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腦疾
聚春樓是一家新開的青樓,能在如今這個風尖浪口上開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自三年前,衛峋嘗試親政以來,他下達過最多的政令,就是清理京城裏的秦樓楚館。
江遂也搞不懂,為什麽他們的皇帝這麽痛恨有顏色的娛樂業,三年來大大小小的青樓被他關了個七七八八,剩下還存活的,要麽是賣藝不賣身的清水青樓,要麽就是偷偷開在胡同巷裏的暗門子。
青樓是燒錢的玩意兒,普通百姓逛不起,自然拍手稱快,而日夜流連花叢的纨绔子弟和急需在溫柔鄉裏恢複元氣的朝中大臣們,就對這項政令苦不堪言了。
江遂也是叫苦人群中的一員。
皇帝始終走在掃黃打非的第一線,身為攝政王,江遂自然不能和衛峋唱反調,憋了許久,直到今天,他實在是憋不住了。
壓力太大,攝政王表示,他需要看幾個美人緩解心情!
……
主子有令,莫敢不從。即使滿臉都是不贊同,但江六還是安全且低調的把江遂帶進了聚春樓,甫一進去,老鸨就迎了過來,用她那張塗了二斤面粉的臉對着江遂,笑靥如花道:“哎呀,貴客上門了,姑娘們,快來接客呀!”
老鸨那只拎着帕子的手作勢要搭上江遂的胳膊,只是還沒碰到,江六就已經擋在了江遂面前,“我家公子不喜人碰。”
老鸨登時瞪大了眼睛,來逛窯子的公子哥,還不讓人碰?
江遂稍稍松了口氣,幸好江六反應快,不然他就要出醜了,故作鎮定的清了清嗓子,他問道:“你這裏有雅間嗎?”
管他讓不讓碰,只要給錢就行,老鸨立時又笑了起來,“有有有!貴客樓上請!”
江遂端着臉,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回身叮囑老鸨,“多叫幾個漂亮的姑娘上來,要身體好的、身段柔韌的。”
哎呦,這公子看着年輕,一開口就是老車夫了,老鸨笑的眼睛都快沒了,“沒問題,您就請好吧!”
江遂今年二十三歲,脫去官服的他,就是一個貌比潘安的年輕貴胄,尤其他還長了一雙招人的桃花眼,被他那雙含水的眼睛看過來後,連身經百戰的花魁都遭不住。任誰也想不到,這樣一個翩翩郎君,竟是那位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一時間,聚春樓沸騰了,今天是什麽日子啊,有錢又好看的公子一來來倆,和這樣的公子春風一度,別說賺錢,哪怕不要錢,她們也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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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場厮殺,最終勝利的姑娘們雄赳赳氣昂昂的上樓,等到了門口,又立刻換上一副嬌滴滴的模樣,然後推門走了進去。
一個時辰過去了,裏面都沒人出來。
老鸨站在樓下迎客,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樓上,饒是上了年紀的她,也不得不感嘆一句。
好威武的公子!
而此時,江遂的房間中,一位姑娘香汗淋漓,呼吸急促,柔弱的向江遂告饒:“公、公子,奴家實在是不行了……”
江遂坐在離她兩米遠的地方,正抱着茶杯看的興起,“繼續繼續,再轉兩圈,美人起舞是多麽賞心悅目的一件事啊,再堅持一下,你看,她們都還能跳呢。”
“……”
那是因為她們不用轉圈啊!
姑娘崩潰了,自從進來,江遂不要她們伺候,只讓她們跳舞,發現她會連續轉圈,江遂眼睛都亮了,賞給她五百兩銀子,就讓她一直轉,剛開始她還挺高興的,畢竟轉幾圈就有這麽多打賞,可是,她已經轉了半個時辰了!
再這樣下去,她的頭都要從脖子上轉掉了!
江遂看她确實很難受,只好可惜的揮揮手,讓她出去休息一會兒,至于剩下的,還要繼續跳。
長這麽大,江遂沒有別的愛好,就喜歡看美人跳舞,在樂聲和舞姿中,他的心情也能漸漸平靜下來,就如同現在,小命堪憂的緊張感逐步褪去,一只胳膊撐着頭,江遂終于可以好好想想,日後該如何是好了。
正沉浸在思緒裏,突然,房間的門被人推開了,一個穿着月白色長袍的男人走進來,看清房內情景之後,他長笑一聲,“聽說聚春樓來了一個不為親香、只看跳舞的怪胎,我過來一看,果然是你。”
看到來人,江遂有些吃驚,“何雲州,你回來了?”
何雲州是江遂的發小,兩人同樣是官二代,只不過後來江遂的爹沒了,而何雲州的爹如今還在做官,還是個大官。幾年前何雲州入仕,靠着拼爹和拼發小的關系,起步就是鴻胪寺少卿,年初的時候,朝廷缺一個出使鄰國的使者,衛峋就把他派了出去,本來以為沒有一年半載回不來,沒想到他竟然這麽快就到京城了。
只是,到了京城沒第一時間去跟衛峋述職,反而先跑來逛青樓,何雲州,不愧是你。
……
魚找魚,蝦找蝦,何雲州和江遂關系好,可不是沒道理的。他反身關上門,大喇喇的走到江遂身邊,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昨日才進京城,長途奔波好幾個月,我可不想一回來就去上朝,便在這裏住了兩天,溫香軟玉在懷,誰想看那群老頭子的風幹臉啊。”
說完,他看向江遂,沒臉沒皮的笑道:“你呢,最近過得如何?沒有我的生活,是不是少了很多樂趣。”
何雲州身量細瘦,雖然沒有江遂長得這麽奪人眼球,但也是一位淡雅清隽的濁世佳公子,他也喜歡逛青樓,而且特別喜歡拉着江遂一起逛青樓。和江遂在青樓裏點一壺酒就不動了不同,他勢必要攪亂一池春水再離開,也不知道有多少青樓女子被他撩動了芳心,從此決意吊死在他這棵無情的歪脖子樹上。
不過他說得對,自從他走了,江遂就很少出門了,因為別人都不像他,如此熟知京城裏的花街柳巷。
……
何雲州笑意吟吟的望着江遂,江遂也回望着他,卻沒有回答一個字。
何雲州覺得怪異,便伸出手,在江遂眼前晃了晃,“江遂,江王爺,你沒事吧?”
江遂沒事,他只是想起來了那本書的內容。
書裏的自己那麽凄慘,到最後已經是衆叛親離的狀态,他的下屬、親信、門生,甚至連暗衛都投靠了衛峋,只有何雲州,一如既往的站在他這邊,以一己之力,和整個朝堂抗衡。
當然,這樣做的他最後肯定沒有好下場,也就比江遂稍微強一點,死的很痛快,沒受到折磨。衛峋判他滿門抄斬,臨了,他都沒怨過江遂一句。
想到這,江遂的神情變得動容,他一把抓住那只在自己眼前不停亂晃的手,哭哭啼啼道:“雲州,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何雲州短暫的愣了一下,然後,他猛地抽回手,驚疑不定的看着江遂,半晌,他轉過頭,用質問的語氣問江六,“我不在的這段時間究竟出了什麽事,怎麽你家王爺都患上腦疾了?!”
江遂:“……”
你才有腦疾!
何雲州是少數可以讓他全然信任的人,只是做夢看到未來這種事情,未免太過匪夷所思,江遂想了一會兒,還是坐直了身體,他打算讓其他人都出去,和何雲州單獨談一談。
只是還沒開口,外面就傳來了一陣騷亂。
江六反應極快,他走到窗邊,稍微打開一條縫,看清外面的情形後,他回頭告知江遂:“王爺,羽林軍來了。”
江遂還沒說什麽,何雲州先炸了,他驚恐的瞪直雙眼,什麽淡雅、什麽清隽,通通消失不見。
“什麽?!”
“他們怎麽會來?!不行不行!要是讓別人看到我在這裏,一定會告訴我爹的!上回挨打的傷剛好,我不想再挨一次啊!沒辦法了,江遂,你自求多福吧,我先撤了!”
說完,他就風風火火的跑到房間另一端,熟門熟路的掀開窗戶,然後一條腿跨了過去,衣擺礙事,挂在窗縫裏,拽了一下沒拽動,何雲州眸光一沉。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下一秒,他當場脫了外衣,慌慌張張的穿着中衣跑了。
滿屋子的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逃跑的方向,不管是聚春樓的姑娘,還是江遂,此時心裏都飄過了同一句話。
他好熟練啊……
何雲州可以不要臉,江遂卻不行,他僵硬的站在原地,還沒想好該怎麽脫身,突然,大門被人撞開。
一隊殺氣凜凜的羽林軍破門而入,身上的铠甲叮咣作響,為首的人環視全屋,冰冷的目光讓所有人都不寒而栗。看這架勢,知道的是來查青樓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裏有人通敵叛國呢。
羽林軍是皇帝的私軍,他們經常在皇宮值班,而江遂作為皇宮的常住人員之一,早就在所有羽林軍面前混了個臉熟了。
看到江遂出現在這裏,為首的人目光一頓,然後抱拳低頭:“不知王——”
江遂頭皮一緊,連忙趕在他說下一個字之前打斷了他,他重重的咳嗽了兩聲,那人果然沒再繼續說下去。
只是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怪異。
江遂負手站立,神情雲淡風輕,實際上心裏都緊張死了。
開玩笑,怎麽可以讓這裏的人知道他是攝政王,青樓消息最為流通,今天他的身份暴露了,明天就連山旮旯都知道攝政王逛窯子的事了!他也是要面子的啊!
似乎明白了江遂的顧慮,那個人很快就改了口,“不知王公子也在這裏,卑職奉命搜查此地,不想打擾了王公子的雅興。”
江遂呵呵幹笑,“無妨,本公子也正準備走了。”
說着,他暗中擺了擺手,示意江六趕緊跟自己一起出去,可他只走出了一步,就被羽林軍攔了下來。
“王公子留步,今日打擾實屬無奈,卑職在外面備了馬車,請您等一等,卑職命人送您回去。”
這一瞬間,江遂被何雲州上身了,他也僵直的瞪大雙眼,控制不住的流露出了一絲驚恐,“不、不用了吧?”
羽林軍擡起頭,憨厚一笑,“用的,這也是我家公子的命令,王公子不會忘了吧?”
江遂:“……”
朝廷規定,在職官員出入青樓,抓住以後按官位和品級送吏部或大理寺處置,至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自然就只能送到“一人”那裏去處置了。
這邊,江遂絕望的上了那輛一看就是早就為他備好的馬車,而另一邊,武英殿裏,燭火通明的宮殿十分安靜,大太監秦望山拿着拂塵,無聲伫立在桌案旁,少年帝王漠然的坐在龍椅上,放下批了一半的奏折,他微微閉上眼睛,緩解了一會兒眼睛的酸澀。
慢慢的,他睜開雙眼,問向身邊的太監,“人帶回來了麽。”
秦望山卑躬屈膝,低聲回答:“還在路上,再有半盞茶的時間,就該回來了。”
衛峋聽了,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那便備膳吧,一來一回的,太傅也該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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