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不想知道你是誰,我阿爺在哪裏?”

“我沒有見過你阿爺,也不準備對你阿爺做什麽,不必對我有那麽深的敵意。”這個人環視四周圍,“這個房子保存得那麽好,沒有一點破損,你爺爺是自願走的,或者,主動走的。”

他說的沒錯,是夏夜關心則亂。夏三君雖然消失得匆忙,可是屋子裏沒有第二人的氣息,是夏三君自己走出去。那麽,他會不會留下什麽東西給他?

夏夜跑下樓去,他走進廚房,就在冰箱門上發現了一張便利貼:小夜,去找‘守護靈’,好好照顧自己。

守護靈?阿爺居然知道‘它’的存在,讓夏夜找它,還好好照顧自己……

什麽情況下,才會留下這麽一張紙條?必定是自己知道有去無回的時候。那麽明知道有去無回,為什麽又要離開這裏?至少這個家裏有足夠多的自保的東西。

是因為他嗎?

夏夜立刻就能想到一切,為了保護他,阿爺選擇自己出去。這個對手必定是很麻煩的,而且,可能對夏夜造成麻煩。

他阿爺什麽事都沒有告訴他,夏夜不知道會是誰,他們又去了哪裏,但是現場有個人卻可能知道。

“你知道我阿爺在哪裏?”

“就算我告訴你,你也找不到。”這個穿着風衣的男人在一旁坐下。

夏夜卻不信他特意上門就為了告訴他,他阿爺去了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你有什麽條件?或者,你有什麽目的?”

那人笑了:“我真的沒有和你爺爺碰過面,我來,是為了你。我來看看你。”

夏夜看着他,沒有術士的氣息,沒有妖魔的氣息,簡直像個普通人。

“你已經看到了。”

“沒錯,我已經看到了,你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所以,我可以告訴你,你爺爺可能利用結界将某些不請自來的客人送入附近的碎片空間。他去阻擊那些人,為你争取時間。而那些人,就是為你而來。”

夏夜面色不變,內心一僵,因為他知道,阿爺力量枯竭,已經無法布下大型陣法。他去阻擊?送死還差不多。

自稱白澤的男人臉上似笑非笑:“我知道你們和星羅有協議,只不過星羅如今尚且自顧不暇,只怕除了等待,你做不了任何事。不,就算等待也艱難,因為那個人的手下會很快解決掉你爺爺,找過來。”

星羅?這片地區妖魔的最強者?夏夜并不知道什麽‘協議’,但是對面的人以為他知道,所以這個星羅是阿爺的朋友?

見夏夜沉默,白澤又說道:“我可以幫你,只需要你付出一點點東西。”

這個人的話夏夜一句都沒在意,他思考着可能的敵人。

對他有威脅,逼得阿爺選擇劃開結界同歸于盡,想來想去也就是妖魔閻立一個。但是阿爺也說過,以他的能力,對付不了閻立。現在阿爺能将來犯者拖入碎片空間,只怕不是閻立,而是閻立的下屬。

等待?不。

夏夜準備往外走,卻被那人兩步擋住。這人很高,像個陰影籠罩着他。

“你要擋我?”

“我勸你別去,你太弱小了,而且去了也未必能找到地方,還白糟蹋了你爺爺給你留下的機會。”白澤一只手抓着夏夜的手腕,他看着瘦弱,手指卻像是鉗子一樣,“想要複仇嗎?跟我走。”

白澤俯下身,他們的鼻尖幾乎碰到一起,夏夜也能清楚看到這雙眼裏藏着的瘋狂,是個瘋子啊。

夏夜的眼睛直直盯着他:“你以什麽立場阻止我?白家養子,堕魔的術士。”

白澤一個愣神,圖紋如鎖鏈一下将他手腳全部綁住,細小的鎖鏈爬上來,硬生生掰開他的手指,夏夜掙脫出來。

“閻立不可信,你亦是。”

白澤被鎖鏈纏繞着釘在原地,他看着夏夜破門而出很快消失在視線裏。

“……真有意思。”鮮紅的舌尖舔過深紅發紫的嘴唇,白澤的眼睛眯起來,像狐貍一樣。原來他已經猜到,所以,是有人告訴過他是嗎?

妖力暴漲,白澤的眼白被一點點染成黑色,瞳孔卻變成了淡紫色,一種奇妙的符文在他身體表面流動,他的膚色慢慢轉變為淺灰色,而身上的圖紋鎖鏈直接碎裂開。

哪裏還有那個病弱的青年?這裏只有一個強大的妖魔,空間都因他的出現微微扭曲。

房間裏所有的陣法在感覺到妖氣的一瞬間被啓動,但所有攻擊都在他面前緩緩停滞。這個瞬間他已經走出房間,房間裏的觸發器瞬間安靜。

“你到底在想什麽,白澤?”白澤突然想起他的老師的話,那個老人痛心疾首,不明白自己的愛徒怎麽會走到這一步。

很多人以為他是由愛生恨,不是呢,是因為這個世界太無聊了,作為術士,對着可以看到結局的未來,太無聊了。如果術士是這麽無趣的話,當妖魔會不會更有意思一點呢?

白澤的手指緩緩抓過卷曲的頭發,他像是發現了小魚幹的貓,眼裏是興味、貪婪和驚喜。

做妖魔也是一樣的無趣,但是沒關系,他可以自己找一點樂子。

“真是個不聽話的孩子呀。”白澤的身影一下消失。

隔壁人家的小女孩從房子裏沖出來,她什麽都找不到:“是錯覺嗎?有妖氣。”

“姐姐?”夏夜呼喚守護靈,但是往日總是秒回的守護靈卻半天沒有回應。

出了什麽意外?

從白澤說他們和星羅有協議之後,夏夜就猜測到了什麽,比如守護靈的身份。

他本想找守護靈一起去探一探附近是否有可以進入的碎片空間,可是如今這個情況,只怕阿爺不希望的最壞猜測發生了。

連星羅都是受困狀态,他更不能留在原地坐以待斃。他不能眼睜睜看着阿爺去送死,若是不去,餘下半生他都無法原諒自己的懦弱。

夏夜天賦很高,對能量異常敏感,如盤在網中間的蜘蛛一樣,哪個方向有異動,他一下就能感覺到。

“這裏。”他如今就處在這種高精度的觸發狀态,哪裏有明顯能量波動,他就朝着哪裏去。

白澤不急不緩跟在夏夜後面,他驚嘆于夏夜的敏銳,在這種沒有人指引的情況下居然真的找到了一個有着空間波動的碎片空間。白澤也感慨于他對圖紋陣法的精通,因為空間正被他撕開一道口子。

這一切都讓白澤異常興奮,他很想看着他們一家自相殘殺的畫面。

閻立的兩個兒子,一個在欺騙和惡意中誕生,一個在掠奪和詛咒中誕生。再沒有比他們一家更有趣的戲。

“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白澤的妖力加入,幫助開啓空間,兩個大樓之間的空間開始扭曲,夏夜回過頭,他看不到白澤,但是他知道身後跟着一個強大的妖魔。

這個妖魔一出現,所有小妖魔都縮起來。

夏三君說過白家養子堕魔的事,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遇上,而且是敵非友。

沒時間想太多,夏夜直接躍入這個扭曲的空間裏。

萬萬沒想到,下一秒他出現在空中,正在急速往下墜落。他如本能地驅使靈氣組合成圖紋,然而他在這裏使用靈氣,卻好像在深海中揮舞手臂一樣,非常吃力。這種碎片空間随時生成和破碎,裏面的法則不完整,什麽情況都可能出現。

幸好,關鍵時候他的身體還是穩住了,如羽毛輕輕降落。

“阿爺?!”

這是一片荒原,幾乎什麽都沒有,所以夏夜一下看到了前方的結界,那是他阿爺的手筆。結界一直在閃爍,說明已經很脆弱,裏面妖魔的攻擊讓它搖搖欲墜。

夏夜跑過去,夏三君還活着,但離着死也不遠了,氣若游絲。他扶起夏三君,眼眶是紅的,眼淚幾乎掉下來,只是忍住了。

“阿爺,你說和我一起去看螢火蟲,你別忘了。”

“小夜,快走。”夏三君很努力地說出幾個字,聲音很低,貼着耳朵才聽清。

夏夜咬着牙想要背起他:“阿爺,我帶你回家。”

“只怕,回不去。小夜……冷靜,深呼吸,你聽我說,別找閻立,他也是被人暗算……咳咳,房間裏有個盒子,那裏,有我給你留下的東西,拿了,就離開這裏。”

夏三君強撐着身體,他的臉上扯出一點笑:“這輩子,我夠本了,沒什麽可遺憾的。”

“阿爺,別說了,我們回家。”

夏三君看着支撐不了多久的結界,緩緩吸了一口氣:“小夜,要活下去……”

他的眼睛猛地睜大,一把尖刀從空氣裏鑽出來,從後心穿胸而過。

血濺了夏夜滿臉,染紅了雙眼,夏三君卻對他笑了一下:“別哭……”這就是留在夏夜眼裏最後的畫面。

這個瞬間,結界如崩裂的碎玻璃四散,裏面封鎖的妖魔們再一次呼吸到外面的空氣,他們身上的破損快速被修複,一個個摩拳擦掌,看着夏夜躍躍欲試。

“你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半妖?”

然而夏夜已經什麽都管不到,他傻傻看着自己懷裏一點點沙化的夏三君。

“阿爺?”

從胸口開始,夏三君的身體迅速幹枯沙化,從夏夜手指間滑落。他的耳邊有奇怪的笑聲,兵器在體內嗡嗡作響,迫不及待要拔出身體,渴飲鮮血。

世界模糊、倒退,時間變得緩慢。他仿佛在時空的隧道裏往回走,走過那十多年的每一刻。他從一個少年慢慢退回到小時候。

他小時候好胖,肉墩墩的,抱起來都壓手。

夏夜看着記憶裏的孩子,他在偷偷和小妖魔玩耍,二樓窗戶口的老人微笑着看着他。還有他不知道的記憶,還年輕的夏三君抱着剛剛從醫院出來的他。

“要好好活下去。”

從他生命的開始,一直到現在,嚴肅也慈祥的老人一直站在他的不遠處,那就是他的家,他的港灣。

“我沒有家了……”

看不見的刀劃開了空間,朝着夏夜劈來。

白澤站在半空,他看着這一切,面帶微笑。

如果夏夜就這麽死了,說明沒有價值。僥幸不死,他日後和閻立也是不死不休,不需要他做什麽,這父子兩個就會殺起來。

多麽讓人期待。

砰!砰!砰!

那是心髒跳動的聲音。

夏夜‘看到’血液在血管裏流動,他‘聽到’每一塊石頭的呼吸,他‘嗅到’死亡的味道。風在舞,一片一片,像極了刀刃。

他身處冷冬,生命凍結,血液是冰封的河流。

他眼前一片沒有盡頭的黑,黑色裂開,裏面是湧動的紅,紅的是血漿。

“這世界上所有的不幸,都是因為太過弱小啊,RD-17。”

夏夜猛地擡起頭,破空的刀堪堪在他太陽穴停住,從刀尖一路開裂崩碎。色素從他的眼瞳流逝,一瞬間淨化成如春冰的剔透純淨。

這個世界的風靜止了,大地不安地躁動,一刻間烏雲席卷天空,小世界因為懼怕而哀鳴。

他的手指展開,從空氣中扯出一個如蝙蝠的妖魔。

他捏着這妖魔脆弱纖細的脖子,嘴角向兩邊勾起。妖魔全身被禁锢了一般動彈不得:可怕、好可怕……

“謝謝你把我叫醒,為了感謝你,我會……一點一點撕碎你,喲~”

作者有話要說:  大號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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