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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濟生做好了被陳院長劈頭蓋臉罵一頓的準備，可被陳院長叫進院長辦公室後，站在窗戶前看雪的頭發花白的博仁醫院老院長只是逆着陽光靜靜地點了一下辦公桌前空着的座位，座位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杯剛泡好的熱茶。

周濟生不是不害怕面對老院長，他敲響老院長辦公室門的時候心裏帶着惶恐，可走進這間辦公室後，滿腹疑問将惶恐的思緒給打散了。他按照老院長的指示坐在了放着熱茶的桌前，雙手平放在膝蓋上，等着老院長的教訓。

老院長見周濟生誠惶誠恐地坐着，他臉上沒有往日的笑容，卻也沒有板起臉來：“知道我為什麽叫你來麽？”老院長明知故問。

“因為我沒有參加醫學研讨會的彙報演講。”周濟生揣摩着老院長的口氣，最終還是如實地回答了老院長。

周濟生的脾性陳院長了解，為人實在誠懇，不過有時候太過執拗，像頭野牛一樣拉都拉不回來。

“還有呢？”這個答案顯然不是陳院長要的，周濟生聰明，但有時候卻也笨得很。

周濟生的目光掠過眼前冒着熱氣的茶水，一直往上定格在了老院長和藹的臉上。

“你別看我，你自己想，我不會給你提示。”陳院長是真喜歡周濟生，就像藺遽說的，當年博仁醫院才剛剛建立不到兩年，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醫院，雖然陳院長躊躇滿志地說着一定會把京南市的博仁醫院發展壯大，可是招聘啓事挂在網站上都好幾個月了，京南大那一年的畢業生也沒一個把簡歷投過來。藺遽勸陳院長別老盯着京南大，中國那麽大還有好多醫科大學，陳院長本來也準備放棄，結果忽然收到了一封來自京南大的簡歷，陳院長心花怒放，當看到周濟生的名字的時候，陳院長激動地連話都說不出口。他立刻把周濟生的簡歷打印好，打車來到了藺遽租住的酒店，藺遽開門還沒對陳院長問好，陳院長就死死地抓住藺遽的衣袖把那份打印好的簡歷遞給了藺遽。

藺遽掃了一眼，“畢業院校京南大學醫學院”這幾個字赫然映入藺遽的眼中。不過若只是京南大醫學院畢業的也不至于讓陳院長高興成這樣，他又看了一眼簡歷上的“研究成果及獎勵情況”一欄，上面雖沒有洋洋灑灑寫滿字，但排列的幾項研究成果和發表的論文足以讓藺遽震驚不已。

“怎麽樣？”陳院長呼吸終于平穩了後，他撫着胸口征詢藺遽的意見。

“這樣的人才就算是在美國的醫院也會搶着要啊。”藺遽無不感慨地說。

然而陳院長卻搖了搖頭，他把那張簡歷拿回自己手中，指着周濟生的名字說：“我說得不是他的研究成果，他的名字，你好好念念。”

藺遽挑了下眉梢，陳院長難不成認為自己在美國待太長時間了，連簡單的中文都不認識了麽？“周濟生，他名字有什麽特別的？”藺遽問。

陳院長連連咋舌：“太不同了，京南大醫學院的院長是誰你知道不？”

“是他父親？”藺遽從陳院長誇張的表情裏就猜出了陳院長的答案。

被猜中答案的人非但沒有失望，反而興奮地連連點頭：“對，他是周博的兒子！京南大醫學院長的兒子要來我們博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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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遽揉了下額頭，他直到前幾天才以為自己弄明白了周濟生選擇博仁醫院的原因。然而，真正的原因周濟生這輩子都不會說。

陳院長待周濟生是盡心盡力，一旦國際上有什麽權威的學術交流他總會讓周濟生去，可周濟生卻好似就想找份工作賺份工資養活自己，屢次之後，陳院長看出來周濟生是真沒這個想法也就不催促他了。這一次因為是華盛頓博仁醫院的總部要各分部醫院派代表前去做交流，也為了培養日後各分部的新院長發出的邀請，陳院長見機會難得，又是自己醫院的邀請所以才問周濟生願不願意去，本來他并未抱着期望，結果周濟生一口答應了下來，陳院長大喜過望，甚至還給周濟生安排了一場彙報演講。結果，陳院長還沒高興幾天，周濟生就回來了，連演講彙報都沒有做。

見周濟生半天都沒有回答，陳院長終究是嘆了口氣，将自己滿腔的郁悶說了出來：“我讓你去華盛頓不僅僅是為了培養你做我的接班人，我是為了讓你精進醫術去的。”陳院長看着乖乖的坐在椅子上不發一言的周濟生，接着說，“增進醫術是為了讓你救更多的人，你現在有能力救一百人，三年後你說不定就有能力救一千人或者更多，為醫者當以救人為己任，可你……”其實陳院長已經将怒火在得知周濟生回國的那一天全數釋放了出來，今天他已經不想生氣了。

周濟生原以為陳院長會說他放着大好前途不去争取，會怪自己不知進取，可是當陳院長的話說出來的時候，每一個字都重重地砸在了周濟生的心髒上，一聲又一聲，叩問着周濟生的是不是做錯了。

陳院長終究是嘆息了一聲，他看出周濟生一直有一股堅定的信念，但這信念絕對不是對醫術的渴求，如果周濟生真的希望精進自己的醫術，那麽當年周濟生也不會将簡歷投遞到博仁醫院來。

或許，陳院長有些苛責周濟生了，治病救人是醫生的職責，可是強迫周濟生去治療更多的患者，對周濟生來說又公平麽？醫生要尊重每一條生命，但醫生本身也是生命的個體，誰又來尊重醫生的生命呢？

“院長……”沉默的人終于開了口，他不再躲避陳院長的目光，他直視着陳院長，對他說道，“對不起，這件事我做錯了，但是我不會後悔。或許您會認為我自私，為了一個人而放棄許多人。作為醫者，救更多的人是良心，可我不認為我就此放棄了作為醫生的良心。醫生必須要尊重每一個生命，認真對待每一個患者，我的良心是要認真地治療每一個向我尋求幫助的患者，治療好的每一個患者都是我作為醫者的良心。”

周濟生的話擲地有聲，回蕩在寂靜的辦公室內，站在陽光下的老人的眼中浮現了一抹柔和。

陳院長沒有看錯周濟生，或許在別人看來周濟生将自己框死在了良心的某一小片田地裏，但你不能否認周濟生是一個負責任的醫生。他用嚴瑾而認真的态度對待每一個接收的患者，他用自己的所作所為來向患者表現自己的良心。他并沒有錯。

“我好像被你打敗了。”陳院長自嘲地笑了笑，也甚是欣慰，博仁醫院若有周濟生接手，或許未來的發展會比現在還要耀眼。

周濟生已經感受到了陳院長的傳位之意，他不會拒絕陳院長的好意，畢竟他自己剛才就說過，他會認真對待醫生這一份職業，成為博仁醫院的院長也是他作為醫生的一部分，只是現在對他來說還有些早，因為他的還未擁有可以接受博仁醫院院長的能力。

離開院長辦公室前，陳院長對周濟生說：“下次可別再中途跑回來了，就算有急事要跑回來，也得找人幫你做報告，別什麽都不留下就走！”

周濟生連連點頭，認為陳院長說得頗有道理。

周濟生從院長辦公室出來後終于呼出了一口氣，若是再在裏面待上半小時，周濟生怕自己的心髒怕是跳不動了。從小到大他最怕的就是班主任，這個毛病随着年齡地增長轉化為了怕領導和上司。好在陳院長沒有多為難周濟生，周濟生把氣喘勻了之後，掏出手機給徐昊冉撥了個電話。今早臨走時徐昊冉一直擔心周濟生被陳院長罵，要周濟生向陳院長道完歉趕緊給他打個電話說一下情況。

周濟生将在院長辦公室內的情況全部說了清楚，電話那頭的徐昊冉才稍稍松了口氣，對周濟生說要謝謝陳院長放周濟生一馬。周濟生問徐昊冉為什麽不誇他遇事沉着冷靜，徐昊冉回道：“你早晨出門的時候不是讓我給你打氣的麽？”周濟生就無話可說了。

這一年終于過完了，元旦的三天周濟生難得休假，徐昊冉在學校的事情也忙得差不多了。兩人這三天從早到晚在一起，逛街、看電影、吃飯，兩人形影不離，就算招徕了異樣的眼光，兩人也大大方方地手牽着手走在一起。徐昊冉起初還有些擔心，後來也就見怪不怪，他們總不能一輩子都藏着掖着，而且走在陽光下的感覺也特別好。

最後一天假期，兩人買了一堆東西一起回家的時候，徐昊冉忽然對周濟生說：“過年的時候你要是沒有什麽事，能陪我回去看看我媽麽？”

周濟生停下腳步，既猶豫又驚喜地說道：“你打算和伯母說我們倆的事？”

徐昊冉點頭：“再藏下去不好，總歸要跟我媽說的。”

“嗯。”周濟生應和，心中卻抑制不住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