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徐昊冉把鑰匙插在鎖孔裏，他覺得最近這個房門越來越沉重，從前他可以很容易地就推開屋門，現在卻有些吃力。

周濟生已經回來了，從玄關處正好可以看見坐在坐在沙發上的周濟生把筆記本放在腿上好像正在寫報告。周濟生最近一直都很忙，徐昊冉問周濟生醫院是不是有什麽事情，周濟生一邊埋首寫報告，一邊說沒什麽事，他最近要評主任醫師，所以在寫論文。徐昊冉一怔，周濟生評主任醫師的事情都沒跟他提起，若是徐昊冉不問，周濟生是不是就不說了？

聽見推門的聲音，周濟生擡起頭看了一眼徐昊冉：“飯剛熱好，記得吃。”

“你吃過了？”周濟生的聲音還如往常一樣，可聽在徐昊冉的心裏卻與以往不同，像是例行招呼一般，兩人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平淡。

“嗯。”周濟生低下頭繼續敲字，客廳內白色的燈光落在周濟生身上，原本溫和的人顯出了一抹淩厲的氣息來。徐昊冉從不知道一直溫文爾雅的周濟生會有冷硬的一面，或許周濟生曾經表現出來過，徐昊冉沒有注意到。

徐昊冉從一進門就站在玄關處沒有動，過了幾分鐘，周濟生好像聽見沒有什麽腳步聲，周濟生再次擡頭，見徐昊冉還站在玄關處一動不動，周濟生把壓在鍵盤上的雙手拿開，合起筆記本問徐昊冉：“怎麽了？有話要對我說？”

最近徐昊冉才發現周濟生對他的所有表情都了如指掌，只要一個眼神周濟生就能明白徐昊冉心裏想的是什麽。可反觀他自己呢，他都沒有發現周濟生最近這麽忙是在評主任醫師。他一直都受着周濟生的保護，可是周濟生一旦不将所有的目光放在他身上的時候，徐昊冉覺得自己就變成了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孩子了。

“嗯，有……”徐昊冉猶豫着，他不知該如何說出口。提醒周濟生注意聶汩和林教授的暗招麽？可是聶汩是他的導師，如果聶汩沒有成為文學院的院長，那他未來的道路就會荊棘叢生，但若不告訴周濟生的話，會不會對周濟生的未來也有所威脅？

周濟生側頭看着徐昊冉，等徐昊冉繼續往下說，等了許久後，周濟生發現徐昊冉猶猶豫豫一個字也未說出口，周濟生長長地嘆了口氣說：“不是着急的事情就想好再說吧，你胃不好趕緊吃飯，別餓着了。”

徐昊冉感動，周濟生還是念着他的，他的目光停留在放在茶幾上的筆記本上，想起了周濟生這些天為評定主任醫師而做的努力，徐昊冉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還是沒法說出來。

周濟生挑眉，徐昊冉欲言又止的模樣讓他心底浮現了一抹不快。他遷就了徐昊冉十多年，徐昊冉不願意讓他說的秘密他都沒有說，可現在徐昊冉想說了，卻沒有勇氣說。就這麽難以開口麽？

“你想說什麽就直接說，說完了就去吃飯，好不好？”周濟生還是不忍心對徐昊冉拉下臉，溫聲說。

久違的感動重新浮現在心頭，徐昊冉深吸了一口氣，堵在嗓子眼的話就将脫口而出，但他見周濟生又把筆記本打開，重新将視線放回電腦上的時候，徐昊冉的心漸漸地沉入了深谷。

以前的周濟生會靜靜地看着他，聽他把話說完，但是現在的周濟生卻沒有了從前那樣的耐心。以前的徐昊冉覺得自己是周濟生的全世界，現在徐昊冉覺得自己不過是周濟生人生中的一小部分。

“怎麽了，不想說了嗎？”周濟生已經看完了郵件後，徐昊冉的話還沒有說出來。

徐昊冉此時已經覺得沒必要再說了，他搖了搖頭，走進了餐廳。與平日一樣的三菜一湯，卻沒有人陪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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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後，徐昊冉把碗筷收拾好後，從廚房裏走出來，周濟生還坐在沙發上，他一手托腮，手肘撐在膝蓋上，一邊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腦屏幕看，舒揚的眉梢輕輕斂在了一起，似乎在思考着什麽。徐昊冉見周濟生專注的模樣，不願打擾他，輕手輕腳地要去書房，還沒走幾步就聽見了周濟生的聲音。

“你沒話對我說，我有話對你說，坐過來吧。”周濟生拍了下身邊的沙發，讓徐昊冉坐過來。

徐昊冉心中咯噔一下，心想難不成周濟生想和他攤牌了？他緩緩地轉過身，見周濟生的雙眼還是定在電腦屏幕上，徐昊冉更加不解。徐昊冉還是在周濟生的身邊坐了下來，他瞄了一眼周濟生的電腦屏幕，是一封用英文寫就的郵件。徐昊冉雖然是學中文的，但是國內的大學不論是讀研還是讀博都對英語寫作有很高的要求，你可以不用說，但是你必須能看懂英文并且會寫。周濟生沒有避開徐昊冉的意思，他大大方方地将郵件給徐昊冉看，徐昊冉看出來這是一封來自美國的郵件，大致的意思是邀請國內的外科醫生去做學術交流。在京南市，博仁醫院雖然不如公立醫院的實力雄厚，但它是一家外資醫院，醫療水平與技術與國內的大醫院不相上下，博仁醫院的總院設置在美國華盛頓，這次醫學研讨會的邀請函自然也會發給博仁醫院一封。

“你要去美國麽？”徐昊冉問。

周濟生沒有回答徐昊冉問題，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最近京南大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

徐昊冉心中一顫，難不成周濟生聽到了什麽消息，或者說聶汩和林教授他們已經開始動手了？

“你是指文學院長那件事？”徐昊冉試探着問。

周濟生眯了眯眼，他聽出了徐昊冉的試探，他搖了搖頭：“你最近早出晚歸的，有時候回來比我還遲，面容也比以前憔悴了不少，我想着是不是文學院裏又發生了什麽。”

原來周濟生還是注意着他的，徐昊冉心裏的一抹寒涼因為周濟生這句話消散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空降了一個院長候選人，老師有些擔心。”

周濟生若有所思地說道：“是張校長推薦的人？”

“你怎麽知道的？”徐昊冉怵然，這些日子他也沒和周濟生提起京南大的事情，周濟生居然什麽都知曉。

周濟生抿唇笑了笑：“在我沒離家出走的時候我就知道醫學院和文學院的院長選舉沒那麽簡單，裏面貓膩大着呢。”

徐昊冉點點頭，周濟生說的沒有錯，只要稍稍深入了解一些就知道京南大這所百年名校裏人際關系纏繞得千頭萬緒，所謂的院長選舉已經私下用“院長争奪戰”這個令人啼笑皆非的專有名詞來稱呼了，也是聞所未聞。

“何況……”周濟生話音一頓，聲音沉下了不少，他看着徐昊冉的柔和的目光轉瞬變得冰冷，徐昊冉心頭莫名地突了一下。

“何況，你最近和林意涵走得那麽近，無法讓人不察覺到什麽。”

渾身的血脈好似瞬間竄入了一股凍人的寒意，徐昊冉感覺自己的心髒好似也被這股寒意麻痹，他怔怔地看着對方沒有溫度的眼神，他知道了自己這股寒意是沒法從周濟生化解了，因為将他周身罩滿寒意的人就是周濟生。

“你不想解釋麽？”周濟生聲音淡淡的，聽不出音調。

“我……”徐昊冉如鲠在喉，周濟生沒有催促他，周濟生關閉了那封郵件，看着電腦上的屏保畫面。

“我和她之間只是在相互利用而已，我和她都是這場‘教授争奪戰’的棋子罷了，等結束了，我們就不會在一起了。”徐昊冉力圖用最簡單的話語解釋他和林意涵的關系。

周濟生扯了下嘴角，露出一個冷淡的笑容：“你還是沒懂，我說的不是你和林意涵之間的關系到底如何，我問的是，你為什麽要隐瞞這件事。”

“隐瞞？”徐昊冉反問，“我認為這只是我的工作而已，沒必要事無巨細地什麽都跟你彙報。”

“跟我彙報？”周濟生重複了這四個字，然後似笑非笑地說，“原來你認為我一直在管着你。”

“不是嗎？”徐昊冉說，“你不僅管着我，你還在監視我。”

“徐昊冉，注意你的用詞！”周濟生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了一起，他今日是無意見撞見了徐昊冉和林意涵在一起逛街，徐昊冉雖然偶爾會提及學校裏的事情，但他除了過年前那一次提到了林意涵，就再也沒有一次跟周濟生提過林意涵。周濟生以為徐昊冉和林意涵之間已經沒什麽關系，沒想到今天他親眼看見了林意涵貼在徐昊冉的耳邊親昵的動作，周濟生再也忍無可忍。

徐昊冉自嘲般地勾起了嘴角笑了笑：“我的用詞沒什麽不妥，你跟蹤我，你管着我，為什麽我什麽都要跟你說？就算夫妻之間也不會無話不談，何況我們根本就沒法結婚！”徐昊冉幾乎是咆哮着說出了這句話來，話音剛落他就後悔了。他看着周濟生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想道歉，但又覺得自己并沒有說錯。

周濟生沉默着，許久後，他再次合起了筆記本，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昊冉，你還是沒明白，我想說的到底是什麽。”

“你想說什麽你直接說，我不想和你玩讀心游戲。”徐昊冉疲憊地仰靠在沙發上說。

周濟生背對着徐昊冉說道：“或許這句話現在這個時代說來你會覺得是個笑話，但是十多年前我愛上你，就是因為你不像那些人一樣滿是野心與欲望。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不要迷失了你自己，不要對不起你的人生和你的職業。”周濟生頓了下，又接着說，“或許我們彼此該冷靜一下，分開一段時間我們各自想想未來該如何走，我也會想一想這份愛還值不值得維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