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戰士和靈植師，這是兩個取決于先天資質的領域，一旦成年就絕無更改的可能——這是常識。而現在，他們發現了打破常識的信息。

喬嫣然幾乎是用顫抖得聲音讓光腦聯通那個戰士現在所在的醫院，在得到許可之後，兩人一秒都沒有猶豫就直接過去了。

“喬小姐，這位戰士現在的精神力波動已經逐漸穩定下來了，我們判定他已經沒有生命危險……”

“精神力腦域顯像圖呢？做了嗎？”喬嫣然幾乎是有些失禮地打斷了這個醫師追問道。

醫師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沒有，事實上，确定精神力是否平穩不需要顯像圖，只需要看精神力波動軌跡。”

“抱歉，師姐有點激動。我們只是在複查實驗過程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問題，擔心這位戰士的精神力會出現其他狀況，所以需要進一步确認。”北衍微微做了個手勢攔住表情過于緊張的喬嫣然，溫和地對醫師微笑了一下。

醫師露出了了然的表情：“好的，既然是貴實驗室有所發現，我們當然會予以配合，二位這邊請——”

“就是這裏了，那位戰士現在還沒有醒來。”

“謝謝。”

北衍進入病房之後就看到躺在床上的人影。事實上，之前那天他只看到了這個人的精神獸，而沒有看到對方的臉——因為當時這個人精神力暴動，沒有脫下配合實驗用的防止危險輻射的全身防輻射服就躁動了，北衍幫忙去制住他的時候這個人只露出了一雙眼睛。

而現在，北衍看到這個人熟睡的臉的一瞬間就呆住了：

“雷天航？”

喬嫣然聞言轉頭看了他一眼：“小衍你認識他？”

“……嗯。”北衍看着那張平靜地睡臉艱澀地點了點頭，“師姐……他……是怎麽成為實驗室實驗志願者的？”

“我也不知道。”喬嫣然這時候哪有心情管北衍和這個戰士是什麽關系？滿心都是趕緊做腦域顯像，只随口匆匆地解釋道，“都是助理招募篩選然後分配給各個實驗室的，我連他名字都不知道，就知道實驗編號。”

說着，喬嫣然就拉過醫師嘀嘀咕咕說着什麽——大概是具體操作和保密問題吧，而北衍看着雷天航格外安靜的俊朗的臉，心裏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Advertisement

……這個人，在原主的生命中占據了太過重要的地位，他對于原主的厭惡讓繼承了這具身體的北衍本能地反感他。但真的接觸了兩次之後才知道，這個人是表裏如一的正直，并不會因為原身惹人讨厭的性格就拉偏架、使絆子。北衍後來也慢慢改觀，還算是比較欣賞這個人。

畢竟是未來的S級戰士，為人也公正正直，前途無量。

……可現在對方因為一場精神力暴動躺在病床上，安靜得幾乎無聲無息，而那場暴動的後果究竟如何還不可預料。

北衍注視着他的目光，不由得十分複雜，帶着一點惋惜和悲傷。

“小衍？”喬嫣然嫩嫩的蘿莉音響起——她已經和醫師說好了保密級別的事情，這時候看到北衍沉重的表情，又看看他凝在床上那戰士身上的眼神，臉上漸漸帶出一個恍然的表情，“小衍你喜歡他？對了，你剛剛說什麽？雷天航？小衍你之前總被媒體報道，說的那個你追求多年的人是不是就是他來着？！”

北衍還來不及反駁，就被喬嫣然一把勾住了肩膀——她身材又嬌小，比北衍低了多半個頭，這時候墊着腳伸長手臂拍他肩膀，顯得有些吃力，但她還是一臉認真：“小衍，你現在心裏不好受的話，先到邊上回避一下？就別看他做腦域顯像的過程了，那種等待宣判的滋味一定不好受。我等他做完告訴你。別怕，就算是真的像那個個例一樣，他至少也還可以成為靈植師啊，而且說不定只是我們的猜測，沒有那麽巧呢。小衍你放心，啊。”

“我……師姐你誤會了。”北衍原本沉重的心思被這個蘿莉一樣的師姐像模像樣地安慰之後也變成了哭笑不得，“我喜歡的不是他，我就是有點感慨，不用回避……”

“小衍，你畢竟還是未成年人，不要逞強。”喬嫣然嫩汪汪的臉上繃得一臉嚴肅，眼神非常無奈，像是在看一個任性的孩子，“乖，在旁邊坐一會兒，等圖像出來了我告訴你。”

“……”北衍被她“你不用解釋我都明白”的表情弄得徹底無語，只能捏着鼻子認了“其實我就是擔心但是不好意思表達”這種心理，然後在師姐滿意的表情中坐到了一邊。

腦域顯像做得很快，随着結果被傳到喬嫣然的光腦上，北衍連忙走過來，和喬嫣然一起盯着投影出來的圖像。

“……真、真的是……”喬嫣然聲音都變得不穩起來，“象征着精神獸的區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觸手狀的輪廓，而這是靈植師精神力的标志。

資質檢測卻顯示，雷天航的資質并未改變，精神力S（潛質SS），體質A（潛質S），感知……C。

而這個感知加上精神力的結果就意味着，雷天航如果是個靈植師，他的精神力根本無法完成實體化變為觸手，只能是虛影。但這種情況原本不應該發生，因為他的體質級別會讓他的身體自動導向戰士，而絕非靈植師。

喬嫣然整個人表情都是放空的。北衍雖然也震驚，但是畢竟做過多年3S靈植師，心理承受能力要強很多，所以只是仔仔細細一遍遍看着圖像，抑制着抽氣的沖動——雖然在他的時代，還沒有發生那個戰士精神力逆轉後成為靈植師的例子，針對精神力形态的研究也沒有做到這一步——也就是說，這對于他來說，是一個相當陌生的前沿領域。

“如果，用精神獸定型藥劑試一下呢？”北衍在看了半天那個圖像确認真的沒有精神獸領域之後，皺着眉試探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精神獸定型藥劑通常是用于剛剛晉級、精神獸才出現但還無法穩固形态、容易虛化回歸腦域的戰士，幾乎無副作用，唯一的問題大概是某些激素含量稍高一些，用起來比較安全。

“這要問一下醫師。”喬嫣然被北衍的疑問喚醒，終于恢複了起碼表面的平靜。她也覺得北衍想的可行，但當然不能自作主張，于是叫來了那位剛剛簽了保密協議的醫師詢問。

活了大半輩子的醫師從未見過或者聽說過這樣的案例，顯得比北衍師姐弟還要震驚，好半天手指哆嗦着說不出話來。喬嫣然反複問了三遍才得到一個需要向上級請示的回答——但基于這件事的特殊程度，當然不能随便捅出去。喬嫣然只好開始用光腦給老師打報告，而北衍則默默走到了雷天航的病床邊上。

出于高感知帶來的直覺，北衍隐隐能夠預感到，雷天航……是變不回來了。

那只之前差點傷到自己的、犬類精神獸，永遠地消散了。這一次，虛化之後，在腦內再也沒有一個屬于它的區域了。

——而作為一個靈植師，C級的感知……意味着雷天航撐死了就是A級的靈植師，還需要特別特別勤奮，以及絕佳的感悟力才可以。別看他是戰士的時候最多也只高一級到S，A和S之間的差距，是天塹，後者開始，才能被稱為“高級”。兩者之間的數目差距，也是百倍。

北衍感覺到了悲傷。

起初僅僅是對于這個原本前途光明、為人不錯的人的悲哀和同情，但漸漸的，他感覺到了更多情緒——層疊的、逐漸蔓延的、一點一點沿着心髒爬上來的痛苦和掙紮。

世界如同沉入水底，所有風景都被隔絕，一切聲音幻化成無法辨認的音波在液體中傳遞，但是無從捕捉。哪怕将感官運行到了極致，也不能夠勘破更進一步地聲音。有躁動開始傳遞向大腦，呻吟的，嘶吼的，像是飛鳥或輕柔或狂亂地拍打着水面。

心髒在這一刻猶如被一雙大手玖緊，疼得無法言喻，只能掙紮和無聲地哀嚎。

——這不是我的情緒。

不是。

北衍用最後的清醒告訴自己——這和上次一樣。上一次，在自己遭到雷天航突然發瘋的精神獸的襲擊之後，在自己走入到A-5實驗室之後，也突然有過這樣的感受。如同察覺到一個嘶吼的靈魂在求救，如同進入到另一個空間，被與現實世界隔膜。

而這一次，這種隔絕感比上一次還要嚴重，而那個靈魂崩潰的聲音，也似乎更清楚了。就好像……

好像再專注一些就能辨認出來。

“……北……北……北……”

如同回聲的絕響。

北衍一瞬間的恍惚，有那麽一刻還以為是自己聽到了雷天航的聲音，但緊接着就意識到不對，這不可能是雷天航的聲音，雷天航的性格也不會發出這麽尖利的求救。

他努力地更專注了一點。

這一次，絲絲拉拉的波段終于和大腦中可以辨認的部分接軌。

“……北家的後人……北家的孩子……你好。”

在北衍瞬間的吃驚中，那個聲音氣若游絲般地做了自我介紹——

“北川，叫我北川就好……”

北衍在短暫的愣怔之後，記起來那一次受到精神力攻擊之後，昏迷中爺爺的話。

“如果真的到了沒有辦法突破的時刻。到愛洛尋找你的答案”。

“這是三百年前北家的老祖宗留下來的。”

——前一世的三百年前。距今八百年的那個天才，屬于北家的天才。

北川。

“如果你真的聽到了我的話，那麽我的實驗大概是成功了，而且也極其巧合地……兩次都達成了和你精神力同頻的可能……”

“……北家的，重生一次的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