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路途(六)

戀雪縮了縮脖子,實在是沒有勇氣擡起眼睛看向江南風。雖然南風這句話用的語氣很是平板,但是她就是能聽出來,江大公子為什麽的重點就在那——要~來~求~我~四個大字上。嘴張了張,又閉了上,戀雪心虛的吞了口吐沫,這~她要說什麽?

簾子外,車娘揮着鞭子吆喝着打馬拉車,車身在馬蹄子的拉動下開始緩緩的移動,速度并不快,但是能讓人很明顯的感覺到,她們的隊伍已經開始拔營出發了。

車廂裏,超強的低氣壓籠罩在兩個人之間,戀雪不用擡頭也能感覺到江南風兩道涼飕飕的視線此刻正緊緊的壓迫着她。雖然戀雪從江大公子的表情和語氣上都沒有發現生氣的跡象,雖然平日裏和江南風相處的時候也經常兩人相對無語,雖然她也曾用沉默來面對過江南風的疑問,但不知道為什麽,此時此刻戀雪發現自己就是無法在眼下的這種靜默中态若自如。這樣的視線,這樣的氣氛……完了,完了,她已經開始覺得胸悶氣短、心跳加劇,不能...不能再這樣沉默下去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戀雪正了正坐姿,既然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那還不如讓刀來的痛快些,怎麽都好過現在這樣的相對無言冷風過境。

咳了一聲緩解一下尴尬的氣氛,也算是給自己的不自在找了一個緩沖,戀雪開始講述早上張嬸找她所談的字字句句,原原本本一絲不落的慢慢道來,包括她所看到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反映都沒遺漏。

江南風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聽着,面無表情。看着毫無反應的江南風,戀雪深深的嘆了口氣。拜托,老大,她錯了還不成麽,打她也好罵她也罷,多少給個音吧,這樣壓抑的氣場實在是比給她一拳更讓她難受。頓了半晌,戀雪決定自己應該主動一點,先作檢讨請罪,争取寬大處理。

“咳,我說南風,我先向你道歉,你別生氣了,是我不好,我不應該胡嘴亂說的。當時我只是覺得那個男孩子也在場,我斷然拒絕的話多少有點太傷人了,而且我也擔心張嬸因此更不待見那個孩子。所以,所以,我就頭腦一熱編了一套瞎話,想讓張嬸自動知難而退。這是我的疏忽,是我說話不經大腦辦事不牢靠,我不應該拿你說事的,是我疏忽了,我不應該诋毀你的名聲,我,我不是故意的……”越說戀雪就覺得自己做的越過分,是啊,這個世界的男子最注重的就是名聲,自己那麽随嘴胡說,別人可能不會多說她什麽,可是江南風卻有可能因此而被指點啊,她怎麽忽略了,她怎麽能忽略呢……

越說越覺得慚愧,越說越小聲,到後來戀雪都不知道自己嘴裏除了道歉還說些什麽。最後戀雪決定還是乖乖的把嘴閉上,免得胡言亂語的更惹人讨厭。兩相沉默中,戀雪感覺到兩人之間那種壓抑的氣場竟然正在慢慢消退。半響,江南風終于打破了相對無言的沉默,唇角輕輕揚揚的綻開一抹映水梨花般的笑,“原來如此,怪不得張嬸那正夫來找我說情,原來是戀雪說了那樣的話。其實戀雪不必道歉,名聲什麽的,我并不在意。只是那樣的場景,讓人覺得很是奇怪,如今戀雪說清楚了就了解了。”

愣愣的看着江南風唇角的那一抹笑,戀雪的腦海中剎那間蹦出了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場景。使勁的搖了搖頭,戀雪暗暗唾棄自己,想什麽呢,想什麽呢!定了定心神,戀雪放軟了一直僵着的身體,調整了一個舒服姿勢,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啊~~還是正常的相處氣氛讓人舒适啊~~

回想了一下早上的那番情形,突然覺得十分好笑,戀雪擡手摸摸自己的臉蛋懶懶洋洋的開口閑道:“南風啊,難道我長的真這麽漂亮?哎,你說不然張嬸家的那個孩子怎麽就那麽執着呢?這年頭,人太有魅力也是種罪過啊啊。”

看着戀雪那一副犯貧的樣子,江南風頓覺得有些好笑,當下毫不客氣地開口打擊她道,“少貼金了。還不是你那兩個銀幣惹得禍?!”

聞言戀雪怔怔的坐起身子,“你是說昨晚上給張嬸的那兩個銀幣?這有什麽關系?”

江南風用眼睛仔細的觀察了一下戀雪的一臉茫然,确定在她的臉上沒有找到半點假裝的痕跡,暗中有些感慨,看來這個女人是當真沒有半點自覺,清了清嗓子,江南風說道,

“昨晚的那兩個銀幣,與其說是給張嬸的,還不如說是你給那個小侍的,對吧。”

聞言戀雪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點點頭表示承認。江南風見狀繼續說道,

“我想戀雪可能是因為那個小侍花樣年華卻委身了一個年齡大到可以做他母親的女子,心中有所不忍,所以才讓我拿出兩個銀幣,面上是感謝張嬸的款待,實際上是想借此擡舉一下那個小侍在家中的位置,希望張嬸能夠好好的對待他,是也不是?”

戀雪趕緊繼續點頭,是,她确實是這麽想的,半點不差。

“不過兩個銀幣實在是太多了!”江南風說道這,兩只眼睛頓時銳利的像兩柄刀子,刺的戀雪頭皮發麻,“我想戀雪可能是對物價還不太了解,對奉臨的金錢還缺乏概念,那樣的飯菜做的再好,兩個銀幣可以吃十頓也不止了。昨天晚上戀雪話已先說了出來,奴家也不好多說什麽,可是戀雪要明白,我們的銀子是有限度的,有些浪費實在是不必要。奴家希望戀雪以後有打賞的心思時,能考慮一下現實情況,稍微節制一些。”

這一番話說的,戀雪坐在那連冷汗都下來了。是,她明白了,昨兒江大公子那是在外人面前給她留着面子。人家此刻的言下之意她充分理解,意思就是說是這種事情僅此一回,下不為例。以後?沒有以後!借她個膽她也不敢啊,且不說江南風現在是她的衣食父母,就是他那雙比刀子更厲害的眼睛她也受不了啊,一個眼神殺過來她就膽戰心驚血流不止了,哪還敢有下次?

頓了一頓,江南風把話頭又攔了回來,“這樣一來,那個小侍對戀雪動了心思就可以理解了,比起已過不惑之年的張嬸,戀雪和他年齡相當,長相不俗又氣度不凡,加上對他也有了一些憐香惜玉的心思,那個小侍自然希望能得戀雪的垂青。過路的商戶看上入住人家的小侍并将其買走,這畢竟也算是平常事情。”

戀雪點了點頭,“怪不得那個小侍昨天晚上在洗臉池旁候着我,原來背後是這樣的心思。不過看樣子他也算是懂事的,我說了句我能照顧自己,他就知難而退了。”嘴上雖然這麽說,戀雪心裏還是有點不是滋味的,原來那個孩子并不是看上了自己,他需要的是一個讓他脫離現狀的稻草,而她不過是讓他看到了希望。

看了一眼将身子依在車壁上态若自如的江南風,戀雪暗暗有些咬牙,這個小子,莫非在他眼中,她的長相不俗和氣度不凡都是建設在和張嬸對比的前提上?!啊哼,在原來的世界她的确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但是,這可是在生産力水平低下的古代異世界啊!撇了撇嘴,戀雪對江南風那句“比起張嬸”頗為忿忿,古人雲,相由心生。古人又雲,腹有詩書氣自華。想她陳戀雪身後有着上下五千年大千世界的沉澱,比較起這個世界大部分民智未開的中古人,她應該是擋也擋不住的氣宇不凡才是,怎麽到了江南風眼睛裏,她就變成了比起不惑之年的張嬸才雲雲雲雲……

江南風自然不知道戀雪在那邊正為他一句話鑽着牛角尖,聽了戀雪的敘述,南風點點頭說道,“那個小侍是不能不知難而退,你若不能帶他走,要是讓旁人知道他對妻主有了二心,可是要被浸豬籠的。”頓了一頓,江南風繼續說道,“至于張嬸的那個兒子,我想可能是有其他的緣故想要離開這裏吧。”

聞言戀雪的注意力一下子從牛角尖中拉了出來,“你說他有其他的緣故想要離開這裏??這是什麽意思?”

微微的歪了歪頭,江南風自行分析着,“暫且不論那個少年是怎麽想,戀雪年紀輕輕打賞頓便飯一出手就是兩個銀幣,為人看上去又頗為憐香惜玉,世間體貼的好女子本就難得,單沖這兩點,張嬸想将兒子許給你也不是不可能,可無論怎麽說,如此匆匆的向作為過路人的你提親,也是很倉促的舉動。但不管怎麽樣,你那一番話也都打消了張嬸的念頭,她的正夫實在沒有道理如此執着的希望你能帶他的兒子走。”

戀雪聽的連連點頭,“你的意思就是說,很有可能是張嬸家遇到了某種變故,希望趕快把兒子給嫁到外地去,又苦于沒有合适的人選,而我恰巧在這個時候出現,一開始又表現的頗和她們的心意,所以她們希望我能帶那個少年走,是不是?”

“不錯。”江南風贊賞的看了戀雪一眼,“很有這種可能性。而且,很可能這種變故是出在那個少年的婚事上。張嬸雖然也想要少年嫁去外地,但看樣子這種想法并不是那麽強烈,不然也不會聽了戀雪那一番話後沒有多問直接就打了退堂鼓。做爹爹的自然心疼自己的兒子,我想變故如果真是出在那個少年的婚事上,那麽那個日期應該是很近了,不然那個少年的爹爹也不會如此着急做出如此動作想要自己的兒子遠嫁。”

因為不得以,因為迫在眉急,所以想要抓住最後的希望麽?

江南風看着戀雪一下子沉默下去的神情,頓了半響,有些不确定的小心翼翼的問道:“戀雪,若是覺得于心不忍,現在騎馬回去還來得及……”

聞言,戀雪擡起頭直視進江南風的眼睛,那目光是少有的認真而堅定,

“不必了,南風。我不是救世主,不可能幫到每一個有困難的人。那個少年……并不是我應該背負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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