不着急,慢悠悠地繼續畫眼線。

又過了半個鐘頭,她才踩着高跟翩跹下樓。

“怎麽現在才下來?”

一拉開車門,便如她所料地聽到了這一句。

寧立夏抿起嘴角,眼睛裏帶着一絲懶懶的笑,用埋怨地腔調說:“誰讓你才等了五分鐘就打來催?我當時正在塗指甲油,接電話蹭花了,洗掉重新塗當然要多耗些工夫。”

寧禦收起本就零星的笑意:“我什麽時候給過你可以随意放肆的錯覺麽?”

寧立夏毫不在意地笑着看他:“嘴笨人懶又不聰明,長處已經很少,漂亮是我僅有的幾個優點之一,哪敢蓬頭垢面,随随便便見你。”

“你這樣也算漂亮?”

“難道我不漂亮麽?”她指着自己的臉,認真地問他,“你交過那麽多女朋友,有哪個比我更好看?”

“趕緊系上安全帶。”寧禦沒接話,別過臉發動車子,“吃粵菜吧,我約了人在港式茶樓談事情。”

“都不問問我想吃什麽。”

“如果你不遲到,我本來可以抽出一小會兒陪你去別的館子。”

“沒風度。”

“誰有風度,蔣紹征嗎?”

“提他幹什麽,你吃醋了?”

“你是在搞笑嗎!以後別再和他來往。”

“為什麽?”

寧禦頗為不滿地看了她一眼。

寧立夏收起了玩笑的口氣:“我本來就沒和他來往,還不是衛婕沒譜。”

“我已經交待過靳炜,管好自己的媳婦,少讓她做沒用的事兒。”

“真霸道,靳炜領你的薪水,衛婕又沒賣給你。”她撇了撇嘴。

寧禦臉上的陰霾漸漸散去,将車拐到那間她喜歡的小食肆:“下去叫一份咖喱牛腩飯打包帶走。”

“十分鐘就回來!”寧立夏笑嘻嘻地推開了車門。

其實寧禦并不像衆人口中那樣難應付,至少她懂得哄他高興的訣竅。其實也不算什麽訣竅,不過是他有點喜歡她罷了。雖然他不願意承認,寧立夏卻一直都知道。

可是她從來不敢真正在他面前放肆,即使人人都誇她聰明漂亮有能力,她也很清楚自己只不過是一朵依附寧禦而活的菟絲花而已。

如果不是恰好遇到他,七年前她根本不可能躲過厄運,無病無災地活到如今。

寧禦之所以肯幫自己,并不是真的如他所說是繼父與媽媽的原因。所有人都知道,因着父母失和離婚,他根本連父親都不屑于去理。

他周圍的誘惑太多,對着同一款很容易起膩,待她稍稍有那麽一丁點耐心僅僅是因為對他來說她不是“已得到”。

能完全把握住他的自信寧立夏當然沒有,只好小心翼翼地拿捏分寸,用若即若離來保持。因此就連去小巷子裏的那間開了十五年的奶茶鋪替他買杯鴛鴦,她亦要花上至少半個鐘頭打扮,她太明白美貌是自己唯一的王牌,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用心經營才能多些底氣。

七年前那個只想着蔣紹征的顏谷雨,一定料不到失去父親的自己會落到如今這樣一個境地。

爸爸沒離開的時候她一直怪他忙着公司不顧家,總嚷着用錢彌補缺少的陪伴得不償失。如今才明白,物質雖然不能增加太多幸福感,卻能換回來尊嚴和底氣。

……

寧立夏有工作室和餐廳要顧,平時抽不出空上選修課,只能拖到暑期。

她冒着酷暑、帶了十足的興趣來聽國學課,誰知老師一進來,唯有用驚詫不已來形容心情。

後排的男生開始騷動,一面慶幸沒有逃課一面低聲猜測這麽年輕貌美的丫頭到底是老師還是學生。

宋雅柔比蔣紹征還大半歲,已經三十一二了,算什麽丫頭呢!寧立夏在心中默默鄙視男人們的膚淺幼稚。

她想從後門悄悄離開,又怕被宋雅柔發現,迫不得已地聽完整節課後,不得不承認,當年的自己認為她一無是處完全是出于嫉妒。

蔣紹征誰都看不上,唯獨青睐宋雅柔還是有幾分道理的。光是她那手漂亮的字,她這輩子就沒指望練成。

正準備趁着課間走掉,宋雅柔卻穿過人群向她走來,明眸皓齒地沖她笑:“前幾天給紹征打電話,聽到你在這間學校念書,還想着會不會碰到,誰知道第一堂課就遇到了。上完課你等等我,一起去下午茶吧。”

寧立夏措手不及,只好點頭同意。

因為蔣紹征,她曾經特別嫉恨宋雅柔,總想着即使成績比不上她,也至少比她年輕呀。十九歲的時候覺得三十歲多老啊,等她也二十五歲,宋雅柔可就三十啦,肯定滿臉都是皺紋吧。

可是離得那麽近,二十六歲的寧立夏也沒能如願地在三十一歲的宋雅柔臉上找到半根皺紋。七年不見,她甚至更有氣質了,皮膚那麽好,應該不全是粉底的功效吧?

“我臉上有什麽嗎?怎麽一直盯着我看。”

“難得遇到宋姐姐這樣的美人,自然要多看幾眼。見過那麽多人穿旗袍,只有你穿起來最合襯。”

餐廳的空調開得涼,宋雅柔攏了攏浮着六月雪暗紋的絲質披肩,笑道:“我剛剛還在疑心你會不會是谷雨,聽到這一句才确定不是。”

“什麽意思?”寧立夏心虛不已。

“如果紹征沒告訴我你是寒露,乍一遇到我一定把你認成你姐姐,你們的很多小動作完全一樣,不過她絕不會誇我漂亮。”

寧立夏也笑:“你這麽了解她?一個女人熟識另一個女人的細節無非有兩種情況,很好的朋友或者情敵。我記得因為年紀差得多,你與我們過去的交情很淺,難道我離開後我姐姐跟你變成姐妹了?”

“我挺喜歡她的,倒是想把她當成妹妹,可因為和紹征走得近些,她和程青卿都不怎麽喜歡我。不過小女孩們全差不多,長大了就不同了。如果她沒有走失,或許能和我成為好朋友。”

這話答得十分得體,讓寧立夏不禁暗自後悔自己的失禮,她修煉了這麽多年,在旁人面前總能維持體面優雅,唯獨一見到宋雅柔就氣短。或許是因為她見過她那樣傻氣的一面,看到她的笑容她才會如坐針氈。

“你和寧禦很熟麽?”宋雅柔又問。

“算是吧。”寧立夏含糊地回答。

“他那個人不好捉摸,連親生父親都懶得搭理,倒是願意和你走的近。”

“你也認識他?”

“豈止是認識,我是他的前任之一。”

寧立夏還沒完全消化掉這個信息,又聽到宋雅柔說:“他還是我的初戀呢!大學的時候有兩三年的時間我們一直在一起,不知道為什麽你姐姐竟誤會我想和她搶紹征,紹征那樣的人倒是結婚的好對象,談戀愛卻太乏味。有時間你替我問寧禦好,他最不念舊,一旦分手就立刻抛到腦後,連電話都不願意接,據說他的女朋友裏,到如今我也是最長久的一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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