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如果當初(修文)
是夜,繁星滿天,夜幕低垂。秋風吹過野地裏的枯草殘枝,發出一陣“飒飒”的聲響。
劉秀大營之中,手持兵戈的将士們一隊隊來往巡邏,寂靜安然之中帶着幾分肅穆,郭聖通低身出了帳篷,負着雙手漫無目的的在營中閑逛,和每一隊擦肩而過的将士們颔首示意。
來往的将士們俱都用一種欽佩而恭敬的目光看着郭聖通。因為他們知道,郭聖通不光是郡主之尊,不光是手握真定十萬大軍的真定王劉揚的侄女兒,她還是赫赫有名的真定殺神,僅憑一己之力奪回信都,将他們的家眷老小全部解救出來的大恩人。
将士們的心思非常簡單,誰有實力,他們便尊重誰,誰對他們好,他們便感激誰。即便以他們如今的能力,還無法償還恩情,但是他們依舊用最為尊敬的目光和最為恭謹的态度對待郭聖通。這也是他們唯一能做到的。
沐浴着大多數人崇敬的目光,郭聖通神情自若的往營外走去。剛剛要邁出營帳的大門,就聽見身後有人問道:“夜深人靜,郡主這是意欲何往?”
郭聖通回頭,看着笑容和煦一臉關切狀模樣的劉秀,淡然說道:“随意走走。”
劉秀勾了勾嘴角,很是體貼的問道:“可是睡不着?營中簡陋,讓郡主受委屈了。”
“大司馬言重。戰場厮殺,露宿野地的情況都有過,如今有個帳篷,有個床,已然很好了。”郭聖通颔首,不欲同劉秀細說,轉身出了大營。
劉秀遲疑片刻,舉步跟在郭聖通的身後,也走了出來。
舉目眺望,前方便是柏人城高高的城牆。在夜幕的掩蓋下,仿佛是一個靜靜蹑伏的怪獸一般,黑魆魆的,叫人看着心裏就別扭。
郭聖通踩着腳下浸滿了鮮血遍布着硝煙的黃土,慢慢朝着柏人城的方向走去。
劉秀輕嘆一聲,開口說道:“柏人城城牆堅固,兵馬充足,糧草豐富。守将張參又是個骁勇善戰,沉穩機智的人。這一場仗,着實難打。”
頓了頓,又道:“要不是郡主帶領三千大軍押解了充足的糧草過來。我等恐怕也堅持不到如今了。”
說着,想到這幾日攻城的慘重傷亡,黯然輕嘆。“只是不知,就這麽耗着,什麽時候才能将城池攻下。我只怕天長日久攻不下來,氣勢衰敗,軍心渙散。實為不利啊!”
郭聖通回頭看了劉秀一眼,淡然說道:“大司馬暫且寬心。我看這幾日攻城下來,雖然我軍傷亡慘重,但是柏人城也未必好過多少。如今我軍後援已到,糧草充足。而柏人城卻是枯守城池,坐吃山空。想必他們的壓力比我們要大多了。”
劉秀聞言,微微一笑。沉甸甸的心情竟然松快了很多。他也知道郭聖通一行人的到來在無形中鼓舞了漢軍的士氣。同時也隐隐的震懾了柏人城內的邯鄲将士。可是這一切與郭聖通帶來的豐足糧草關系不大。柏人城将士或者說張參更忌諱的,則是郭聖通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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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一己之力震懾萬千兵馬,河北一帶,恐怕也只有真定殺神有如此威懾。想到這裏,劉秀不由得感嘆道:“信都一戰,郡主威名更勝。以一介女兒之身,賺的如此赫赫聲名,郡主之才,實在讓劉秀汗顏不已。”
郭聖通微微挑眉,對于劉秀的話不以為然。“若說赫赫威名,昆陽一戰,大司馬以八千兵馬大破王莽叛軍四五十萬。聖通以為,這才是真正的威名赫赫,響徹乾坤。”
“和大司馬的輝煌戰果相比,本座在信都一戰的表現便如螢火之輝,豈敢與皓月争光。”
“郡主謬贊,倒叫劉某不知該如何是好。”劉秀白淨的面容閃現出一絲薄薄的紅暈,在黑夜的掩飾下倒也并不明顯。他有些羞赧的幹咳了兩聲,開口說道:“昆陽一戰,在下不過是僥幸功成罷了。哪裏能和郡主一人破一城的神跡相比。”
郭聖通微微一笑,也不辯駁,倒是認真的強調了一句,道:“還有我家夫君。”
我家夫君。
劉秀聽到郭聖通這漫不經心卻隐含笑意的字眼兒,突然一窒,只感覺剛剛融洽起來的氛圍突兀的有了隔膜。看不見也摸不着的,但是站在面前的郭聖通恍惚間變得模糊,變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的唇角不由自主的勾勒出一抹清淺的弧度,在星光的映襯下顯得那麽刺眼。她的視線也不由自主的轉回了營中,灼灼而視,仿佛穿透了虛空徑自看到了帳篷中那個忙忙碌碌的身影。
一剎那間,那清淺的笑容便溫柔了歲月,驚豔了時光。
一剎那間,蒼茫大地,四野低垂,卻只剩下那個人和那個人心中的那個人,陪伴在那人身邊的劉秀,仿佛被一只無影的大手從那人的生命中摘除,只剩下旁觀的資格。
劉秀漸漸覺得心中彌漫起了一絲苦澀。這樣的期待,這樣的驕傲,這樣的自得,這樣的凝視,本該是自己的。如果當初……
又是當初。劉秀不由得默默嘆息一聲。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默默關注着郭聖通的一舉一動。行軍路上,帥帳之中,戰場之上,他總是不着痕跡的向周圍衆人打探着郭聖通的消息。總是想知道郭聖通帶領的大軍走到哪兒了?他們與誰交戰了?他們又發生什麽事兒了?郭聖通可是在戰場厮殺的時候受了傷痛?
衆人并無疑心,只以為他是在關注信都方面的消息,遂也不以為然。鄧禹等人還幾次三番的寬慰道:大司馬寬心,真定殺神武藝精湛,是不會輕易受傷的。即便是真的受傷,刀槍無眼,真定王也不會怪罪于你的。
衆人以為他是怕郭聖通因他而傷,不好和真定王交代。所以紛紛勸說,排解他的擔憂。可是沒人知道,在那些個沒有見面的日日夜夜裏,他是真的在為那人擔心。
害怕她受傷,害怕她出事,害怕她明媚淡然的眸光不再閃亮,害怕她那淡然出塵的身姿不會再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每一個午夜夢回,他總是會夢見那個陽光和煦的午後,郭聖通站在面前笑得風輕雲淡,明媚潋滟的模樣。就仿佛是潺潺流逝的春水,一點一點的流入他的內心。
随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他甚至在每一個輾轉反側的夜裏,都在思讨着。如果當初,他接受了真定王的提議,求娶郭聖通為妻。這種仿佛被貓爪撓了的心癢難耐是否會消失無蹤?然而沒等他想明白,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郭聖通,她消瘦的肩膀邊兒上卻站了另一個風流溫潤的男人。
她說那是他的夫君,她說那是他在戰場厮殺路上搶到手的美貌少年,她說他們已經私定終身……
沒有父母之命,沒有媒妁之言,她竟然就這麽草率的決定了和他共度一生。
劉秀輕嘆一聲,忍不住問道:“那個蕭先生……”
話說了一半兒,卻又不知道該問什麽才好,只得讪讪的住了嘴。
郭聖通回頭,看着劉秀有些默然,有些懊惱,誤以為他是在問那兩車硝石硫磺的事情,立刻輕笑道:“為了給大司馬送上禮物,連覺都不肯睡了。熬夜在帳篷裏鼓搗那兩車硝石硫磺。還嫌我在身邊礙他的眼,竟把我給攆了出來。”
郭聖通說着,忍不住加深了唇角的弧度。前世今生兩輩子,她還頭一次瞧見蕭哲如此認真的模樣。想到他之前承諾過的,“定不會因為自己讓衆人看輕了她”……
郭聖通心中柔情四起,突兀的覺察出幾分纏綿來。
劉秀看着渾身散發出溫暖恬然氣息的郭聖通,愣神半日,突然輕笑道:“雖然沒見到郡主和蕭先生兩人是如何認識的。但是酒宴上也聽營中将士細細說起過。這蕭先生還真是個特別的人。”
“大司馬所言甚是。”郭聖通想到蕭哲那不靠譜的一出出舉動,心照不宣的颔首說道:“他是我見過的,最特別的一個人了。”
因為特別,所以情不自禁的注意上了?因為注意,所以不由自主的喜歡上了?
劉秀苦笑,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只是和蕭哲的幸運不同,自己還未來得及揣測明白,便喪失了繼續關注的機會。而郭聖通與蕭哲兩人,卻是可以慢慢地走下去,慢慢地磨合相處,慢慢地發現,她究竟有多少秘密,是自己從不知道的。
劉秀輕嘆一聲,由衷的說道:“雖然這話遲了一些,但依舊祝福郡主夫婦喜結連理,花開并蒂。”
郭聖通第一次在人前笑出聲來,她目光柔和的看着劉秀,颔首笑道:“多謝。”
頓了頓,又補充道:“也囑咐大司馬和令夫人,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劉秀微微一愣,看着面前首次笑的開懷笑的滿足的郭聖通,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嘴角,學着郭聖通的模樣,也颔首笑道:“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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