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渣掉反派第六步 (1)
他剛剛居然還邀請反派上他的床!
一場橫禍, 讓本就不安穩的處境雪上加霜。
宋伶俜:謝謝,我走得很不安詳。
容停也發現他醒了,卻沒對他的冒犯作出什麽反應, 只是漠然地收緊了五指。
疼痛和對窒息本能的恐懼強勢拽回了宋伶俜被吓飛了的神智, 他這時才後知後覺,原來剛剛boss并不是坐在他床邊看他啊。
——淦啊更可怕了好嗎!
宋伶俜奮力掙紮了起來, 然而于事無補。那鎖住他咽喉的五指分明是溫熱的皮和骨,此刻卻堅硬如鐵。他抓住了那只手,使盡渾身力氣去掰, 卻未能撼動它分毫;他試圖發出信號求救, 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只能清醒地感受着死亡的逐步臨近, 漸漸地呼吸困難,大腦也開始因為缺氧而遲鈍, 眼前甚至出現了點點黑斑, 宛如死神在他上方投下的陰影。
他手上的力道慢慢微弱,最後無力地垂落下去,間或抽搐一下。
——他不是容停,他的修為甚至比不上鷹俊等人,比起那些能移山填海的大能,他脆弱得不可思議, 只要再過一時片刻,他就會徹底死去。
掐死他, 就如殺死一只孱弱的蝴蝶那般容易。
而容停的秘密,将永遠只是一個秘密。
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容停一直穩定有力的手不可抑制地顫抖了起來。
他掌下是宋伶俜溫熱修長的頸項,對方已經到了瀕死的地步,寂靜的夜裏, 他能聽到對方紊亂急促的心跳聲,連帶着他手掌下的血管也在随之搏動,一下又一下,像是垂死的蝴蝶在拼命地,艱難地扇動雙翅。
他本不該在意這些東西,他殺過的人多了去了,可或許是他太多年沒殺過人了,此刻這個人所表現出的對死亡的恐懼,和對生存的渴望,竟然莫名其妙地感染到了他。他的心口開始滋生出一種陌生的,軟弱的名為“不舍”的情緒,仿佛有一股不屬于他的意志在和他拉扯,對抗,阻止他傷害這個一無是處的男人。
容停自蘇醒後一直波瀾不驚的眼神裏驀地閃過一絲戾氣,強行無視掉那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不忍,五指一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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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他倏地收回手。
新鮮的空氣瘋狂灌入肺腑,宋伶俜猛地嗆咳了起來,咽喉胸腔一片火辣辣的疼,可他顧不得這些,兀自貪婪地大口呼吸着——沒有經歷過窒息的人,永遠不懂能自由地呼吸是多麽的幸福。
他現在覺得空氣都是甜的。
容停仍站在帳篷裏,黯淡的光線裏,宋伶俜透過朦胧的淚眼,只能依稀看到他模糊的輪廓,面部表情則完全看不分明。
他從那種瀕死的感覺中稍微緩過來了,但恐懼依然滞留在他胸口,他仍然十分想咳嗽,但他強行忍住了,連呼吸都壓抑到最輕,也不敢動彈,只是在黑暗中,僵硬地,警惕地看着容停。
他能感覺到容停也在看他。
那視線是冰冷的,漠然的,帶着強烈的高高在上的意味。就像狼打量一只受傷的兔子,就像鷹打量一只瘦小的雞仔。
宋伶俜不知道為什麽容停會在最後一刻突然收手,但他絕對不懷疑容停方才對他的殺機,他不敢将生的希望寄托在容停很可能沒有的善心上,但他絞盡腦汁地想了半天,卻悲傷地發現:
他還真的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容停的善心上。
他不能試圖呼救,容停離他這麽近,他若是呼救,勢必會激怒對方,到時候只怕鷹俊等人還沒趕過來,他的屍體就已經涼了。
他自然不是柔弱的兔子,容停也不是狼,可在這個玄幻世界中,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就是會比兔子和狼還要大。
那……求饒?
可是他能說什麽?說當初給你下春天的藥的人不是我?
還是說,雖然我得罪了你但是我這麽多年給你養兒子也是挺辛苦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根本沒有用好嗎!
在容停眼裏,他只怕和他曾經看過的新聞裏,那種拐走了主人家孩子的保姆沒有區別。
保姆也把孩子養大了,但那又怎樣!
可是什麽都不說,宋伶俜又實在是不願意幹坐着等死。
而且他是真的快要忍不住咳嗽了,他怕自己一咳起來就停不下來,到時候大boss覺得他太吵了直接把他咔擦了怎麽辦!
于是他憋了半天,來了一句:“我可以自己選擇死法嗎?”
——這都什麽糟糕的問話!
容停神情莫測地看着他,直把宋伶俜看得如坐針氈了,才道:“你想怎麽死?”
這是宋伶俜第一次聽容停說話。
那聲音和善善有些像,卻要更低沉,輕輕地在寂夜中響起,華麗如大提琴。盡管是在這樣緊急的生死關頭,竟然還是讓宋伶俜聽得一瞬間晃神。
緊跟着他就狠狠地譴責了自己一番:都什麽時候了還走神!
可是不走神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容停還真的讓他自己選擇死法!
可這他媽,無論他選哪個都是真·死亡選項啊!
宋伶俜:我能選擇不死嗎?
很顯然不能。
宋伶俜憂郁極了,他想了又想,感覺還是不能說我選擇割喉/上吊,甚至也不能說我選擇自殺。
他覺得容停很有可能會讓他自殺給他看:)
最後,他掙紮着,小心翼翼地問:“我能選擇長命百歲,無疾而終嗎?”
容停輕嗤了一聲。
宋伶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感到容停又冷冷地端量了他片刻,眼神依然是冰冷的,好幾次宋伶俜都覺得他要對自己下手了,但是居然沒有。
容停只是用那種晦暗不明的目光盯了他片刻,而後便走了。
……就這麽,走了。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宋伶俜還久久地回不過神來,
不是,就這麽輕飄飄地結束了?!
看那陣仗他都以為他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劫後餘生的感覺是如此的難以言喻,喉嚨的癢意也再難壓抑,他克制不住地咳了起來。因為脖頸有傷,他每一次咳嗽,從脖子到胸口都牽着疼,滋味尤其銷魂。
他一邊咳,一邊驚魂未定地盯着帳篷門口,生怕容停又從那裏冒出來,然後殘忍地告訴他,他并沒有放過他,只是在玩弄他。
就像貓玩弄老鼠一樣。
因為這,他接下來一直沒敢入睡,一閉上眼就錯覺容停無聲無息地又潛了進來,然後就猛地一激靈,趕緊睜開眼睛。
就這麽煎熬地捱過了一夜。
到天亮時,他已經覺得自己的腦漿都熬幹了。
容停卻再沒出現過。
宋伶俜恍恍惚惚地想,他可能是真的放過他了,雖然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原因。
他實在是太困了,心理上的恐懼終究抵不過身體上的疲憊,他猶猶豫豫地閉上了眼睛。
結果就在他徹底合眼前一秒,他看到一個人影出現在了帳篷門口。
宋伶俜:“!!!”
他一激靈,條件反射地一個鯉魚打挺就坐了起來,睜大了眼睛一看,卻不是去而複返的boss,而是善善。
善善快樂地撲過來:“伶俜!你醒了!”
不得不說,經過昨夜驚魂,宋伶俜看到這張臉一下子湊近,哪怕明知這是善善,他的心肝還是忍不住顫了顫。
他重點在善善的左邊眉毛看了又看,确認那裏沒有一點紅痣,這才又軟綿綿地倒了回去,有氣無力地說:
“善善,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以後進我房間不要穿牆。”
善善坐在他邊上:“可是我想看看伶俜,又不想吵醒你。”
“啊,行吧。”宋伶俜無言以對,上下眼皮直打架,他打了個哈欠,“那你看吧。”
善善掌心貼了貼他的腦門,明眸裏滿是擔憂:“伶俜,你昨天沒睡好嗎?”
宋伶俜扯出一個心酸的微笑。
誰能想到呢,大boss十八年來沒有一點動靜,他以為人家不記得他這號小蝦米了,對方卻又突然殺了出來。
果然人還是不能放松警惕。
突然,善善看到了什麽,目光一凝,驚聲道:“伶俜,你的脖子是怎麽回事?”
他瞬間緊張了起來:“昨晚有人欺負伶俜了嗎?是誰?”
宋伶俜摸摸他的腦袋,痛苦道:“沒有誰,乖,你先讓我睡一會兒,好嗎?”
睡醒了他就立刻回歸一宗,以後再出啦他是小狗!
善善看着他雪白的脖子上明晃晃的青色指痕,眉頭皺得死緊,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宋伶俜已經睡過去了。
很奇怪的,盡管理智上明白善善的武力值必然遠遠不及容停,可在善善來後,他還是無端地有種安心感,潛意識地覺得,善善在這兒,容停就不會出現了。
他這一覺沒睡多久,一個時辰後就醒了。
醒來時,善善已經換了個姿勢,跪坐在他床邊,上半身探過來,一只手撐着身體,另一只手則輕輕地摸着他的脖子。
宋伶俜把他的手拿下來,剛睡醒聲音還有點啞:“別瞎摸,已經擦了藥,不疼了。”
善善的表情卻沒有好轉,仍舊皺着眉,悶聲道:“伶俜為什麽不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宋伶俜:“……”因為告訴了你也沒用啊。
他被這麽一說,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順口問道:“這麽多年都忘了問你,你有想過你的親生父親嗎?”
“我想他幹嘛啊。”善善一聽這個,眼底就流露出幾分敵意,“我有伶俜就夠了。”
他說完,又想起了什麽,狐疑地打量着宋伶俜:“該不會是伶俜你想他了吧?”
“咳咳……”宋伶俜又被嗆到了。
淦,經過昨夜,誰還敢想大boss啊!
非要說想,也是想他再也不要出現好嗎!
可是這種事,就不好和善善說。
宋伶俜再次體會到了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什麽叫“一個謊要用一百個謊言來圓”。
當初就不該說他的心上人是容停!!
只是木已成舟,這個時候要是告訴善善他根本沒有心上人,他無法想象善善會做出什麽舉動。
善善卻把他的避而不答和猶豫誤認成了默認,登時就老大不高興,憤憤道:“他有什麽好的!這麽多年了,一次都沒來看過你,還讓你幫他養孩子。”
宋伶俜:“……”
善善越說越氣:“你為他守了十八年,他可未必呢。他面都沒露過,要麽就是徹底把你忘記了,要麽就是失憶了。”
宋伶俜:“……有什麽區別嗎?”
“有啊。”善善可認真了,給他分析,“徹底把你忘了,就是他移情別戀了,失憶的話,可能就不是故意的。但就算不是故意的,他都對不起你。也許等他想起來的時候,他都有新歡了。”
宋伶俜:“……”啊這。
善善:“然後他還要帶着新歡來見你,還要你們兩個平起平坐。”
宋伶俜:“……”
所以這是給他塞了個王寶钏苦守寒窯十八年的劇本?
善善氣憤握拳:“他肯定是做了對不起你的事,要不然怎麽不來看你!”
善善目露心疼:“伶俜你太苦了。”
宋寶钏提醒他:“善善,你爹他一直有別人的,你忘了嗎?你前幾天才見過。”
善善呆了一下:“……好像是啊。”
宋寶钏露出麻木的微笑,對,就是這樣,所以不要給我安王寶钏的人設了。
善善沉默了片刻,忽然提出了一個問題:“伶俜,你以前沒見過她吧。”
宋伶俜:“誰?”
“就是我們前幾天遇到的那個人啊。”
宋伶俜茫然:“你問這個做什麽?”
善善:“容停是不是都沒跟你提起過她。”
宋伶俜哭笑不得:“你到底想說什麽呢?”
善善:“他跟你成親,卻沒告訴你他已經有人了。”
善善幽幽道:“伶俜,容停這是在騙婚吧。”
“……”宋伶俜張了張嘴,“騙……”
騙婚??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宋伶俜面有菜色,痛苦扶額:“好了善善你別說了。”
他到底是為什麽會在這裏和善善讨論大boss。
讨論就算了,還淨說些不好的話。
連騙婚都出來了!
善善不滿:“為什麽不讓說?難道我污蔑他了嗎?”
宋伶俜:“……”
孩子太較真了怎麽辦。
他憋了半天,終于又憋出一個補丁:“那個,善善,一直沒好意思告訴你,其實當初我和你父親成親,是我逼的他。”
善善哼了一聲:“我才不信。秦叔叔說過,像伶俜這種墜入情網的人就是聽不得別人說情郎壞話的。”
宋伶俜:“……”唉,謊話說多了,說真話反倒沒人信了。
秦楓這個主角怎麽回事!
善善又用那種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看他:“伶俜你真的過得太苦了。”
宋伶俜垂死掙紮:“我真的不苦。”
他也不需要容停來看他。
大boss來看他一次他就去了半條命了,要再來幾次那還得了!就是有九條命都不夠他死的。
善善見他神色黯然(?),分明是被戳中了心事的樣子,卻還死撐着維護那個男人(?),更加不開心了,但又不願讓他為難,只好悶悶不樂地住了嘴。
宋伶俜:“……”唉。
他至今仍不知道那三個月裏善善究竟和秦楓學了多少沒用的知識。
恰在這時,鷹俊在外面道:“宋老板,您救的那位白姑娘已經醒了,您可要見她一面?”
宋伶俜簡直如蒙大赦,一掀被子下床,迅速拾掇了一下自己,丢下一句“我去見見你白師叔”,便連滾帶爬地溜走了。
白竹果然醒了。
宋伶俜過去的時候,她已經收拾妥當,仍是一身黑衣,站在一棵樟樹下,手裏捧着一個玉盒。
見到宋伶俜,她沖他一抱拳,聲音清冷:“多謝宋道友救命之恩,出門在外,未曾攜帶多餘靈石,便以此物贈予道友,聊作報答吧。”
她說罷便把那玉盒往宋伶俜手裏一塞,轉身便要走人。
宋伶俜一看那玉盒質地就知道裏面的東西非同尋常,趕忙推拒道:“這如何使得,那日救下白姑娘本是舉手之勞,何況你與秦楓有舊……”
哪有救了朋友的未婚妻,還要管人家要報酬的?
就算要也得管秦楓要啊:)
況且那天他也是真的什麽都沒做。
白竹聽到“秦楓”二字,卻微微皺了皺眉,似有些不悅道:“他是他,我是我,怎能混為一談?”
宋伶俜一愣:“不好意思,下次不會了,不過這謝禮就真不用了。”
白竹看了他一眼:“你先看看裏面是什麽再說要不要吧。”
神色頗有自得。
宋伶俜只得依言照做,一打開那玉盒,就有一道金光沖了出來,刺眼無比。好容易等那強光消失,宋伶俜定睛一看,就見玉盒裏陳列着一樣火紅的人參,晶瑩剔透,眼耳口鼻都已具備,赫然已經熟透了。
宋伶俜的手瞬間緊了緊。
年份久遠的靈參不難找,可屬性特殊的靈參就稀罕了。假如是別的也就算了,但這個,一看就知道對善善很有好處,他就算是在別的地方看到,也要想法子給拿到手。
他轉瞬就下了決心,道:“這東西太貴重了,我不能白白收下,但它對我也的确有用,如果白姑娘你有時間……”
“我還有事。”白竹擺擺手,“你要是非覺得要補償我些什麽,不如就補償給我一些靈石吧。”
……好的,這很幹脆。
她都這麽說了,宋伶俜便直接照做,很快就遞給了她一只儲物戒:“裏面是五十萬靈石,白姑娘點一下吧。”
白竹也不推脫,接過儲物戒,嘴角微微上揚:“承蒙惠顧。”
宋伶俜心裏一動,暗想她倒也沒有看上去那般難相處。
便多嘴了一句:“白姑娘外出歷練,何不結個伴?一個人終究比較危險。”
白竹柳眉微蹙,語帶抵觸:“未婚夫妻便一定要一直在一處嗎?”
宋伶俜怔了怔。
白竹立刻明白自己反應過度了,抿了抿唇,不太好意思地對他點了點頭,匆匆走了。
宋伶俜沒把這點誤會放在心上。
他只是覺得,嗯,主角的求愛之旅看來還十分坎坷啊。
***
和白竹分開後,宋伶俜就立即拖家帶口地滾回了歸一宗的地界。
此行收獲不可謂不豐富,不僅暫時解決了善善的體質隐患,獲得了珍奇靈藥一株,還見到了清醒的大boss,挨了一頓掐。
真是有意義的旅途,希望以後再也不要有了:)
回家以後,宋伶俜馬不停蹄地又花了一筆巨款,請了好幾個高手,輪流保護他們一家子。如此布置一番後,他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這使他受創的心靈勉強感受到了一絲安慰。
但就在他以為這場風波已經結束的時候,卻有人用行動告訴他:不,這才剛剛開始。
***
容停再次醒來,是在一個月後。
不,準确地說,應該是他再一次能掌控自己的身體,是在一個月後。
因為這一個月裏,他并沒有像前十八年那樣,陷入無知無覺的沉睡。他一直很清醒,他只是無法支配自己的身體。
于是這一個月裏,他就着實好生感受了一下,什麽叫做“身不由己”。
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身體被另一個蠢呼呼的自己支配着,見縫插針地和那個見色起意的賊子親近,撒嬌,說一些愚蠢至極的話,诋毀他自己。
這些都還能忍,畢竟那個意識什麽都不懂,一張白紙,會信任把自己養大的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是當他發現,那個自己竟然喜歡上了宋伶俜,十四歲到十八歲這段時間,還一直和宋伶俜同床共枕的時候,他心裏的怒火,一瞬間就沖垮了他的理智。
……最氣人的是,他已經這麽憤怒了,卻依然無法拿回自己的身體。
直到現在。
眼下是正午時分,“他”吃過午飯,剛剛回到房間準備小憩一會兒。
容停坐在床沿,面色冷凝。
經過一個月的生活,他已經很熟悉這間屋子的構造。一擡眼就能看到床頭矮櫃上放着一些幼稚的玩意兒,最顯眼的還是一個水晶果盤,裏面擺着新鮮的靈果和零嘴。宋伶俜給出的理由是,擔心“他”中途會餓。
那個虛僞的人就是用這樣的小恩小惠,把“他”吃得死死的。
怒氣經過長時間的發酵,已經到了無法壓抑的地步。容停盯着那一堆玩意兒看了片刻,越看,越覺得礙眼,終于忍不住重重一揮袖,将那一堆零碎盡數掃了下去!
霎時間果盤杯子嘩啦碎了一地。
頰邊有些癢,他低眼,發現白色的緞帶因為他的動作垂到了臉頰邊。
這又勾起了他糟糕的回憶。
在三個時辰前,“他”就是捧着這條白色的緞帶奔去找宋伶俜,軟語央對方替他紮頭發。
還他媽是雙層蝴蝶結!
容停眼底怒氣翻湧,直接把發帶撸了下來,掌心升起火焰,剎那間就将那刺眼的白色焚成了灰燼。
事情發展超出控制的感覺是如此的糟糕,他恨不能把這裏的一切都焚燒殆盡。
而另一邊,宋伶俜這會兒正在書房裏打瞌睡,猛聽到一陣稀裏嘩啦的聲響,又辨認出這聲音是從善善房間裏傳來的,本能地覺得擔心,一路小跑過去,敲門道:
“善善,怎麽……”
“了”字還沒出口,門就自動打開,他猝不及防地對上了一地狼藉和……
和怒氣值已滿的大boss一個。
宋伶俜的表情瞬間凝固。
他真是草了大boss為什麽會突然跑到他家裏來!!
boss牌病毒就這麽牛x嗎他家防火牆都反複加固了為什麽還是防不住!
boss為什麽看起來比上一回還要可怕披頭散發就算了,眼睛都紅了是要狂化開大嗎!!!
他心裏瘋狂咆哮,幾乎想掉頭就走。
但是他的一腔父愛,硬生生地拖住了他的腳步。
他不僅沒有走,還梗着脖子和大反派對視了好久;不僅勇敢地和大反派對視了,他還非常有骨氣地質問了大反派。
他問:“善善呢?”
容停神情陰郁地看着他。
容停不明白是哪裏出了差錯。
這個叫宋伶俜的男人,明明那麽虛僞,表面上拒絕了“他”的求愛,還不允許“他”親近,可實際上幾乎每天夜裏,在“他”睡着以後,他都會悄悄潛進來,要麽偷偷摸“他”的臉頰,要麽借口掖被子觸碰“他”的其他地方。
甚至有一回,他還露出了陰險的笑容,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
容停自醒來後,五感都恢複了,所以,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個吻的觸感。
柔軟,帶着點濕潤。
他一下子就覺得無比惡寒,當時就想把宋伶俜碎屍萬段。
但是他做不到。
無論他如何憤怒,他的身體始終在沉睡,一動不動。
在容停看來,宋伶俜真是十年如一日地好色,而且變得更虛僞了。
他明面上拒絕“他”,能是出于什麽好意?不過是想享受“他”頂着這樣一張臉追求他的感覺罷了。
然而,縱然他已經恢複意識,縱然他把宋伶俜的嘴臉看得如此明白,他卻依然無法控制自己。
甚至就算是現在,他好不容易拿回了身體的控制權,他也無法對宋伶俜動手。
他直覺,只要他做出什麽傷害宋伶俜的舉動,他就會立刻失去對身體的控制,重新回到那種能看能聽卻什麽也做不了的狀态。
想到這裏,容停的臉色就更差了。
他目光裏的殺意幾乎要凝為實質,但他還是克制住了自己。
他甚至逼着自己還算友好地回答了宋伶俜的問題:“他現在不在。”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會找到事情的症結,到那一天,就是宋伶俜殒命之時!
宋伶俜的心又抖了抖。
這,這冷得簡直要掉冰碴子的語氣。
他努力鎮定地扒着門框,強壓着本能的畏懼,問:“什麽叫現在不在?”
容停又掃了他一眼。
宋伶俜臉色發白。
怎麽辦大boss看起來是真的很想殺了他。
可是又不能抛下善善不管。
容停不耐煩道:“你擔心什麽,他和你有什麽關系?”
他覺得宋伶俜的表情很礙眼。
因為他有一瞬間,竟然覺得那表情裏的擔憂是真心的。
這種煩悶再次刺激了他心底翻騰的殺意。
他想像上次那樣,扼住宋伶俜的脖子,看那張臉上流露出發自內心的恐懼。
那才是最真實的情感。
然而就在他産生這個想法的下一瞬,他便感到心口發熱,與此同時,對身體的掌控也不穩定了起來。
容停臉上愠色更甚,但此刻顯然不是對宋伶俜下手的正确時機。
他眼下最應該做的,是立即把宋伶俜趕出去。
他決不能讓宋伶俜知道,他就是善善。
于是宋伶俜硬着頭皮打破砂鍋問到底之後,就只覺得大反派的臉色更恐怖了。當他以為自己會被折磨一頓的時候,身體卻忽然騰空。
——被一陣風直接送出去了老遠。
宋伶俜:“???”
雖然大boss沒殺他是好事但是,他倒是告訴他善善在哪兒啊!!
簡直要急死個人。
宋伶俜拔腿就往家裏沖。
沒等他趕回善善的屋子,才跨過一道月亮門,就看到一道身影跑進了書房,随即一聲呼喚響起:“伶俜!你在哪兒啊?”
是善善。
宋伶俜猛地松了口氣,腿一軟,趕緊扶了一下牆,才沒丢臉地跪下去。
他氣喘籲籲地想,看來虎毒不食子,這句老話還是很有道理的。
他平複了一下心情,走過去,道:“我在這兒,怎麽了?”
善善回過頭,一溜煙地從書房裏跑了出來,一只手攏着頭發,一只手則抓着一根白色緞帶,很委屈地跟他說:
“我剛剛不知道怎麽睡着了,醒來頭發都散了,伶俜你再幫我紮一下吧。”
宋伶俜看着他披頭散發的造型,心裏一瞬間,有種微妙的既視感。
但他很快就把這種感覺驅散了。
因為他方才推門進去的時候,可沒看到大boss身邊有什麽白色的發帶。
他一定是被大boss吓出心理陰影了,善善雖然和容停很像,但那是因為他們是父子。
善善,可是他親眼看着,從一個只會哭的奶娃娃一點點地長大的。
他笑自己想得多,回身在一邊的石凳上坐下,招手讓善善過來,開始給他綁頭發。
善善乖乖地在他身前蹲下,心想,還好他同樣款式的發帶有好幾根,不然伶俜看到他睡一覺就把發帶弄丢了,肯定又要唠叨了。
雖然他其實不讨厭啦。
不過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問伶俜。
宋伶俜給他紮過很多次頭發,手法已經很娴熟了,不一會兒就把那一頭順滑茂密的頭發給盤得妥妥當當。善善站起身,摸了摸自己的馬尾,摸到了一個熟悉的雙層蝴蝶結,嘴角開心地上揚了一下,緊接着就收斂了。
宋伶俜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不禁感到奇怪,問他:“怎麽了?”
善善把兩只手搭在他肩上,直視着他的眼睛,表情可嚴肅了:“伶俜,我有個問題想問你,你要老實回答我哦。”
宋伶俜不覺得他能問出什麽事關重大的問題,但還是配合地繃緊了臉皮,認真道:“好,你問就是。”
善善語氣凝重:“那天傷害你的人,是不是容停?”
不知道第幾次被打臉的宋伶俜:“???”
這都過去一個月了為什麽善善會突然提起?!
關鍵是他居然還猜對了,誰告訴他的?
宋伶俜一時竟不知道是該驚詫善善的反射弧之長,還是該驚慌他的直覺…呃,敏銳。
但是他的猶豫顯然不重要,善善已經從他的表情裏知道了答案。
善善一瞬間就憤怒了。
“居然真的是他!!”
宋伶俜:“……”
善善:“伶俜你還給他打掩護!!”
宋伶俜:“……其實也沒有。”主要是說了也沒用啊。
“你還說沒有!要是我不問,你根本就不會說出來吧?”
宋伶俜無奈:“……善善,別激動。”
善善卻把他的肩抓得更緊了:“伶俜,你告訴我,你不肯答應我,是不是因為,他是我父親?”
宋伶俜想了想:“也有一部分原因吧。”
更多的還是因為說了也沒用啊。
“可是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啊。”善善着急地看着他,“伶俜不用顧忌這一點的,我根本就不在乎他,我只在乎你。”
宋伶俜:“嗯……”
總感覺又進入了什麽奇怪的劇本。
善善擡起一只手,輕輕地觸碰着他的頸側,黑白分明的眼眸裏流露出強烈的心疼,仿佛能在那已經恢複白皙的肌膚上,看到一個月前青紫交錯的慘烈情狀。
宋伶俜把他的神情看在眼裏,雖然覺得自己似乎不該破壞氣氛,但是……
“善善,別摸了,真的很癢。”
善善卻一點沒被他的煞風景行為影響到,依舊揪心地望着他,喃喃道:
“他一點也不珍惜你,這麽多年都沒有照顧過你就算了,還要這麽傷害你。”
宋伶俜:“……”
他覺得這個時候的善善好像并不需要自己搭話。
果然,善善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伶俜,你不要再喜歡他了好不好。”
宋伶俜嘆了口氣:“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呀。”
關鍵在你身上啊寶貝,什麽時候你能不“喜歡”我了,我就什麽時候不“喜歡”容停了。
善善睜卻很不相信:“你當然能控制,只要你找個新歡,過不了多久就一定能把他忘了!”
宋伶俜乜了他一眼:“這個新歡是誰?”
善善幽幽道:“我好想把伶俜搶過來。”
善善一動不動地看着他:“伶俜,你為什麽非要喜歡容停呢?他年紀那麽大了,肯定身體也不好了,也不好看了。”
宋伶俜輕咳一聲,打斷他:“其實他還是很好看的。”
至于年紀大不大,身體好不好,那他就不知道了。
畢竟也沒試過。
善善噎了一下,臉上劃過一絲氣悶,仿佛很不高興聽他誇容停好看,賭氣道:“那他肯定不年輕了,他不配擁有你。秦叔叔說了,只有年輕有本錢的男人才能……”
宋伶俜涼涼道:“你再提你秦叔叔,我就揍你啊。”
善善表情不變,流暢地重新來過:“伶俜,你又不是我的親生母親,你不要顧忌那麽多,你考慮一下我,好不好?”
宋伶俜沉默片刻:“我看我還是去把你秦叔叔打一頓吧。”
善善不滿:“你不要岔開話題!容停他一個糟老頭子,哪裏配得上你?你不要這麽死心眼,你明明有更好的選擇的。”
宋伶俜面無表情地瞅了他片刻,默默挽起了袖子,咬牙道:“善善,你是不是還想說,按照輩分,你應該叫我一聲‘小娘’,嗯?”
善善呆了呆:“……好像是啊。”
宋伶俜忍無可忍,霍然起身,一把抓着他的發帶一拽,讓他瞬間恢複披頭散發,怒道:“你自己玩去吧。”
合着這父子倆就是比着賽來折騰他的。
老子不伺候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媽·文·學
大家雙節快樂!!吃好玩好!!
感謝在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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