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路途(四)

戀雪心中頓時湧上一股說不出的狂喜,整個身子都被這股狂喜之情震得不由自主的微微打顫。然而,這股難以克制的狂喜畢竟沒有掠過靈臺的那片清明。前朝,戀雪閉上眼睛,盡量讓游走于自己血管之間的那份騷動狂熱慢慢的冷卻。

前朝!

一點一點的張開眼睛,戀雪将目光凝固在頭頂的那片天花板上,

“南風,你剛剛說,那個人是前朝的太女太傅,這個前朝,距離現在有多久?”

看了看已經平靜下來的陳戀雪,江南風将支起的身子躺回到床上,“天佑王朝至天衍皇帝後傳了四任,後來被現在奉臨王朝的開國皇帝臨帝奪了天下,從臨帝到和帝再到現在的旭帝已經傳了三代,這前前後後大概有二百餘年了吧。”

……二百餘年……也就是說,這個太傅即便是自己的“同鄉”,也是個古人了——一個早已做古之人。

“……南風,你可知道歷史上這個太傅是怎麽死的?可有後人?”

“……據說那位太傅在皇位相争時一直力挺當時的皇太女也就是後來的天仁皇帝,而她提出的銀本位制也很符合擁護皇太女上位的新世族一派的利益。相對而言,當時的皇長女一派希望國家把注意力更多的集中到土地上。兩派相争之下,這位太傅便成了犧牲品。天衍皇帝雖然力推銀本位制,但在執政後期為了安撫當時頗具實力的皇長女一派,便尋了個錯處下令将太女太傅誅了族。而當時的皇太女為了迎合上位的想法,也是為了避開皇長女的鋒芒,不但沒有保下這位太傅,相反還親自上了個折子大義滅親。最後這位傳奇太傅在自己最得意的太女學生的親自監管下,當衆斬首于落馬門,其家中女子全部跟着斬首,男子則在身上烙下賤籍終身落為官妓。而皇太女還因為這個史上著名的落馬門之斬事件,得了一個仁字的名聲。”江南風頓了一下,又說道,“民間相傳那位太傅的長相異于常人,至于如何異于常人則衆說紛纭,不過其中傳的最多的是說,那位太傅的頭發和眼睛,都不是黑色的。”

狡兔死,走狗烹的戲碼麽?戀雪的眉毛微微的有些皺起,這位太傅死的如此著名,又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詐死的可能性很低。也就是說,假設這位前朝的太傅當真是自己的同鄉,那麽,她是終其一生也沒有找到回原來世界的路,而且誅了族的話,這都二百多年了幾乎可以斷言沒剩什麽子孫存活于世。戀雪幹澀的眨了眨眼睛,想到了另外一點疑問,傳言頭發和眼睛都不是黑色,難道這個前朝太傅是西方人?

江南風沉默了一會,見戀雪躺在那裏眼睛依舊直勾勾的盯着頭上的天花板沒什麽動靜,想了一想,一咬牙又加了一句,“奴家知道的也不過是一些民間的傳聞,如果戀雪想知道的更多更具體一些,以後有機會可以去天池皇家的書庫翻閱史典,當然,這樣的機會并不容易得到。”

聞言,戀雪将視線緩緩的從天花板移動到那張木質的大床上。床上,江南風将自己嚴嚴實實的卷在被子中,整個人只露了一個腦袋在外面。從戀雪躺着的角度只能隐約的看到那頭烏黑的秀發從頭頂順下散滿了整個枕頭。她看不清他的臉。

皇家的書庫麽?只要有點常識就明白,那樣的機會的确是太不容易得到。戀雪慢慢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疲憊的合上了雙眼。這可不比自己世界的北京圖書館或國家檔案局,普通人不是花點銀子或辦辦手續就可以進去查閱的。何況那位前朝的太傅既然是死在這個世界并沒有回去,那麽知不知道她的生平又有什麽意義呢?

心頭熱熱的流過一絲暖意,戀雪心中明白,聽這江南風的話語自己所想的這些或許他心中也已經明鏡,但他還是告訴了自己可以去皇家的書庫查到一些具體的資料,雖然她們兩個都清楚,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這樣江南風算不算是在一片混沌中指給了她一點點的希望和一絲絲的方向呢?

抿了抿嘴,這次戀雪的聲音是發自內心的誠懇,“南風,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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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淺眠。

早上江南風那邊剛起身子這邊戀雪就醒了。閉着眼睛聽着江南風出了屋子,戀雪趕快從被窩裏爬起來穿戴好衣物,等着江南風洗刷回來,這才出去收拾自己。戀雪心裏算計着,這樣的早上還是應該錯開彼此的時間,互相留點空間整理自己才好,也免得尴尬。

這一出屋子,戀雪就看到院子裏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正在給她們的馬喂馬料。水井那還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看到她便拎起壺将冒着氣的熱水倒進一個石砌的洗臉池子裏,還時不時的用手試試水溫。少年長的頗為白淨,秀氣的臉在看到她後微微的透出了一絲紅暈。少年倒完水後沒動也沒說話,只是拎着壺低垂着頭用另一只手捧着毛巾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裏,小心翼翼卻又有點含羞帶怯的用眼睛偷偷的瞄着她。見狀戀雪微微的皺起了眉頭,昨天晚上她出來洗刷的時候那個小侍也是這樣給她兌的熱水,也是這樣低着頭捧着毛巾站在洗臉池邊,她記得自己當時微笑着說她能照顧自己,那個小侍倒也沒多說什麽,只是将手巾遞給她,然後便自己拎着壺進屋去了。她本以為早上不會再出現這種洗臉池邊上的站崗情節,不過看樣子很顯然,是她估計錯誤了。

雖然戀雪有100多一點的近視,但她很确定,這個站在洗臉池邊上的少年絕非昨天見過的那個小侍。假裝站在門口睡眼朦胧的抻了個懶腰,戀雪腳下一轉彎又退回了屋去。江南風見到戀雪退回屋來顯眼很是意外,睜大了眼睛放下正在理頭發的木梳微微的歪着腦袋看着她,那表情很明顯是在問,你怎麽這麽快就回屋了?

戀雪一臉尴尬的看着江南風,撇了撇嘴角問道:“南風,你們這招待過路借住的客人有沒有什麽風俗?這洗臉給燒熱水兌好,旁邊再準備個捧毛巾的是奉臨獨特的待客之道?這項服務收不收錢啊?”

江南風看着她愣了足有5秒鐘,然後則一臉好笑的問道,“看樣子戀雪不喜歡這種方式?”

好一個答非所問,敢情從昨兒到今你都是看在眼裏的。戀雪在心裏碎碎念叨着,面上的反映到是沒耽誤,“當然不喜歡,一個不認識的男子站在旁邊伺候我洗臉,這畫面看着就暧昧,我好有壓力啊。”

江南風聞言只是笑笑,随後便推着戀雪一起出了屋子。院子裏,剛剛喂馬的大叔此刻正用水幫馬洗刷身子,井邊那個洗臉池旁的少年依舊拎着壺站在那裏,看到和戀雪一起出來的江南風,很明顯的一愣。

江南風的步伐十分優雅,微笑着走過去拎過少年手裏的壺往洗臉池裏又兌了些熱水,然後儀态萬千的福了福身,“服侍自己的妻主本是身為夫郎應該做的,奴家實在是不好意思勞煩這位小哥,這些由奴家來就好。” 說罷落落大方的接過少年另一只手裏握着的毛巾,然後微笑依舊的将目光從少年平着轉向戀雪,眼波流轉間,桃花點點,風情無限。只是,那其中的意思戀雪理解的也很是透徹——他是在用眼睛告訴她——你可以洗了。

早飯是那個中年男子做的,雖然比不上昨晚的那個小侍,但手藝也算不賴。飯桌上和張嬸閑聊才曉得,原來那中年男子竟是張嬸的正夫。戀雪腦海中想起了大清早那個給馬喂料的身影,面上則不動聲色的問道,“奇怪,怎麽昨晚沒有見到他?”

張嬸聞言擺了擺手:“那老頭子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怕是污了小姐的眼,故昨晚叫他安頓您的車馬去了。”

看了看垂着頭坐在張嬸旁邊,脖子上那吻痕用衣領遮都遮不住的少年小侍,戀雪決定不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老妻少夫,自然就有一個被冷落的原配,這樣用膝蓋也能猜到的常識,是她忽視了。

吃完了飯,江南風和車娘起身要去院子裏整理車馬行李準備出發,戀雪剛想跟着一起幫忙,這腳還沒等邁出一步就被張嬸叫了住。江南風看了一眼張嬸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嘴角揚起了一絲笑意,對着戀雪微微的欠了欠身,便叫着不明所以的車娘到院子裏收拾去了。

戀雪被江南風臨出屋子前那一抹詭異的笑弄得有些頭皮發麻,連帶着看向張嬸的眼神都有些虛飄飄的,不過顯然張嬸并沒注意到這些。看着江南風出了屋子,張嬸趕快喚那個小侍過來叽叽咕咕的說了幾句,不一會,小侍就帶着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從裏屋走了出來。戀雪一看,正是早上洗臉池邊的那個孩子,心下隐隐的覺得有些不妥。果然,張嬸一把拉過那個少年推到戀雪身前,興致勃勃的開始說媒。

“……這個孩子今年才十六,是我正夫三十五那年懷胎生下的第四個兒子。因為是高齡得子,我一直很是寵愛,你看看,這孩子模樣也算是水靈……”

戀雪一聽,腦袋裏嗡的一下就被“正夫..懷胎..生下”六個大字給震住了,站在那裏暈暈乎乎的看着張嬸的嘴巴一開一合一開一合……正夫懷胎…正夫懷胎…正夫懷胎……天啊,這…這張嬸的正夫……不是男的麽???耳朵裏隐隐約約的聽到張嬸在旁邊說着什麽拉扯這個孩子也不容易……看小姐為人和善……希望給小姐做個小侍……什麽什麽的。

戀雪木然的将目光轉向這個低着頭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少年緊緊的咬着下唇,低着頭一張小臉煞白的,一絲一毫都沒有早上初見時那種含羞帶怯的少年情懷。看着少年緊咬的下唇,戀雪的腦袋慢慢的恢複了清明,也是,早上被江南風用那樣的方式“打壓”過,再懷春的少年正常情況下也不會對眼前這樣的場面心有漣漪的。心裏正感概着,這剛剛恢複了聽力的耳朵正好聽到張嬸站在旁邊說的最後那一句,“……陳小姐你若看着還算喜歡,只要給二十個銀幣的彩禮,這孩子,你就帶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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