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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沈何朝跟前,她近乎粗暴地把管子插進了沈何朝的嘴裏。

管子的另一端在岸上,這條管子本是魚販們為了維持海産鮮活用的注氣管,現在,成了沈何朝的救命管。

岸上,賣水産的大媽還處于震驚石化的狀态,剛剛那個女孩兒直接搬開了兩個摞在一起的玻璃水箱抽走了最長的那根換氣管。

水箱!兩個!這個姑娘是吃了大力丸了?

新鮮的空氣沿着管子進入沈何朝的肺部,身邊還有妹妹一直用手告訴他解開漁網的進度,沈何朝的眉目舒展了開來,看着扶着他雙臂減輕他體力消耗的妹妹,他做了一件從九歲起一直想做卻沒有做的事情。

擡起手,摸摸妹妹的頭。

漲潮的海,情況複雜,有漁民為了救人方便幹脆把舢板也推了過來,沈何夕和旁邊的漁民們一樣,在水下呆一會兒浮上來趴在舢板上喘口氣。

岸上有熱心的大媽喊着姑娘趕緊上岸,沈何夕搖了搖頭,哥哥不會說話,有任何危險都不能及時的告訴別人,自己必須守着他才能放心。

割除漁網整整用了兩三個人十幾分鐘的時間,水下的壓力和阻力讓每個人都疲憊不堪,在最後一次上浮換氣的時候,沈何夕也已經筋疲力盡,明明離水面還有一點距離,她卻不小心嗆到水,差點成了另一個需要被解救的傷員。

這一次,沈何夕是真的做好了要和自己的哥哥一起死在海裏的準備。

但是現在,他們都活着。

感謝上天。

漁民和商販們圍在他們的身邊,誰也沒想到,就在人來人往的碼頭上還會有人掉下海,更沒想到這下面居然有人扔了廢棄的尼龍漁網。

這一對年輕人真是命大。

聞訊而來的沈老爺抱着沈何朝,差點哭出一把老淚來。

被自己爺爺遺忘在一邊的沈何夕在知情人憐憫的目光中,笑着接過大媽遞來的幹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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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靜靜地想:“臭老頭……反正我救哥哥的時候也把你忘了。”

哼哼,至少這一次,我的人生不會再被你改變了。

沈何夕的手一如既往的幹淨白皙,掩藏了她身體裏不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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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何夕即将奔赴腐國。

改嫁到腐國的何勉韻為她做了經濟擔保人。

在前世,因為她成了東海沈家唯一的傳人,她被老頭子鎖在了鄉下院子裏強制學習廚藝,不打不罵,唯一被用來要挾她的,是她親生爺爺自己的一條命。

那段枯燥疲累無法掙紮的歲月裏,只有心底的不甘,像是一把火,讓她的整個靈魂都疼痛。

沈家祖上是東海福山,正是魯菜海味派系的一支,在舊朝出過禦廚也出過食方,對于名廚世家來說,出過禦廚不過一時煊赫,能将一道菜變為派系中代表,這才是讓幾代廚子挺起胸膛的本錢。

我家祖上糖醋裏脊做得好。

我家祖上定下了做糖醋裏脊的方子。

兩廂對比,顯得就是後者的霸氣。

沈家老爺子就是在這樣的霸氣裏長大的,他爺爺是禦廚,他爹和叔叔也是當年四九城最頂尖的魯菜廚子,他自己早幾十年間也曾北上給權貴們掌勺,蒸炸煮燒,拌焖煨炒,專攻海味的一個鮮字,在魯菜四平八穩的通達裏,有了那麽一分海味的天然,就是他最得意的本事。

也許就是他前半輩子太得意了,到了老了,打擊一重重地壓了上來。

中年喪子,老年失孫,白發人送了黑發人,唯一能讓他傳承技藝的唯有那個只會讀書一心想要出國留學的孫女。

沈老頭兒驕傲了一輩子,到頭來只能舍了開了幾十年的館子躲到鄉下教導孫女廚藝。又難過又傷心又愧疚,幾廂折騰之下,老人本就暴躁倔強的性子越發不近人情,人生的最後幾年,他和沈何夕祖孫間的關系只能用“宿世仇敵”來形容了。

前世中二時期的沈何夕,怨了,恨了,終究還是放下了書本拿起了菜刀,腐國漸遠,竈火越近,她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老頭兒頹唐萎靡,在她的心裏,那個穿着壓箱底兒正裝的背影,也是她心中最接近英雄的形象。

于是,十七歲的沈何夕幹着她自己哥哥七歲幹的活兒,拉風箱,練刀工,光品菜練舌頭就是整整一年的光景。

未被疼愛卻被逼迫,同時失去了哥哥和夢想的沈何夕給自己找了無數怨恨爺爺的理由,就連一直不肯結婚也含了兩分報複的快意。

就是這樣的執拗,到了生死盡頭,終究後悔了,不論是倔強的老爺子還是同樣倔強的孫女。

可是他們兩個都沒向對方低頭。

錯了十年,錯了二十年,認了,就是錯,不認,那就不再是錯,兩個同樣偏執的家夥都把自己當做鴕鳥,只有挺直的背脊朝向着無言的蒼天。

于是老人重病也不肯告訴孫女,孤零零死在了老宅裏,于是孫女吃盡苦頭也不肯告訴爺爺,冷下了心腸成了個厭惡廚藝的廚師,任由這段難解的親情成了自己心底的結。

這一次,總算是互不相欠吧。

☆、墨魚籽水餃

沈何夕整理着行李,愉快地在院子裏跑進跑出。衣服帶幾件就夠了,書本也是寥寥,想來想去,裝了沈何朝剛給她買的新鞋,又裝了兩雙棉襪子和一條厚圍巾,圍巾的吊牌還沒剪掉。

沈何夕跑去正房的櫃子裏找剪刀,剛進了正房,她看見沈老頭正擦着擺放在供桌上的那把刀。

刀長八寸三分,其中刀面長五寸寬一寸五分厚一分兩厘,兩面開刃,一面刃紋豎直平整一面刀面微陷刀紋微卷。

藍色琺琅刀柄上鑲嵌有青白昆山玉兩側各一塊。

刀柄端上是鎏金圓環,圓環上镂刻了“折燕”二字,這把刀就叫折燕刀。

折燕刀,是沈家的榮耀,當年魯菜入京,沈家以鮑魚制法成名,這把刀就是當時一位皇帝的賞賜。

據說,刀本是一對,另一把在百年前的戰亂中遺失了。

菜刀不像菜刀,不能用手指的按壓去調整切菜的力道和角度,雕刀不像雕刀,略寬的刀面不适于廚師的掌握。在過去的百年間,折燕刀一直是沈家的精神象征,直到沈何夕拿起了它。

沈何夕臂力不足,手指纖嫩,祖傳的菜刀對她來說太大太重,無奈下,沈老頭只能讓她自己找一把刀用着,也不知怎的,沈何夕就拿了這把最漂亮的。

二百多年的時光沒有給這把刀留下絲毫的印記,它依然夠快夠鋒利,像是一個等待奔赴疆場的将軍。

沈何夕用它一用就用了二十二年,二十一種烹饪的刀法,她能用這把刀完成九成。

所謂南工北意的工字,此刀功不可沒。

沈何夕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沈老頭的跟前,折燕刀有黑色的刀面和銀色的刀刃,人們将它當做榮耀,它把自己當做一把刀。

沈何夕似乎聽見了折燕的期盼,像一把菜刀一樣地存在,而不是像一個雕像。

不……

沈何夕輕輕退後了一步,金色的圓環,藍色的刀柄,原木色包銀的刀鞘,這些她都熟悉地像她的另一只手,可是,她想要的不是作為廚子一樣的人生。

也許,在她從腐國回來之後,她可以讓折燕當一把沒有榮譽的菜刀,但是,不是現在。

不是她的命運随時可能被撥回原點的現在。

女孩兒眼睛盯着折燕刀,在沈老頭斜觑的目光中終于退到了正房的外面。

沈抱石看着年輕的女孩兒轉身離開,低下頭看了看折燕刀,嘆了一口氣。再好又怎麽樣,又不是自己的……

随着金色的綢布輕輕地蓋上,藍色的琺琅刀柄湮滅了最後的光彩。

沈何朝端着一杯香蕉牛奶和幾塊棗泥糕點走進了妹妹的房間。

看見自己的妹妹蹲坐在馬紮上,盯着地上的行李箱出神兒,沈何朝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沈何夕還在愣神兒,剛剛看見折燕刀的那一剎那,她覺得自己的心都被什麽掏走了,讓人空落落的難過。

沈何朝拍了拍她的頭,過去的幾天裏,沈何朝總要找機會拍拍她的小腦袋,好像把過去十幾年的份兒補回來一樣。

擡頭,沈何夕看見了自己兄長滿溢着疼寵的目光,她站起身,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兄長。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欠誰的,我的哥哥,就算自己性命垂危也要護住我的哥哥,你對我而言美好得像是陽光一樣。

我們都要好好地,走自己想走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再留下一絲的不甘。

沈何夕腦海中靈光一閃,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去隔壁開照相館子的大叔家裏找人幫忙用拍立得照了一張合影。

笑容燦爛的女孩兒,有點腼腆的兄長,還有坐在他們前面換了新衣服的老爺子。

沈何夕小心地把照片放在行李箱最安全的位置。

我不能在媽媽面前提哥哥,總能給她照片看一眼吧。

哼哼,重點是哥哥,中間那個老頭就是附帶的!

*****

晚上,沈家餃子館挂了停業的牌子,因為要給他們家的女孩兒送行。

“你要自己注意身體,有事讓打雜的去做,一個店老板別過得像是幫工的。”

沈何朝笑了笑,低下頭繼續揉着手裏的面團。

“早點給我娶個嫂子,趁着老頭子還能動讓他抱着曾孫教廚藝去。”

聽見老頭子三個字兒,沈抱石瞪了沈何夕一眼,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到底沒做聲。

面團被團轉成面圈,從一處扯開,變成了長條,黝黑的手指在其上看似輕盈實則有力的捏拽,漸漸,面團被分出了無數同樣大小的劑子。

“你啊!我不在你可別讓別人欺負了!聽見沒有?”沈何夕踮起腳拎了一下沈何朝的耳朵

七八個圓圓薄薄的面皮在男人的兩手間似乎被轉成了一朵花。

沈何朝被自己的妹妹拽起了腦袋,臉上依舊是大大的笑容,眼眶已經紅了。

“哭什麽,我又不是不回來了。”沈何夕揉了下發酸的鼻尖兒,拿起了一旁餡料盆裏的筷子。

膠東餃子講究的是皮薄餡大形如元寶。

女孩兒淨白的手似乎比那張白面皮還要通透。

餡兒是豔紅的墨魚籽,二八分的好豬肉,配着綠白分明的韭菜,又澆了金色的香油。

沈何夕夾了一筷子餡兒到自己手上面皮上。

不多不少,兩根手指一提一轉,拖着面皮的手拇指往上一擡一扣,一個挺肚将軍般的餃子被她随手甩到了箅子上。

和剛剛沈何朝包的,一模一樣。

一邊喝着茶水豎着耳朵的老頭子差點驚掉了下巴。

沈何夕瞪了他一眼,洋洋得意地又拿起了一張面皮。

膠東人的餃子自分派系,沈家最講究的就是指如舞白鶴,餡兒內二分天。

就是說手指的動作要幹淨漂亮,像是白鶴跳舞一樣。

煮好的餃子餡料裏要有兩分的湯汁,并非灌湯,而是用油鎖住了食材的水分,讓這些水分直到下鍋後才在熱力的催發下自然混合在餃子內部。

墨魚籽的鮮甜,豬肉的香滑,韭菜的清辣,就在鹽和油的調劑下自然融彙到了一起。

滾蛋餃子絆腿面,餃子是送別,也是團圓,在膠東,餃子裏包含了婚喪嫁娶一切儀式的膳食核心,外包離合,內藏悲歡。

随着手指的翻提揪捏,沈何夕用這頓餃子和自己的親人,也和自己的前世告別。

腐國,前世俨然成了沈何夕的魔障。

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學做紅案廚師有多苦,她就會對自己錯失的那段人生有更多的期許。

即使功成名就,即使青春不再,即使理智知道根本沒有那麽美好,這份期許也從未淡去。

現在夢想已經啓程,沈何夕只覺得……卧槽,好平淡。

機場比二十年後簡陋,飛機好像也比20年後的轟鳴聲大一些,登機手續更繁瑣,整個人的神經更緊繃,除此之外,似乎沒什麽區別。

睡了又醒了,沈何夕似乎做了個短暫的夢,夢裏有一把漂亮的刀,還有一顆不會跳動的心。

醒來,夢散了,窗外已經是不列颠的天空。

在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之後,她終于在希斯羅機場見到了來接她的媽媽。

憑借那張挂了兩條辮子的少女的照片,她肯定認不出如今這位裝扮入時的婦人,但是她見過十幾年後蒼老憔悴的媽媽,沒現在年輕,沒現在漂亮,可是看見她的瞬間,目光都是同樣的明亮。

在英國優渥的生活讓何勉韻看上去像是剛過三十的少婦,事實上,除了沈何夕兄妹,她還和現在的丈夫生有三個孩子。

長子是金發藍眼的亞瑟,次子黑發藍眼的弗雷德,還有小女兒——同樣黑發藍眼凱瑟琳。

最大的亞瑟11歲,最小的凱瑟琳才5歲。

他們一起擡着頭用圍觀大熊貓的目光看着面前來自東方的同母異父姐姐,一模一樣的三雙眼睛眨啊眨只讓人覺得心都被萌化了。

沈何夕能夠恰到好處地拿捏自己面對母親的态度,可是面對這三個和自己有血脈牽絆的小家夥,她的心不免更柔軟了幾分。

前世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中最小的也已經18歲了,沒想到現在居然這麽可愛。

哈特先生是位高大的紳士,頗為可觀的将軍肚完美地闡釋了他成功人士的社會地位。金發碧眼,笑容和藹,對待沈何夕的态度既不冷淡也不過分熱絡,只讓人感覺到了熱情歡迎的氣氛。

在這樣的氣氛裏,沈何夕的心情并不像她表現出的那麽輕松愉悅。

☆、鹵豬蹄

不管前世也好今生也罷,她都懷揣着一個不能告訴生母的秘密,并為之忐忑又愧疚——沈何朝成了啞巴。

十五年以前,那個七歲的小男孩兒終于明白媽媽不要他了,他逃家想出去找媽媽,在雨夜被找到的時候發燒40°,高燒影響了他的腦部神經,讓他喪失了語言功能。

那以後的他,只當自己的生命裏只有爺爺和妹妹。漫長的十五年裏,沈抱石和沈何夕都沒有當着他的面提起過何勉韻。現在,沈何夕也要對自己的生母保持沉默。她不知道如果讓何勉韻知道了真相會發生什麽,但是她忘不了前世那個因為沈何朝死去而徹底崩潰的女人。

幸好,何女士如今家庭幸福,生活美滿,又有一直覺得虧欠的女兒也來到了身邊,她也“忘了”去問自己的第一個孩子過得怎麽樣。

沈何夕在心底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上輩子沈何夕被老頭子困在鄉下的時候,何勉韻多方派人來尋找她,大概也就得知了沈何朝的死訊。

2000年的時候,她回了華夏一趟,面對的是長子的墓碑和女兒的杳無音訊,從此何勉韻的身體每況愈下,2013年,沈何夕第一次到腐國見到的婦人,頭發斑白,心神恍惚,對長子的愧疚和悔恨徹底擊垮了她,讓她在女人最有韻味的年華中頹敗零落,成了個垂垂老婦。

幸好一切已經改變,現在的沈何夕最關心的就是自己能不能在腐國找到能治療沈何朝的辦法,這個的重要性更甚于她自己的學業。

哈特一家人住在湖區,距離Y大有一段距離,他們給沈何夕在Y大旁邊租了一套公寓,并且已經一次付清了未來三年的房租。

公寓裏有獨立衛浴和廚房,雖然是一棟頗有年份的紅磚樓,但是每個細節都收拾的幹淨整齊,房東泰勒太太“是一位正直有品位的夫人”,這是何勉韻女士的原話。

為了這個十幾年沒有見過的女兒,何勉韻付出了大量的精力和財力。

哈特一家的熱情和周到讓沈何夕很感動,為了表示感謝,她做了一個讓她後悔了幾年的舉動。

她邀請哈特一家這個周末到她的公寓裏聚餐。

入夜,沈何夕躺在床上,因為時差反應完全睡不着,在腐國的第一個夜晚,潮濕的空氣似乎浸透了她的心髒,讓她覺得自己濕漉漉的……從身體到靈魂,都被一種想哭的沖動包裹着。

斜斜的林蔭道,高高的梧桐,明亮的陽光,碧藍的海,晴朗的天……那是她在大陸另一端的故鄉。

故鄉有鲅魚餃子、墨魚餃子、海腸餃子、三鮮餃子、蝦仁兒餃子、裙帶菜餃子、蛤蜊肉餃子、海參餃子……

一個餃子、兩個餃子、三個餃子……

zzzzZZZ……沈何夕想着餃子數着餃子,終于睡了過去。

腐國有一種特色美味叫鳗魚凍,因為某個萬人迷男球星對它情有獨鐘,讓這種小吃一般的食物也算得上是聞名遐迩。

對于沈何夕來說,她對鳗魚凍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是她對鳗魚很有興趣。

在房東泰勒太太的指引下,周六,她在一個小菜市場裏采購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

鳗魚遠比牛肉便宜,普通豬肉的價格比當時的國內貴幾倍,所以她直接對豬蹄和排骨下手,幾英鎊就買了一大堆。

圓白菜,球生菜,當然少不了價格親民的土豆和番茄。

最後是雞蛋和面粉。

下午,沈何夕步行了半個小時,在另一個街區一家華人開的雜貨鋪裏,她買到了中國黃酒,醬油,還有醋。

第二天就是和哈特一家約好聚餐的日子。

将豬腳和和排骨清理幹淨,切成小塊,八角大料是哈特一家給她的,合着蔥姜一起扔進了炖鍋裏。

這口大炖鍋是泰勒太太友情提供的,為了表示感謝,她也邀請了泰勒太太明天和哈特一家一起來她這裏吃晚餐。

老式的廚房沒有油煙機,只有一個排氣扇,炖鍋裏的熱氣冒了出來,沿着排氣扇飄向了遠處。

沈何夕依着廚房的門看着白氣悠悠而起,盯着自己的手,目光有些深沉。

本該是沒有握過菜刀的手,剛剛竟然利落得更甚于自己的前世,明明看起來是白皙無力的纖弱,實際上卻是一雙能在10秒內完全拆解開一只生豬蹄的巧手。

此時想來,自從重生之後她就算慢跑一整個上午也沒覺得十分疲累,無論是手臂力量還是腰腹力量都比自己前世巅峰時還要好得多。

這大概是時光回溯的遺贈。

沈何夕驚喜了一下,感嘆了一下,就把事情抛在了腦後,除了每天依然依然那套呼吸吐納的方法再加上每天跑步保持體能之外,更加強壯的身體現在并不會影響她的生活。

她當然知道,如果自己願意,憑借自己現在的手藝和對未來的知曉完全可以在廚師這個行當裏創出前輩們想都沒有想過的局面。

可是,她才不要呢!

當廚師什麽的,煩透了!

她的人生早就掌握在自己的手裏,在y國學完法律,當個體面文雅的律師才是她這輩子應該做的事兒。

廚房只是她生命裏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落而已。

咕嘟,咕嘟,竈上的鍋裏,肉與湯開始融和,膠原蛋白讓湯汁變得濃郁,在調料的作用下揮散出讓人垂涎的香氣。

“可惜沒有老鹵,難為了這鍋好肉啊。”

一聲嘆息,不過才17的少女嘆出了世事的無奈。

田婉孜今年20歲,是Y大經濟學院的公費留學生,這個周六的早晨,她剛剛結束自己在24小時營業的咖啡廳裏的工作,拖着疲憊的雙腿準備抄近道回到學校。

雙目無神,精神萎靡,手裏還拿着昨晚店裏沒有賣掉的硬面包,沒有工作許可的留學生是不能收小費的,這條硬面包是她一夜辛苦後唯一的額外收入。

咕嘟,咕嘟,似乎是小巷子裏哪一家的水開了,有聲音從某一個窗子裏傳來。

白色的水汽從二樓那扇窗子裏彌散出來,帶了驚人的食物的香氣。

田婉孜起先以為自己是饑餓過度産生了幻覺,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她的身體已經不受大腦控制了。

這個味道!

有八角,有桂皮,有花椒!還有豬!肉!

有人在鹵東西,在腐國這條荒涼的後巷裏,自己聞到的是鹵貨的香氣!

臨近的幾戶人家也聞到了這種特別刺激人食欲的味道,有個紅頭發的西方女人打開窗戶往外張望,只看見一個胖胖的亞洲姑娘神情陶醉地站在原地。

“what’s that?”

“Meat!”

田婉孜像是從夢中被驚醒一般,尖叫一聲,撒開兩條腿,抱着懷裏的硬面包以常人難以企及的速度奔向了這棟建築的正門。

鹵貨!

鹵貨!!

鹵貨!!!

只留下那個紅發女人愣愣地沐浴在越發濃郁的香氣裏。

“What’s happened?”

紅發女人的鄰居也打開了窗子,先被香味刺激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才表情迷醉地問她。

“Meat……”

紅發女人茫然地回答道。

“尋香”而來的田婉孜吞着口水站在了那戶人家的門前,事實上,她并不是第一個被誘惑來的人。

其他人也許都是這棟樓的住戶,有年輕的女人穿着睡袍披着晨縷,有光着上身的露出六塊腹肌的男人頂着一頭亂發,還有一對漂亮的雙胞胎穿着縫着小兔子的拖鞋。

衣着整齊的田婉孜倒成了另類。

這個并不晴朗的周末的清晨,他們像是一群等待被哺喂的幼鳥,伸着頭看着這個再平凡不過的木門。

頭發斑白的房東太太在人群的外面站了半天都沒人發現,她重重地咳了兩聲,這才終于像是摩西過紅海一樣的來到了門前。

輕輕敲了兩下門,一個年輕的有些過分的東方女孩兒打開了房門,看到門外的情況,她有點驚訝,但是不過下一秒,她已經讓到了一邊。

“請進吧,大概還要半個小時。”她笑着用英語說。

誰也不會拒絕被美味吸引來的客人,能被吸引到陌生人的門口,本就是對對方廚藝最大的贊美。

一群人湧進了小小的套間裏,雙胞胎坐在女孩兒拿出的小凳子上,大人們擠在了沙發上,手足無措的田婉孜慢了一步,只能和看起來很嚴肅的房東太太面對面坐在茶臺旁邊。

沈何夕湊了幾個杯子端出了幾杯溫水,轉身又進了廚房。

不速之客們沉浸在更加濃郁的熬煮的氣息裏,只覺得靈魂都在蕩漾了。

田婉孜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越來越餓了……但是完全不想吃懷裏這個該死的面包怎麽辦?

沿着氣味找來的人越來越多,穿着睡衣和光着上身的人終于意識到自己的不妥,一步三回頭地回去整理自己的着裝。

那對雙胞胎小女孩兒按捺不住,跑進了廚房裏,過了一小會兒就聽見“哇哦”的驚叫聲。

兩個女孩兒開心地像是從天堂滿載而歸的小天使,她們滿臉笑容地拿着兩只白色的小貓跑了出來。

小貓惟妙惟肖,大概比小孩子的巴掌略大一點,還散發着熱氣。

田婉孜吞了吞口水,好可愛的小貓,看起來也很好吃的樣子!

半個小時很快過去了,沈何夕用小碗裝出了一塊一塊的肉,皮上溫潤流光,皮下微微顫動,肥有七分糯,瘦有九分香,正是剛剛出鍋的鹵豬蹄。

點綴着細蔥花,醬色的湯汁裏浮着一層油星兒,光看着已經讓人食指大動難以自已。

田婉孜運了半天的氣才讓自己沒有一口把整個碗塞進嘴裏。

太好吃了!肉剛咬了第一口,田婉孜差點哭了出來。

肉筋彈牙,肉皮香糯,入口即化後是濃郁美妙的湯汁,還有口感實在的紅瘦肉調劑在其中,讓人絲毫不覺得油膩。

好吃到逆天啊!

吃完了一份,她擡起頭,看見幾位本地居民的表情略有尴尬。

哦,對了,他們是不吃豬蹄的!

哇!太好了!為老外的龜毛點贊!

田婉孜決定對第二份豬蹄下手。

可惜,她高興的太早了。

泰勒夫人比她更早地端起了那只碗,頂着一張嚴肅的臉以研究法國大餐的架勢飛快地用叉子解決掉了那塊已經酥爛到快脫骨的豬蹄。

看到她們兩個人吃的唇齒留香,剩下的人們也你一碗我一碗,把所有的豬蹄都瓜分殆盡。

所有人都覺得,這一碗肉真的美味到讓人想要嘆息。

一鍋豬腳很快在人來人往中被解決幹淨了,田婉孜第四次放下碗,輕輕打了個嗝。這時,她才發現大多數人都是淺嘗辄止,非常有風度地給後來的人騰地方,唯一和她一樣“立定青山不動搖”的只有那個嚴肅的老婦人。

好像非常失禮啊,簡直是厚着臉皮蹭飯的節奏啊。

等等,老太太你吃的好像比我還多。

對方好像是房東呢,我咧?

泰勒夫人姿勢優雅地坐在那,看着那個身材圓潤的東方女孩兒自以為無人注意地悄悄挪了出去。

她端莊有禮地伸手端起了第七碗鹵豬蹄。

☆、果香烤排骨

作者有話要說:  前方高能,請先準備好零食或者擦口水的紙巾!

以上是嚴肅臉渣草的提醒。

哈特太太一家人在周日的傍晚時分才到了沈何夕所在的公寓,過了沒多久,他們就驚訝地發現沈何夕的人緣兒非同一般地好。

有年輕漂亮的姑娘送來水果,有帥氣高大的帥哥送來披薩,還有可愛的雙胞胎姐妹敲門只為了顯擺她們手裏可愛的小白貓“玩偶”。

就連看起來嚴謹肅穆的泰勒太太也帶着一瓶紮着蝴蝶結的白蘭地來參加沈何夕的聚會。

“令人驚嘆的交際能力。”哈特先生對他的妻子說。要知道腐國人的交際相對保守,才幾天的時間就獲得了鄰居們的接納對于一個東方人來說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何勉韻笑着看着在廚房裏忙碌的女孩兒,不知想到了什麽,目光微微暗淡:“想要學習廚藝是很辛苦的事情,CiCi現在廚藝這麽好,過去一定吃了不少苦。”

“沒事,她現在就在你的身邊,你可以彌補她”哈特先生擁住自己的妻子,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只是她,還有她的哥哥……”

“不……上一段婚姻留給我的,只有這個女兒了。”

趁着孩子們不注意,她小心地擦掉了自己眼角的淚水。

凱瑟琳只有5歲,是哈特太太最小的女兒,現在她捧着面團做成的兔子跟在沈何夕的身後,快樂地像是只小鴿子。

“Cici,這個是什麽?”沈何夕顧不上回答,轉身單手把凱瑟琳從炖鍋的旁邊拎開。

接着,沈何夕神情專注地把一整塊腌漬好的肋排墊在圓蔥圈上,放進了已經預熱好的烤箱。

在她身後,9歲的弗雷德躍躍欲試地試圖用手去沾一下已經腌漬過排骨的調料。

好吧,将來那個34E的辣妹現在就是一個熊孩子,将來迷倒一群美女的冷酷帥哥現在也就是一個充滿好奇心的少年。

沈何夕調好烤箱的時間,摘到隔熱手套,從一邊的冰箱裏拿出一塊白色的東西就直接塞進了女孩的嘴裏。

“嗚嗚~”凱瑟琳被甜甜的點心堵住了嘴,肉呼呼的小爪子抓着小白兔沖出去找媽媽去了。

弗雷德等着眼睛看着沈何夕。

“小紳士,你有什麽想說的麽?”

弗雷德用手指又戳了一下蘸料。

“……”

“……”

亞瑟站在門口笑了:“弗雷德的意思是他也很淘氣,為什麽你不給他點心吃!弗雷德你居然向Cici撒嬌!”

傲嬌的少年被自己的哥哥嘲笑了,白皙的小耳朵瞬間變得通紅。

沈何夕又拿出兩塊紅豆糯米糕分別放在了亞瑟和弗雷德的手上。

“很快就要開飯了,我的廚房門口不需要兩位帥氣的小騎士了。”

終于,廚房裏清靜了。

沈何夕在一摞手套裏挑了一副略薄一點的開始炒菜。

晚餐的配置是按照西方人的飲食習慣進行的,前菜是一道非常家常的東方菜,酸辣土豆絲。

土豆切成極細的絲,用淡鹽水泡去澱粉,油溫半熱的時候下花椒炸香,再取出花椒,把青紅椒絲和蒜瓣下鍋爆出香味,土豆絲瀝幹水分下鍋翻炒幾下,點醋撒鹽,就是中國北方最常見的一道家常菜了。

火要旺,手要快,菜要脆爽入味,醋和鹽相愛相殺,加上辣椒的絕妙裝點,最終結成了最刺激人類味蕾的同盟。

沈何夕用了十分鐘的時間向哈特先生和泰勒夫人解釋自己這道菜的原料真的是potato。

顏色漂亮……當然土豆也能很漂亮。

口感清脆……沒問題,土豆的澱粉被泡掉了……

紅的?辣椒……綠的……還是辣椒,等等那是香菜。

一群“洋包子”一邊抛出各種各樣的問題砸的沈何夕頭昏腦漲,一邊也沒耽誤了吃,不到五分鐘,幾個人面前裝土豆絲的盤子已經幹淨到可以直接放回碗櫃了。

嗯?那位同樣是中國人的何勉韻女士呢?

她假裝自己不存在,盡情地品嘗着自己多年沒吃的家常菜。

土豆絲開胃之後,就是紅燒鳗魚。

紅燒,也是一種通貫南北的做法,秘訣就在糖,醬油,酒和油的搭配上。

糖,在中國菜的做法裏,不僅能夠提供甜味的刺激,也能夠提供鮮味的誘惑,能夠消解油膩,也能賦予肉奇妙的鮮味。

調色調味,先色後水,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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