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寧寧。”聽見久違的兒子稚嫩的聲音，安昊不由得紅了眼眶。

“爸爸，我想你。”

不難聽出，小柏寧話中帶着顫音。可是，很意外，素來嬌滴滴的孩子這次竟沒有大哭大叫。

“寧寧別怕，爸爸很快就來找你。”

“…”

“寶貝？跟爸爸說說話。”

“爸爸，寧寧不怕的。你，你快點來，我等……”小孩還沒把句子說完整，“啪”的一聲，重重的一巴掌就将他拍開。

“寧寧！寧寧！”

安昊捏緊電話，那頭顯然被人蓋住了話筒，片刻間靜得聽不到一丁點聲響。安昊的心墜入靜曠的深淵。

“黑老大，你抓我兒子要做什麽？”他穩穩心神，點開手機的追蹤功能，不一會，屏幕上響起滴滴聲，目标綠點在千裏外的街中心移動。

“我還以為你拿了東西，就把我忘了。”對方笑。

“本來忘得差不多。”雙槍上膛，安昊領幾名随身手下往停車坪走去，“不過，既然黑老大你這麽想讓我惦記着，我自然不會再把你忘了。”男人聲線低冷，鳳眸迸出狠戾。

“記不記得我沒關系，只要你還記得你搶走的那幾百萬的貨便可。”

“把兒子安全無虞還我，那貨，我加一半給你。”

“一半？你當我是乞丐嗎？黑頭幫幾十名兄弟的性命，我怎麽向大夥交代。”

“那你說。”

“緬甸交火，我損失不少。……這樣，分你們安家三家娛樂場給我。”

街燈昏暗，射進玻璃窗，映在男人森硬的臉龐上。安昊雙瞳中無波無瀾，“你胃口倒不小。”

黑老頭放肆大笑兩聲，而後沉聲道：“給你三天考慮。剛才你也聽到了，我手下脾氣都不好，粗手粗腳。你也知道你兒子有多珍貴的，倘若弄傷那小子，還請昊哥不要見怪。”

“不用了。”

“這麽快拒絕？”

“我答應所有條件。”

黑老大沒料到他答得如此爽快，倒本能呆愣了半響。

“你要的我都給你，立刻把我兒子交出來。”安昊盯着綠點移動的位置，越來越沒有耐心。

那廂，見自己的要求皆已達到，黑老大在大貨車裏得意忘形極了。

“老大，請三思啊。”一句話飄來。

黑老頭霍的斂起笑。

“當心其中有詐。”一胖子低頭哈腰走到他面前，模樣猥瑣，“你想想安昊是什麽人，怎麽可能憑白吃那麽大的虧？再者，即使他答應，安家的大權還掌握在安老爺子手裏呢。”

“那，那你說呢？”綁架正是胖子提議的，黑老大當然想聽聽他的意見。

矮胖子掃了車廂的角落一眼。

淩亂的角落裏，兩個小孩子依靠在一起，畏縮着，瑟瑟發抖。安柏寧個子小小，白胖胖的小臉蛋一邊紅腫得老高。晶瑩的淚珠在大眼睛裏打圈，他咬咬唇，又硬是沒落下一滴眼淚。沒一會兒，一道黑影壓在頭頂。矮胖子一腳掃過去，“起來。”

他似乎帶了很深的恨意，用了不小力氣。尖硬的皮鞋頭踢在大腿上，即便隔着厚厚的棉褲，一陣陣鑽心的痛楚還是傳到神經，由大腦接收。安柏寧疼得蜷起腿，眼中水汽更濃。

“快點。”

見又要被踢上來，稍大點的安然趕忙拉起安柏寧起身，往一邊站。

矮胖子瞪兩人一眼，眼睛裏盛滿狠毒。未免再遭打，兩個小孩乖乖跟在他後面。

“安然哥哥，他們要帶我們去哪裏？”在一個路口，換乘了輛面包車，由矮胖子駕車。安柏寧盯着窗戶邊，眼珠骨碌轉。

安然大幾歲，相對懂事，他望着路邊高大的樓房越來越少，心中也恐慌。

“怕嗎？”

安柏寧咽了口口水，“安然哥哥怕嗎？”

“怕。”安然老實承認。

安柏寧這才不覺得那麽丢臉，點點頭，“怕，好怕，我好想爸爸。”說到這裏，小柏寧強忍的淚水再也在眼眶呆不住了，豆大豆大的掉落，“爸爸。”

“哭什麽哭，給我閉嘴。”矮胖子轉頭，惡狠狠道。

越想越忍不住，小家夥眼淚鼻涕全來了，“爸爸，嗚……”

“不許哭，再哭我把你舌頭割下來。”

柏寧趕緊捂住嘴，小牙齒咬着小舌頭，模模糊糊的直嗚嗚，“巴巴，嗚，想。”他眼睛濕漉漉的，一臉淚痕，可憐兮兮。

安然忙攬過他的小腦袋，安慰，“不要怕，柏寧，哥哥會保護你。”

不過，他人也太小，力氣不足勁兒不夠，當面對大人的暴力，當真正的危險來臨時，安然根本無招架之力。

“不要打了。”

一到郊外一間破屋子，矮胖子的拳頭直朝小柏寧身上招。

“叔叔，你打我吧，不要打弟弟。”安然流着眼淚，想去拉開矮胖子，奈何力氣忒小，人家一揮手就直接把他甩出幾米遠。

鐵架被撞倒，嘩啦倒了一地。

“哥哥。”安柏寧話語弱弱地。溫熱的鮮血涔涔淌下，滑過小孩白嫩的額際，臉頰，在地上彙成一條血路，別樣刺眼。

“兔崽子，看我今天不抽死你。”矮胖子雙眼血紅。

在小孩子的世界裏，成人根本就是無法撼動的強硬勢力。安柏寧起初手還能撲騰一番，後面只知道躲了。可怎麽躲得掉？

他好想爸爸。

爸爸，你在哪裏？爸爸，爸爸！

他喊不出聲，肚子痛，腦袋痛，喉嚨也痛，渾身都痛。慢慢地，感官麻木……一滴滴眼淚滴進鮮豔的血灘，湮沒，不見。

矮胖子打累了，暫且停下拳打腳踢，拿起小木桌上的二鍋頭一飲而盡。他瞧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鬼，桀桀怪笑，“安昊，你殺了我弟弟，如今，你兒子落在我手上。哈哈，你絕對沒想到今天吧。”原來是刻意尋仇。

矮胖子利用兩個幫派之間的争鬥，使了一記借刀殺人。

“安昊，要不是你帶人争地盤，我弟弟也不會死。”矮胖子說話間，似乎想起弟弟死去時的慘狀，神智完全失去了控制。蹲下腰，抓起小柏寧的腦袋就往牆壁上撞，“殺我弟弟，我就玩死你兒子。去死，你這小崽子去死。”

安柏寧費力去掰壯漢扣着自己小腦袋的雙手，“唔，啊放啊……”

“不，安昊，我不會這麽便宜兒子。”矮胖子又将小孩摔在地上。

痛苦瞬間加大，小柏寧哪裏受得住這樣變态的折磨，身子軟軟倒地，直接暈死了過去。

矮胖子盯着孩子血肉模糊的臉，面目猙獰，“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站起來吐了口口水，出去。

安然忍着強烈的眩暈，顫悠悠來到弟弟身邊，十歲不到的孩子見到這狀況，又害怕又難受，眼淚嘩嘩流下，“柏寧，柏寧醒醒。嗚嗚，你別死，你不要死。”

他伸手胡亂給柏寧揩血，不過，傷口深長，緋紅的鮮血大滴大滴滑落。安然在弟弟臉上忙乎半天，終于見了點成效，血不再往外涔。

光影西移，暮色四合，蒼穹一片漆黑，無聲無息。

吱呀一聲，門由外推開。

安然吓了一大跳，忙抱住弟弟，左右手十指用力交扣。壁燈開關按開，房間燈光昏黃幽暗，一前一後進來兩人。

一人正是那矮胖子，後者偏瘦，賊眉鼠臉。兩人拎着好幾瓶燒酒，嘴裏也酒氣熏天。

“大、大哥，你說的就是兩個小崽子。”厚厚鏡片後，瘦子在地上兩個小孩身上巡視，雙目泛着精光。

“你找人把那個大、大的賣了。”胖子說話磕磕巴巴，雙眼迷糊腳步踉跄，一看便是醉酒不淺。

“年紀小的那個呢？”原來瘦高個是實打實的人販子。

安柏寧迷迷糊糊、昏昏沉沉，一張漂亮白嫩的小臉蛋青腫一片，血跡斑斑。

“爸爸，爸爸……”他啞着嗓子，嗚咽啜泣。

細如蚊吟的聲音更讓矮胖子惱火，他喝了口白酒，低咒，“再整兩天，老子直接打死他扔了。”

瘦高個蹙起眉，“胖哥，你就這樣打死他，太不劃算。”

“你費什麽話？！”

“你想想要把他賣到泰國，讓他以後當人妖，一能氣死安昊，二來咱們能小賺一筆，豈不劃算得很？”瘦高個提議。

矮胖子視線在小孩身上兜轉幾圈，仿佛在考慮這個提議。

“賣了他們，咱們拿錢離開H市，日子不是更好過。胖哥，你弟弟肯定也希望你過的好，不是嗎？”

誘惑更有張力，在酒精的刺激下，矮胖子心動，“明天找個買家把兩個一起賣了。”他看了眼要死不活的柏寧，忿忿然，“浪費老子的精力。”也幸虧這個馊主意，毫無進展的救援終于柳暗花明——安昊廣撒漁網，一直鎖定了各個人口販賣的地下交易市場和出城要道。

那天，不到雙方交易時間，安昊靠着手機追蹤器找到大卡車裏正沾沾自喜的黑老大。他并不是個聰明的黑幫頭目，否則也不會被一個胖子利用，也不會總被安家踩在腳下。

不顧今後會有什麽後果，安昊直接送了黑老大一槍。雖然之後一番嚴刑拷打，可是黑老大本就被瞞在鼓裏，胖子換車是蓄意為之，只要他不說，他哪裏說得出個所以然。

尋回孩子的線索就這樣斷了，安昊脾氣越來越糟糕。

幸而三天後，人口販賣的黑市傳來消息。

“再要是沒用的消息，我他媽當場廢了你。”安昊雙眼通紅。每次滿載希望而去失望而歸，次次，心髒都痛得拿針刺一樣。

“這、這次屬下拿、拿人頭擔保。”一個滿臉胡須的男子躬着腰，冷汗涔涔。

“我也希望你的人頭能在脖子上多呆些日子。”挂了電話，安昊按揉隐隐作痛的太陽穴，“開車，去蝴蝶堡。”

每每這種時候的心情，都像深陷沼澤中，明明知道下一刻自己會必死無疑，可當身子拔出一丁點，心中又生出歡喜，又會驚喜若狂。

或許，會活着呢。

即使很渺茫，那也是希望。

生的希望。

寶貝，你就是我的，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