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外面的腥風血雨北衍是不知道的。

這時候他已經順利地完成了靈植處理和萃取，進入到了至關重要的藥劑制作的環節。

将作為藥劑基底的廣藿溶液緩緩注入融合瓶，然後北衍按照順序，将藥性稍微弱一點的天心春草的汁液注入融合瓶內，再将精神力探入其中，壓制着藥性将其一點點攪勻、散開、和基底溶液完美融合。

只是……

北衍略略皺眉，心裏有點不耐煩。

說真的，儀器的不順手真的非常影響靈植師的操作。

從切片刀到凝金棒再到現在的融合瓶，沒有一樣是他使得順手的。別人雖然也未見得順手，但畢竟初等學院的時候用過，而北衍……可以說是第一次使用。他對自己要求又高，不能容許自己出現做個萃取好幾分鐘這種事情。哪怕不斷地、一次又一次告誡自己——平常心，不能急，木宇就等着你生氣。也還是，不得不說，心态有點不一樣。

又一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北衍努力專注于手裏的融合瓶。

捏在手中的儀器比平時來得輕，融合瓶的瓶壁也更薄。

北衍感覺到了。但這應該是儀器的标準不一樣，就像之前的種種儀器那樣，是合格的，但卻是不順手的。沒有問題，只是他不适應而已，如果情緒不好，只會影響自己的表現和形象。

如果是正常狀态下的北衍，會仔細地将手裏的融合瓶好好探查一番。但經歷了之前數種儀器的不順手之後，融合瓶的一絲別扭，完全被他的感知當成了正常範圍內的差異，沒有深究。

手感的不對、心理上的別扭讓他的動作沒有那麽優美和具有觀賞性，速度也慢了一些，但由于出色的水準和豐富的制作經驗，在觀衆眼裏總體來說還是很不錯的。

只有北衍自己知道，他的注意力絕對沒有平時那麽集中，也沒能如同平常一樣完全沉浸其中、享受制作藥劑的過程并只專注于眼前的事情。能表現出色，僅僅是靠着硬實力。

将天心春草近乎完美地與廣藿溶液調和在一起，北衍放下融合瓶，輕輕吐了口氣，伸手去拿裝有烈焰雙心草汁液的瓶子。

解說員因為“今天聊一聊”的爆料，在解說北衍的時候有些尴尬，聲音也幹巴巴的，完全沒有了一開始的吹捧和激情：“哦，我們現在可以看到北衍将第一種藥液已經順利融合，他的速度不得不說很快，但以目前的狀态并未達到月蘭大師稱許的‘與2s靈植師技巧不相上下’的水平。這或許是由于儀器的不順手，也或許是狀态不佳……或者，僅僅是由于同一個賽場裏木宇也在？”

“在這場比賽進行的同時，後臺告訴我目前我國星網上‘北衍’成為了熱搜詞條，也是因為今天沒有什麽重要新聞的緣故，北衍登上了熱搜詞條的第十名。有趣的是第九名是‘木宇和李澤非’，這兩個人被大家一起搜索的概率非常高，其中似乎另有隐情？”

Advertisement

“……好吧，那是場外的事情了。不管怎麽說我們還是來關注這場比賽。與北衍狀态不佳——或者這才是他平時的狀态？之前那個視頻只是他個人爆發了一次？——總之，與他相比，木宇似乎發揮得非常好。我們找到的記錄裏，他是去年崇耀學院靈植榮譽戰代表隊的隊長，水平在這個年紀非常不錯，以三次完成c級a品、兩次c級b品還有一次d級s品的成績，帶領崇耀學院殺入了全銀華中等學院靈植榮譽戰四分之一決賽，可惜遇到了去年的冠軍隊雪翼學園被斬落馬下。”

“……但今天的木宇顯然比去年又進步了一大截，這位現年十九歲的年輕人在制作的是b級藥劑——是的，這場比賽，整個崇耀學院只有兩個人挑戰了這一級別的藥劑。一個是北衍，一個是木宇。再考慮到兩人賽前的恩恩怨怨，或許……他們兩個是宿命的對手？”

評論裏，觀衆們完全不這麽想。

“解說員你出來！我保證不打死你！北衍什麽貨色跟木宇做宿命的對手？貴族之恥！”

“啧啧啧，有些人喲……一開始人家是廢柴的時候叫人家廢二代，後來資質爆棚又叫人家小甜甜，現在又惱羞成怒地說是恥辱……變的也是夠快的。”

“麻蛋，他給貴族丢臉還不行被罵？人品惡心，就算技巧和資質提升上來也沒用。”

“我就看着樓上一群sb不說話。一口一個貴族，真是身份等級觀念好明顯喲。”

“ls別歪樓。我覺得這兩個都不是什麽好鳥，鬥得烏煙瘴氣，帶着全國人民都猜來猜去的。”

“木宇怎麽了？他無辜的好嗎？被人糾纏男朋友不說，還要被扣屎盆子！要不是他堅強，遇到這種事兒都想找根繩子吊死！——所有人都以為他是殺人犯，就知道跪舔那個纨绔少爺！”

“我就想說，木宇的體質是b吧，能被繩子吊死？”

“撇開人品啥的不談——事情亂成這樣我覺得還是得讓新聞再飛一會兒，真相不好定論。就說體質，我真的不看好北衍。大家都說他制作藥劑多快，快是沒錯，我覺得他是不得不快！一個體質e的，撐死了能一次性在實驗臺邊上站三個小時吧？還是低級一點的藥劑。等他要做a級的、s級的甚至更高級的怎麽辦？做一會兒歇一會兒？”

“可以用最先進的保存技術保存一下，休息完了再做。”

“我就呵呵你一臉！全星際比賽的時候和組委會說‘對不起我做不下去了能比賽結束後再繼續嗎’？！！”

“而且狀态這東西是一以貫之的吧。休息完了接的上？”

“羅曼不是有那個能提升資質的藥劑嗎？”

“那個在羅曼保密級別多高就不說了，用的次數也只有一次，再喝也沒用。e級提到d，有什麽大的差別嗎？”

“……”

星網上說什麽的都有，而做實驗的人還是在一步一步操作。

木宇顯然對這種儀器很熟悉，做得非常快，動作流暢。他去年的巅峰戰績是c級a品的藥劑用了四個小時做出來，名聲大噪，成為帝星圈裏小有名氣的新生代靈植師——靈植師這個稱謂可不是随便用的，一般中等學院沒畢業是不能這麽叫的，但木宇卻被不少媒體異口同聲地稱為了“靈植師”。要不是c級到底低了點兒，關注度不是太夠，木宇早就火了，還等北衍讓他出名？

——現在的木宇，比一年前還要生猛。

b級的藥劑制作，現在比賽也就開始了不到三十分鐘，他已經開始了藥劑制作的步驟，僅落後于北衍！落後于北衍是正常的，畢竟那個視頻要是不摻假，北衍可是個兩小時不到就能做完藥劑的妖孽。但北衍也就是五分鐘前剛剛開始進行藥劑制作這個環節，而木宇僅僅比他慢了五六分鐘！

——上次和李澤非比試的時候，李澤非萃取失敗、藥劑爆炸的時候，北衍都已經做到後半程了。

而雖然落後于北衍，但從狀态上看，木宇似乎發揮得更自如。

與北衍每換一種儀器就要摸索一番不同，木宇堪稱是信手拈來，每一次動作都很放松的模樣，精致絕倫的臉上也帶着令人心生好感的溫和笑意，與北衍的面無表情形成了鮮明對比。

甚至，連解說員也忍不住為他吹了兩波——當然也是因為“今天聊一聊”的爆料，生怕劇情反轉，不得不打個補丁。

木宇心情很好。

他也有充分的理由心情好。

如果所料不錯，此時外界已經在為李澤非的爆料瘋狂了吧？而另一邊，北衍的操作也完全沒有之前自成韻律的美感和自如，雖然操作質量還是不錯，但……

木宇線條優美的薄唇微微揚起，勾出一抹溫柔得讓看直播的觀衆都有些恍惚的笑容——

在經過了十幾種不順手的儀器之後，北衍你，應該會習慣了這種“不順”吧？

所以，接下來的儀器的別扭，也就會自然而然地，被默認為型號差異吧？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北衍啊，我看了你的操作十幾遍，要說了解你的操作風格和習慣，你自己第一，我若稱第三，就沒有第二了。

漂亮流暢的動作，強度很大的精神觸角，用精神觸角拆解藥液核心團之後将其在瓶壁上磕一下的習慣……精神力潛質為s，現在級別至少為b的你……

本來就比別的型號瓶壁更薄的融合瓶。

“溝通”實驗室老師，特意處理過的瓶壁。

結果嘛……

“嘭”！

“……觀衆朋友們！觀衆朋友們！比賽現場發生了意外！不知道為什麽，北衍手中的融合瓶忽然破裂！藥劑已經完全灑了出來！——這真是非常令人吃驚的一幕！北衍看上去也很驚訝，他的臉色顯得非常難看！比賽已經進行到了四十五分鐘，北衍的操作已經到了藥劑制作的部分，但現在這一切都毀了！”

“雖然以他的速度來說，申請再要一份靈植和器械，然後重新制作也不會耗費太久，至少比絕大部分其它選手要快，但不要忘記——他最大的對手是木宇！之前操作僅僅比他慢了幾分鐘的木宇！更何況這應該算是操作重大失誤，在比賽評分上會被扣掉很大一截！而現在他最大的對手木宇還在繼續制作，似乎完全沒有受到爆裂聲的影響，其他選手都停頓了一下，紛紛看過來——哦，不難發現很多人都抑制不住地露出了松了一口氣甚至幸災樂禍的表情！看來北衍的人員不是太好？這或許佐證了之前某節目訪談中崇耀的同學說的，北衍不經常在實驗室練習，和其他同學大多保持距離的事情……”

北衍手裏握着破裂的融合瓶的下半段，這一刻真的覺得自己保持多年的修養都要徹底離自己而去！

在他的精神力操控着藥劑在瓶壁上又一次輕輕撞了一下之後，他就本能地感覺到了不對！

……精神力觸角所感知到的融合瓶的質地和厚度，不對！

這絕對不是型號的問題了，因為這個部位和其它地方差別太大！一開始摸上去或者用精神力大致探查的時候感覺不到，但真正用點力量撞上去的時候，就會發現看似正常的瓶壁，在這一塊兒要薄一些，而且材料也不太一樣。

——要是他平時一定會發現，但之前，什麽切片刀、凝金棒……每一樣儀器都不順手，他已經逐漸默認了儀器的別扭是正常的！這才沒能察覺到這一點。

而這個融合瓶換給其他人用也未必會出問題，只是五百年前的時候，通用的融合瓶就是比現在用的厚一點，北衍自己為了将藥劑融合得更好，也習慣用精神力裹挾着藥液在瓶壁上磕一磕，方便藥液融合均勻。

但五百年間，靈植業的儀器發生了進化，人們采用了更合适的材料方便藥液的融合，這種物理性質的處理手段就不再必要、甚至多餘。

北衍這個小習慣，在五百年前是值得表揚的，在現在、用平常的儀器也無傷大雅，但在瓶壁偏薄而這個部分又做了特殊處理的情況下……

強大精神力觸手的反複碰撞之下，瓶壁承受不起而破裂了！

北衍深深地、用力地呼吸，那種憋屈與憤怒在胸口橫沖直撞，他聽見自己胸腔裏劇烈的喘息聲。木、宇！

——不做他想！

那個人含笑的樣子，賽前意味不明的眼神……除了他，不會是別人！

北衍有那麽一刻幾乎要失态地将手裏的半個融合瓶狠狠地摔下去！

但他還是生生忍住了。努力地喘了兩口氣。或許是極度的憤怒之下，他反而詭異地冷靜下來。慢慢擡起頭，看向賽場斜角位置上的木宇，後者正微笑着将一種溶液倒入正在配置的藥劑裏，顯然心情極好。

北衍一眨不眨地盯了他三秒。

解說已經在猜測：“……剛剛北衍的表情實在不太好！他在融合瓶炸裂後第一時間看向了木宇，似乎把自己失誤的責任都賴給了對方。這可不是一個好的心态。他現在正盯着木宇看，表情倒是冷靜下來，但說不定正在心裏拱火，他會做出什麽選擇呢？”

木宇感覺到了北衍直勾勾的目光，但完全不介意。他知道對方一定看出了自己做了什麽，但那又怎麽樣？賽前儀器檢查的時候你什麽都沒說，這時候指控儀器有問題？還說是別的選手幹的？——那只會被所有人恥笑輸不起！

木宇甚至巴不得對方這麽做，當着所有人以及觀看直播的觀衆的面這麽做。

但北衍沒有，木宇也清楚這個人不會這麽沉不住氣。事實上，北衍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着這個陰了自己一把的人，然後果斷按下實驗臺上的暫停鍵申請一份新的靈植和儀器。

他表情已經平靜得毫無波瀾，至少解說正驚訝地感嘆他良好的心理素質，但同時表示除非木宇犯了不可挽回的錯誤，否則，北衍幾乎無法追上對方。

北衍這一刻卻沒有在考慮什麽比賽的事情。他原本也沒有多在意這場比賽，他只是在心裏告訴自己——

北衍，記住這個教訓。

記住你現在已經不再是那個衆人仰望的3s靈植師，記住五百年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記住不要看低任何一個對手。

他知道木宇向法院遞交了控告自己诽謗、污蔑的申請，也做好了應對的打算，自以為已經準備充分。他沒有想到對方可以在校內戰上動手腳——不，不是沒想到，而是沒當一回事。因為他自己有着多年的制作藥劑的經驗，木宇現在的精神力和他同為s但運用的熟練程度完全不是一個等級。他過度相信了自己的實力。

他以為木宇做了手腳自己也能輕易發現，因此對這次比賽中的算計毫無準備。

——在看到型號和自己的習慣完全不同的儀器的時候，他心裏潛意識覺得——呵，這就是你的手段？即便不合用，我也還是比你強出太多。

沒錯，他的實力遠遠淩駕于木宇之上。

但知道這一點的不僅僅是他自己，還有木宇。

而對方，一個從小到大被認為是好學生、天才的人，卻沒有太多的傲氣，而是承認這一點，然後認真對待，精心算計。

用最不适合北衍風格的儀器影響他的狀态甚至心境——狀态被影響，北衍是知道的，但是對方針對他心理的一點，他卻沒能發現。而在心境不穩的情況下，再用一開始看不出來、只有實際操作了才能發覺問題的儀器，利用北衍的操作習慣讓他出錯。

壓制住怒火之後，北衍甚至想誇木宇一聲幹得漂亮！

他可以想到對方是反複琢磨過自己的操作的，并且極為妥當地步步為營算計了整個過程，甚至包括他的心理！

北衍此時冷靜到了極點。在這一刻，他無比清楚地意識到，五百年足以改變一切。他的經驗，他的自信，他自成體系的操作，都可能成為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