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死亡

葉峥幾乎不敢用眼睛去看,沈長珏和這位國師一起從幾百米的高空飛速墜落下去,期間兩人似乎還有過幾秒鐘的交流。

整個空間很長一段時間都寂寥無聲,只聽得重物墜地“咚”的一聲。葉峥的心也好似被摔在了地上,啪嗒裂成幾辦,他的眼睛始終緊緊地閉着,腰部以下全部失去了知覺,只覺得一陣陣眩暈,幾乎就要跪在地上——

“葉峥。”

樓底下傳來沈長珏的聲音,又飄渺,又真切。

葉峥不敢置信地睜開眼睛,果然看見沈長珏毫發無傷地站在最底層斑駁的地板上,身邊有幾件不知名的機械,不遠處,國師的身體躺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站在高處,葉峥看不到所有的細節,剛想再問,卻見沈長珏往下指了指,示意他先下樓。

葉峥剛剛經歷過大喜大悲,此刻正是六神無主不知道做什麽好。只是,知道沈長珏是安全的,這就足夠了。

下樓比上樓多花了數分鐘,葉峥在這條長長的路上調整自己的呼吸,放松自己的心情,卻始終消除不了那份後怕。他不知道沈長珏是怎麽保下自己的,他不知道他們為何突然就擁有了這樣好的運氣,如此輕易就完成了任務。他更不知道,如果沈長珏真的出了什麽事,他又該如何自處。

“噠、噠……”

葉峥想得出神,想再往下走,卻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地層。沈長珏就看見葉峥下了樓,随後就一直站在原地,看着自己一動不動,剛想出聲詢問,就被迎面而來的擁抱給砸暈了。

他被幾乎是撲過來的葉峥緊緊地摟在懷裏,能感覺到對方的雙手在細微地顫抖,按着他肩膀的手從來沒有如此用力過。沈長珏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這時是應該安慰對方好,還是先推開對方好。

不過最終那些所有的話語都還是在沈長珏的嘴裏兜過一圈,又順着呼吸咽了回去。他依舊保持着沉默,只是輕輕将雙手放在了對方的肩膀上,然後,遲疑着拍了幾下。

他沒有發現。第一次,他對接近他的人沒有任何防備。沒有下意識的動手,更沒有一絲一毫的排斥。

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

沈長珏終于忍不住,試探着問到:“……葉峥?”

“抱歉,”葉峥歉意地笑了笑,“我有點激動,一時間沒忍住。”

沈長珏點點頭表示理解。

葉峥上下看了看沈長珏,除了落地時手臂部分的擦傷有些滲血外,沒有別的傷口。又看了看周圍散落的機械,最後在瞄到國師屍體的時候,微不可察地一頓:“你是怎麽,沒事的?嗯,我的意思是,你是用了什麽方法才沒有……嗯……”葉峥有點語無倫次。

沈長珏的臉上第一次顯出些哭笑不得:“你忘了。羅晨的飛行工具,你也有。”

葉峥一下子恍然大悟。不錯,在他們離開岚國的時候,羅晨為每一個參與任務的域使都配備了新發明的飛行器,以免遭遇空中事故或者是突發情況。當時葉峥還迎合着贊賞過幾句,只是一遇上關乎沈長珏生命安全的事情,他就将這些明明白白的記憶都抛之腦後了。

“是我擔心則亂了,下次我會保持冷靜的。”葉峥自我檢讨,但下次能不能保持冷靜,他還真的說不準。

沈長珏點點頭,接着說起了之前發生的事情:“國師對我說了幾句話。他說:‘你的搭檔太關注你。這麽亂來,可不會成功。’”

“那你是怎麽回答的?”

“我們會。”

“說得好,”葉峥贊賞,“他還說了什麽?”

“不過我羨慕你。”

葉峥失笑:“……他說的?”

“嗯。”沈長珏簡短地答完,又突然問,“你說,這樣一個人,怎麽會願意一直輔佐一個無能之主。”

葉峥轉過身去看那位國師,纖細的身材,長眠在一片血色中,了無生機。無論言行再如何女性化,再如何古怪,都掩蓋不了這是個優秀人才的事實。懂人心,懂治國,難能可貴。

“你又怎知道崇國的國君一定是一位無用之人?”葉峥反問,“許多事情,也許只是我們不知道,也看不明白。別人說的那些,并不一定是真相。容不得我們胡亂猜測。”

“……他,大概也有故事。”沈長珏難得一見地感慨道。

“是啊,誰沒有故事呢。”葉峥拉着沈長珏,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只是旁人的故事終究都是旁人的,與我們無關。”此刻葉峥回答起這樣的問題來,答案總是顯得過于無情了些。

沈長珏突然停下腳步,叫住葉峥,問道:“我們平常殺的人,都做錯了什麽?”這話看似心血來潮,但仔細品味卻能覺出提問之人是細細思索過一番的。

沉重的大門在他們身後緩緩地阖上,裏面的情形被重重地掩上,如同棺椁蓋上了棺蓋,此後一切塵封。

“或許什麽也沒有。”葉峥說得坦誠,“只是這些并不是我們不動手,不完成任務的理由。”

“人人生而立場不同,你我自成為岚國域使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了今天的一切,包括國師的死亡。”葉峥難得對沈長珏這樣嚴肅,“其實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選擇題,不是他死,就是我們亡。在這樣的前提下,作出決定,比你想象的要容易得多。”

“我們國家有國師嗎?”沈長珏忽然問了這樣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有。”

“那如果他被別國的域使殺害,你會為此惋惜嗎?”

“啊,那真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葉峥說,“我只能說,這是一場盛大的博弈,而他們獲得了最終的勝利。當我們不是生死局中的當事人,我們很難體會局中人物的心情。甚至,我們可以有無數種情緒,譬如傷心,譬如憐憫。但是,當我們身在其中時,這些情緒就都與我們無關了,這時候我們唯一在意的就是自身的生死和任務的完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時候的我們,才是最客觀的。”

葉峥沒有代入自己的任何一種感情,也沒有任何自己的評判,他只是這樣嚴肅地将事實說給沈長珏聽。剩下的,就是屬于沈長珏自己的評判了。

沈長珏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随後點點頭:“我明白。”

“這麽說吧,我和崇國國師,你總不希望我死吧?”葉峥難得話多了點。看出沈長珏已經想通,此時再開口已經多了幾分輕松。

沈長珏的回答自然永遠都态度認真:“當然。”

葉峥總算是松了一口氣,曾經當他作為旁觀者看着另外的人死去時,他也為此而感到迷茫和懷疑,覺得這個世界上誰也不該死。當然,确實沒有人該死。只是很久之後,當他自己面對死亡,面對你死我活的時候,他才開始明白,比起自己的生死存亡,外人的去留,全都變得不值一提。

這不是自私,而是一種本能。

每個人都會怕死,哪怕再怎麽說着自己不在乎的,最後都還是會傾向于活着。

死其實最容易不過,但是每個人活着的原因,歸根結底不過一句“不想死”。

他跟沈長珏說這些,也不是想讓對方變得草菅人命,而是想讓他走出這道坎兒。作為域使,少有人沒有經歷過這些情緒,早些走出來總是有利的。況且……如果一個人要無所畏懼,那必然要無所顧忌。

葉峥看了看走在身邊的沈長珏。

他已經有了顧忌。他希望沈長珏永遠不會有。

***

葉峥和沈長珏二人回到國師館大門口的時候,那裏已經聚集了很多組裏的成員,幾乎所有人都已經到齊。遠遠望過去,人員已經沒有來時那樣整齊,許多人臉上都有一絲疲憊,更有人看上去顯得極其狼狽。

遠遠地看到兩人,有人眼裏露出喜色,無論任務是否完成,這兩人看上去都是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已經是可喜之事。

再接近些,就有人忍不住叫了出來:“呀!你們,都沒有受傷呀!”

是的,這兩人站到這人群中也未免顯得太突兀了些,不僅看上去狀态良好,更是一點狼狽之意都無。這跟他們預想中任務會給這二人帶去的難度……完全不符合啊!難道這兩個人看任務太難,就提前不戰而退了嗎?根據他們的了解,這兩個新人沒有怯懦到這樣的地步呀。

“你誤會了。”葉峥義正嚴辭地翻開自己的褲腳,指着那一條不太深的口子說,“看,受傷了。”

衆人:“……”

一位看起來身高略為矮小的隊員苦哈哈地說:“小葉啊,你就別逗我們了。你們兩個人,面對國師就這個戰況?難道……這國師不及我們之前預料的難付?”他作起了猜測。

葉峥搖搖頭:“非但不是變簡單了。根據我的推測,這位國師的真是戰鬥力真的要評估起來,恐怕能達到超A級。”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若是這國師真的想葉峥口中所說的這樣難對付,那對上國師毫發無傷回來的這對新人,豈不是超越A級的戰鬥力?這種事情,怎麽可能會發生!

“葉峥,你們看情況不對,就且戰且退了回來?”季末左思右想,腦子裏就只冒出這一種可能。

“不是。”葉峥笑得高深莫測,“國師已經死了。”

此言一出,全場……全場已經無話可說。

“行了,你就別吊我們胃口了!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最後還是楊素下了最後通牒。

于是,葉峥就把發生的一切,全都原原本本地道了出來。除了自己擔驚受怕吓得小腿發軟的那一段,其餘全都說得繪聲繪色,深得季末講故事的真傳。

此後,衆人才邊前往自家的懸浮車,邊探讨葉峥和沈長珏這兩位新人身上所發生的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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