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葉晨出院的那一天，周濟生特意去病房探視。葉晨的人緣不錯，身邊圍了一群小護士，反觀沈嘉和的身邊則沒一個人圍着。周濟生了然地摸了下鼻子，畢竟生病的是葉晨，而且沈嘉和還長了一張生人勿近的臉。不過讓周濟生最震驚的是醫院的這些小護士們明知道葉晨和沈嘉和是一對同性戀人，周濟生記得最初葉晨的病床邊只有一個負責看護的小護士偶爾會來看一眼，周濟生也注意到了這種狀況所以也會特別留心地經常來看看葉晨和沈嘉和。漸漸地，周濟生發現葉晨的病床邊圍着的小護士越來越多，以至于沈嘉和的冰塊臉更冷了，有一天沈嘉和抓着周濟生對周濟生說讓他看着些手底下的小護士，別沒事就圍到葉晨身邊來。周濟生好奇地問沈嘉和，之前那些小護士不是繞着葉晨和沈嘉和走麽，怎麽才幾天功夫就成了追星的小粉絲了？周濟生還順便抱怨了句自己都沒這麽好的待遇，結果得到的是沈嘉和的白眼。

在醫院住了一周，原本病怏怏的葉晨離開醫院的時候活蹦亂跳的，沈嘉和臉上沒什麽表情，但是眼神甚是溫柔。周濟生記得沈嘉和其實是會笑的，不過一張冰塊臉上露出的笑容，溫度也熱不到哪裏去。

葉晨走的時候向着周濟生打了打招呼，順便說替他問候一下周濟生的對象，周濟生臉色瞬間窘在了一起，可他又沒法說什麽，只得僵着笑容向葉晨和沈嘉和擺了擺手。

送走了葉晨和沈嘉和後，周濟生立刻回到了住院部去看望秦大媽。最近秦大媽的情況不太樂觀，他們子女們也都知道，見到周濟生的時候他們都向周濟生輕輕點頭表示感謝，若沒有周濟生，秦大媽早在三年前就不在了，周濟生從閻王爺手裏給秦大媽多搶了三年的命，子女們也知足了。

“秦大媽，我來看您了。”周濟生俯身在秦大媽身邊，輕輕地對秦大媽說。

秦大媽聽見周濟生喊她，對着周濟生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來，她伸手握住了周濟生的手腕，輕聲問道：“小葉和小沈他們都走了？”

“嗯，他們今天剛出院。”周濟生一邊回秦大媽，一邊示意小護士給秦大媽量體溫。

秦大媽笑了笑：“小葉那孩子啊可招人喜歡了，聽說住院部的小護士們都喜歡他，不過小沈嘛，人看上去精精神神的，對小葉也好，可就是不愛說話。”周濟生想以葉晨的性子定然是坐不住的，身體好了一半可以下地的時候就在住院部到處亂竄，秦大媽又特別喜歡和年輕人聊天，葉晨自然也跟秦大媽熟悉了。秦大媽對葉晨的印象就是活潑的大男孩，對沈嘉和的印象則是沉默寡言的大男孩。

周濟生莞爾：“秦大媽您最受歡迎了，博仁醫院裏從醫生到病人可都喜歡跟您聊天。”

秦大媽點頭：“瞧你說的，秦大媽再受歡迎也不及你小周醫生啊。”秦大媽挪了下身子，配合周濟生将聽診器的一頭貼在她的背上，“即使你有對象了，你的人氣依然不低哦。”

秦大媽說出了一個頗為時髦的詞，周濟生會心一笑，而後問出了他藏在心裏的問題：“秦大媽，您知道葉晨和沈嘉和的關系麽？”

秦大媽背對着周濟生點了點頭：“知道啊，他們在處對象。”

“……”得到了秦大媽的答案後，周濟生沉默了，他擡頭看了一眼站在旁邊把溫度計拿給他的小護士，見小護士也莞爾一笑，周濟生心中悸動。他似乎誤會了什麽，不，或許說葉晨和沈嘉和也誤會了，但是在葉晨出院前他們的确還顧忌着，現在葉晨和沈嘉和已經沒有任何顧忌。

“小周醫生，怎麽了，是不是我身體又什麽不好啦？”見身後的人半天沒聲音也沒動作，秦大媽問道，“有什麽就直接說，秦大媽受得了。”

“不，秦大媽您什麽事情也沒有，有事的是我。”周濟生慌亂地把聽診器從秦大媽的後背拿走。

“小周你有什麽事啊？是不是惹女朋友不高興了？”

Advertisement

“秦大媽，不是那樣的。”周濟生解釋道，真的不是那樣的，但是周濟生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和徐昊冉說。

從住院部離開後，周濟生就一直渾渾噩噩的，他腦子裏不停地回想起葉晨和沈嘉和離開時的畫面，又想起了秦大媽的話，他心中掙紮着，想對徐昊冉說要不要我們別再藏着掖着了，就這麽大大方方地走在人們的面前好不好，像葉晨和沈嘉和那樣？但是，周濟生又猶豫了，葉晨和沈嘉和沒有徐昊冉那麽大的負擔，大學教授為人師表，而且……現在可以說是徐昊冉生涯裏最關鍵的時刻。

下班後，周濟生滿腦子都是這些事情，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乘上了公交車，怎麽上樓開了門，用什麽樣的表情去面對徐昊冉的。

“怎麽了，萎靡不振的，今天醫院病人多？”徐昊冉一邊給周濟生拿了雙拖鞋，一邊問周濟生。

周濟生看着面前的愛人，眼角餘光恰好瞥見客廳裏桌子上準備好的熱氣騰騰的晚飯，周濟生心中一動，伸手攔住了徐昊冉，把人抱進了懷裏。

“昊冉，我們別藏了好麽。”

“藏什麽？”徐昊冉一臉茫然。

“我們公開吧，向所有人，好不好？”

“你說什麽？”徐昊冉輕聲地問，聲音漸漸冰涼。

若是從前，周濟生感覺到徐昊冉的怒氣時會立刻把停住話題或另起一個話題，但是今天，周濟生決定正視這個問題，也想讓徐昊冉正視這個問題。

“別躲了好不好，”周濟生進一步懇求，“記得我和你說的接手的那個闌尾炎病人麽，他和他的愛人光明正大地走在了人群裏，我想我們也可以。”

徐昊冉深深地吸了口氣又呼了出來，他想從周濟生的懷抱裏掙紮出來，奈何周濟生很用力，他無法掙開。

“周濟生，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掙紮無用，徐昊冉只得以冰冷的口吻命令周濟生松手，“快松開！”

“為什麽你一直在逃避，你不願意？”周濟生皺眉，把下巴用力壓在徐昊冉的肩膀上，“我們的相愛難道就這麽見不得人麽？連晚上去散個步見到人都要把手給松開，這算是在談戀愛麽？這樣能一輩子在一起麽？”

徐昊冉的肩膀被周濟生壓得生疼，他忍着痛，咬牙回道：“周濟生你發什麽瘋！”

“我沒瘋！我在認真考慮我們的未來！”周濟生低吼道，壓抑而沉痛。認識将近快二十年，他追了徐昊冉七八年，在一起快兩年，但是……他們至今都在為這段感情躲躲藏藏，周濟生不想再這樣下去了。葉晨和沈嘉和給了他決定公開的勇氣，徐昊冉卻還在退縮。

“別人是別人，我們是我們，情況不同，如果我不是京南大學的副教授，你不是前途無量的醫生，我們或許可以向那倆人一樣一直走下去，但我們不能。而且，我母親也不願我……”徐昊冉最終沒将那句話說出來——母親也不願我愛一個男人。

可是，周濟生卻能猜到徐昊冉要說的是什麽。

周濟生将下巴從徐昊冉的肩頭挪開，他緩緩地松開了徐昊冉，眼中滿是失望與痛苦。沈嘉和問他，徐昊冉和他的愛能夠平等麽？他覺得沈嘉和太過苛責于徐昊冉了，現在想來，沈嘉和不是苛責徐昊冉，而是作為同一類人，沈嘉和早已洞悉到了徐昊冉對這份愛會動搖。

“抱歉，我不該這麽逼你，你有你的無奈與迫不得已。”周濟生垂着雙手，低頭看着被柔和的燈光照着的地板，地板上模糊地印出了他和徐昊冉的影子，朦朦胧胧的一點也不真實。

徐昊冉以為周濟生妥協了，拉着周濟生往客廳走，飯要涼了，再不吃口感就變了。

然而，周濟生躲開了徐昊冉的手。

“我想起來醫院的研究所裏有培養的細胞要收取，今晚我先住醫院了。”周濟生拿起包，穿上鞋轉身就走。

關門的聲音與平日裏周濟生出門時關門的聲音一樣，但是隔着這道門的兩人已經察覺到了氣氛與往日截然不同。

轉眼到了十一月末，寒意鋪天蓋地而來，京南大學文學院裏的院長争奪戰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着。

自從那一次與周濟生大吵一架開始，雖然後來兩人都默契地沒再提起那一件事，但徐昊冉覺得這或許該是兩人之間最嚴重的一次吵架。那時候開始，徐昊冉覺得他和周濟生兩人之間的關系變得有些微妙，周濟生絕口不提要公開兩人關系的事情，可也鮮少會按時回家吃飯，雖然周濟生每次都會發短信或者打電話給徐昊冉說一聲，徐昊冉總覺得他們兩人之間有什麽在逐漸地改變。

十一月底，文學院發生了一件事，在公開招聘文學院院長的公告快要結束的最後一個星期，京南大學教務處告知京南大學文學院，又有一位符合條件的人選投遞了簡歷，并且這位院長候選人也是出自京南大學文學院，被日本東京大學聘任為教授三年，如今三年期滿，這位教授思念故土決定回國，并且回到自己的母校京南大學繼續任職。這位教授的出現對原本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的聶汩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沖擊，再加之這位教授是京南大學校長一手推薦的同門學弟，聶汩與林教授感覺到事關重大，開始極盡所能地應用權腕，誓要将文學院長的位子奪入囊中。

徐昊冉也逃不脫聶汩和林教授編織的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