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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衍和自己的新任老師聊了兩個多小時,這場談話才在擔心老師興致上來要熬夜的、陪同許老來的三弟子鳳祥的打斷下告一段落。

許老和鳳祥離開皇宮的時候還意猶未盡地拍着北衍的肩膀:“都說了這麽久了?我完全沒感覺到。小衍你的知識面豐富得簡直不像是十幾歲!——就是對近幾年的新鮮事物和前沿研究了解的太少,這裏是個短板,我可得好好給你補補!唉,你說我怎麽現在才收下你這個弟子呢?真想和你痛快地徹夜長談!”

許老精神飽滿的樣子讓鳳祥有點無奈:“老師,小師弟都入了師門了,您想和他什麽時候聊不成?現在可都後半夜了!您還是快點回去休息。”轉頭又看看北衍,這位七十多歲正當年的男人笑得溫和,一點也不為北衍的出色和許老的極其看重而不平:“小衍——我也就跟着老師這麽叫你了——今天時間太短,沒辦法和你好好交流,改天到老師的實驗室再好好了解一下,也給你介紹一下老師的其他幾位學生。”

“好的,鳳祥師兄。”北衍對這個笑容如同春水般溫潤的男人也很有好感,一副乖乖師弟的樣子應答,然後也跟着勸住了興致正濃的許老,目送兩人乘上飛行器離開。

這一天确實太累,這時候精神放松下來的北衍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疲憊。正苦笑着想着還得大半夜乘飛行器回學校,之前一直默默看着師徒送別的服務生就走了過來:“北少爺。”

“嗯?有什麽事嗎?”

“殿下讓我告訴您,時間太晚了,您就不要回學校了,在這裏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北衍聽着蕭柏讓人轉述的話,不自覺地在眼角眉梢露出些許笑意:“好。殿下在哪裏呢?”

“殿下還在和幾位賓客說話。”

北衍點點頭,覺得有點心疼那個晚宴結束這麽久還要應付一群人的男人。

就跟着服務生去了承澤宮的一間客房,洗漱之後,北衍明明覺得身體疲倦得不行,卻不知道為什麽沒有睡意。近來的事情太多,他需要好好整理一下。不管是木宇伎倆未得逞之後還會做什麽,還是自己刷新帝國級文比和成為許老學生帶來的影響,又或者是身為北家嫡系這種重返靈植界的姿态對帝國貴族圈帶來的變化,再或者是蕭樞對自己徹底建立起來的敵意……一樁樁一件件,鬧得他心裏有點煩躁。一時睡不着,北衍索性走出房間,仗着之前服務生給的通行權限一路穿過走廊,走出這座富麗堂皇、象征着帝國繼承人權力的宮殿,到了殿外的花園裏。

承澤宮的花園在蕭柏十二歲那年進駐後迎來了一次翻修,之後一直根據這座宮殿主人的意願調整着。或許是出于蕭柏個人的好惡,明明是花園,這裏的鮮花卻并不繁盛,只有一小塊帝國的國花以及其他諸如芍藥、月季等常見花卉,沒有什麽珍稀品種。亭臺樓榭裝潢也并不複雜,整個花園風格簡潔。

此時,當北衍信步走向花園正中的邀月亭時,忽然就停下了步子——在衛星淡銀色的輝光下,整座亭子都泛着淡淡的光芒,顯得無比神秘而又缥缈。但最讓北衍注意的還是亭中那個負手而立的颀長身影,在夜晚的光輝裏十分朦胧,只被光暈拓印出完美如藝術雕刻般的側影。

看着一個人站在亭中的蕭柏,北衍突然覺得這個帝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被無數人期許并奉為戰神的男人,似乎寂寞得幾近脆弱。這位3戰士現在顯然不是平常的樣子,整個人的氣息都收斂得幾乎讓人感覺不到。北衍不知道該不該上去打擾——對方周身迷惘甚至凄涼的氣氛讓他無法忽略,但一個強者恐怕不會願意被人看見自己的脆弱。

北衍這裏正在遲疑,即使是心情不佳也依舊維持着敏銳感應能力的蕭柏卻率先察覺了有人到來,轉身向着北衍的方向看來。北衍進退兩難、有些無措的樣子就這麽被收入眼底。

蕭柏逆光站着,北衍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見男人沖他平平伸出手臂,伸手招了招:“小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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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孤寂的人影似乎只是北衍的一個錯覺和假象,在男人轉身的剎那,周身那種強大自信、仿佛可以捍衛一切的氣勢就完全回來了。要不是北衍自信自己雙的感知不會出錯,可能也只以為自己的想法荒唐、是衛星太美惹的禍。

北衍見被蕭柏發現,也不啰嗦,擡腳就走了過去,走進亭子裏面。

暗淡的銀色光暈下,蕭柏的眉目都顯得柔和又清逸:“怎麽還沒睡?”

“想了好多東西,有點睡不着。”北衍聳聳肩,一臉自然,“你呢?怎麽也沒去休息?”

蕭柏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感覺很久沒有這麽自由地看看夜色,不用擔心明天要被鬧鈴叫醒去出任務,所以就過來站一站。你今天這麽辛苦,早點休息比較好。”

北衍原本是打算轉一轉就去休息的,但蕭柏之前給他的感覺太不對勁兒,他一時改變了主意,在亭子裏的長凳上坐下:“皇宮的夜色我可是不容易看到的,當然更想看一看。何況,和皇儲殿下夜游承澤宮花園這種機會就更難得了。”

蕭柏笑了笑,不再說話,而是抱着胳膊站在亭子中央,眼神望向夜色的深處。他沒什麽心情說什麽——如果說之前蕭樞荒唐的攪合只是讓他不滿,大貴族暧昧不明的态度和父皇一派的步步緊逼就讓他又是憋屈又是憤怒。

——在宴會上和宴會結束後,都有那麽些人“含蓄”地提醒他做哥哥的不要和弟弟太過計較,又說什麽兄弟同心其力斷金、讓蕭樞進入軍部對國家大局有好處……就好像沒看到之前蕭樞是怎麽不給他面子地折騰的。簡直快要把蕭柏氣笑了——三番五次對自己偷偷下手、處處與自己明裏暗裏對着幹,就是“弟弟年輕氣盛不懂事”?自己對他防備、還以顏色就是不懂大局?能義正言辭地說出這種話,真是無恥得令人瞠目。

不光如此,所謂的“自己這邊”的一些“盟友”,也敏銳地察覺了皇室之中的風雲變幻,以站到蕭樞那邊為威脅,向自己要求更多的好處。簡直是是水蛭!

而那位父皇多年的好友,九鷹公爵明明白白地傳遞了父皇的意思——讓蕭樞進入進軍部,否則這種将原本應該在屬于皇後的宮殿中舉辦的宴會被變相下調一個等級的事情還會發生。

“以大局為重。”

聽着那位公爵一臉正色地說出這句話,蕭柏簡直要笑出聲來。但更多的是心寒,那種無力的心寒。同樣是兒子,在父皇心裏,自己和蕭樞完全是天壤之別。同樣是皇後,自己的母後在對方心裏幾乎沒有半點地位。就算是做出個樣子,表示對已故元後的敬重,也不至于将她創辦的晚宴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挪到皇儲的宮裏舉辦。

蕭柏雖然在這麽多年早已了解了那位被自己稱為“父皇”卻看待自己更像是看政敵而非兒子的男人,偏心與短視是有多麽誇張,但在母後的遺願都得不到尊重的時刻,還是又一次深深地感到了悲涼。

北衍看不清蕭柏的表情,畢竟夜色深重。但他能感覺到身邊的這個男人隐隐透出的悲傷。細細思索,聯想起之前裴淩心透露的,皇帝執意将宴會挪到承澤宮舉辦的消息,再看看身旁一貫強大鎮定的皇儲抑制不住的落寞表情,北衍多少猜到了原因。

猶豫片刻,北衍站起來走到蕭柏的身邊,在蕭柏轉過頭看向他的時候從脖子裏掏出一條鏈子。一條即便是光線不明朗到蕭柏都看不太清楚其具體樣子,也能準确判斷出是什麽的鏈子。

啓明星。

簡潔的設計,細長的金屬鏈泛着微微的冷光,最下面綴着一塊圓形的吊牌。

北衍将它從脖子上摘下來,高高舉在蕭柏的眼前晃了晃。細碎的閃爍光芒在夜色裏若隐若現。

“說起來還沒有感謝你送的這條鏈子,對我的作用真的很大。”北衍的手指流連地撫過“啓明星”光滑的表面,“我收到之後還查了查。‘啓明星’的意味真的是很特別。”

蕭柏不太明白北衍想說什麽,卻能感覺到這個少年是試圖迂回地安慰自己。黯淡的光線裏少年幹淨優美的側臉看得人心裏平靜,他注視着對方淺笑的側影,微微垂下眼睫,沒有作聲,聽着他講下去。

“‘啓明星’的說法,還是中古時期,銀華帝國前身華夏的創造。聽說是指一顆叫做金星的星辰,它早上會出現在天邊,是天亮前後,地平線上最早出現的星星,也是天空裏最明亮的星辰。”北衍的手指點過吊牌右上角黑色的寶石,輕聲道,“那是屬于王者的星辰。”

蕭柏心裏微微一動,看着少年擡起眼鎮靜又隐隐帶着驕傲的笑臉。

“在它之前,世界岑寂,自它以後,天光湛然。”北衍看進蕭柏的眼睛,兩人在夜色裏同樣深邃的眼眸對上,“驅散黑暗,象征光明。這樣的星辰,總是要面對夜色的,然後帶來晨曦。殿下的母後,給了你最大的期許,和最清醒的認知啊。”

蕭柏張了張嘴,一貫擅于言辭,此時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手心落進一個涼涼的東西,是北衍将啓明星塞進了他的掌心。

“背負了最深刻的期待和愛的人,總是要面對更多。”北衍忽然聳聳肩膀,随意地笑起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雖然殿下安靜沉思的樣子也很好看,但是總覺得有點不習慣。”

蕭柏注視着自己的手心,然後一點點攥緊。

下一刻,在北衍沒有反應過來之時,他就落入了一個非常溫暖也非常堅實的懷抱。男人的頭低下來,嘴唇離他的耳尖很近,呼出的熱氣将那薄薄的耳廓熏成緋紅:“多謝,小衍。”

那是簡短如嘆息的一句低語,北衍感到溫熱的氣流從敏感的耳尖擦過,讓他不自在地動了動,卻被男人的擁抱抱得更緊。

這個擁抱并不長,很快蕭柏就放開了他。再擡頭時北衍看到的就是一貫溫和又強大的男人,就如同剛剛的失态與失神都只是一場幻覺。但男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殘留着太多的暖,那種溫度讓他幾乎是下意識地錯開了對方的眼睛,無端有些心慌。

蕭柏微笑着将手裏的“啓明星”又戴回了少年的脖子上:“王者的星辰,我很喜歡這個說法。所以接受它的人,也要強大到成為王者。”

“……我只是借用而已……”

“能讓我借出這條項鏈,也是冥冥之中注定。”蕭柏意味不明地感嘆了一句,然後揉了揉少年的後腦勺,“謝謝了,小衍。都要天亮了,去休息吧,辛苦你了。”

北衍想了想,慢慢揚起一絲微笑:“快要天亮了,那就等到天亮再去睡算了。可惜這裏視線阻礙太多,沒辦法看到啓明星了。”

蕭柏又揉了揉少年柔軟的頭發,覺得自己真的很喜歡這個觸感。

“沒有關系,我們都知道它在,哪怕看不到。”

遠遠的,第一絲細微的天光穿破了夜色厚重陰翳的封堵,慢慢舒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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