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世子
大臣可以辭官,王爺卻不行。蓋因王爺是爵位,是要世襲罔替的,這既是權力的下放,也是榮寵的象征,爵位是皇帝的賞賜,這世上只有一個人可以把它收回,那就是皇帝本人。
江遂的爵位是攝政王,除此之外,他還身兼數職,衛峋經常稱的太傅,就是他的官職之一。衛峋沒登基前,他是皇子少傅,衛峋登基以後,立刻就把他升成了最高級別的太子太傅,雖然宮裏沒有太子,只有一個比前太子年紀還小的皇帝。
辭掉官位很簡單,可何雲州聽的出來,江遂說的辭官不僅僅是辭官位,他還想辭爵位,搞不好,他連離開京城的心都有了。
不愧是穿一條開裆褲長大的好兄弟,何雲州剛在心裏想到這些,江遂就開口說道:“辭官以後,我打算回淮州老家去,置幾畝田地,效仿古人,過一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生活。當然,種地是不可能的,我這輩子都不會種地,只能帶幾個暗衛回去,讓他們來種維持生活這樣子。”
越說,江遂越眉飛色舞,看來他是真的很期待辭官以後的生活,“阿追先留在這,他的腿雖然不好,但他才華過人,又年輕氣盛,要他陪我一起回去當地主,實在是委屈他了,我在想,要不要把他送到顧家去,顧大将軍如今家裏沒個主事的,阿追給我管了那麽多年的王府,可是管家的一把好手。讓他一邊住在顧家,一邊思索未來究竟想走哪條路,若他最後還想跟我一起走,那我再派人把他接回去。”
似乎想象到了自己坐在青磚瓦房裏悠閑度日的生活,江遂一臉向往,“我不想一直留在一個地方,剛辭官的時候風頭緊,我不能動,等風頭過去了,我就可以到處游山玩水了,若陛下恩準,說不定還能帶上姐姐。”
何雲州複雜的看着他,“聽起來挺美好的。”
江遂高興的狂點頭,“對吧,我也這麽覺得!”
何雲州伸出一根食指,“我只有一個問題。”
“嗯嗯,你問!”
“你想好怎麽辭官了嗎,沒有大的過錯,陛下根本不可能撤掉你的爵位,只要爵位還在,你就只有兩條路,第一條被派到封地去,無事不準出封地,第二條,繼續待在京城。而你覺得,你一個當了七年攝政王的人,陛下還會把你派出去嗎?他既然已經對你起了疑心,又怎麽可能放虎歸山?”
江遂:“…………”
好心情瞬間破滅,他張了張口,茫然半天,最後臉色猛地一沉,他生氣道:“你剛剛還說你只有一個問題!”
何雲州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江遂,發小什麽都好,就是在關于自己的問題上總是過于天真,天真的仿佛沒有腦子一樣。
站起身來,何雲州提醒道:“等你把這個問題想清楚了,再找我商讨吧。若真像你說的,陛下起了疑心,那也肯定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凡事戒驕戒躁,別急于求成。”
江遂剛剛才被他打擊了一頓,現在還有點蔫,點點頭,他應了下來,“知道了,你在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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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雲州四處張望着,卻沒找到那個小身影,他問江遂:“世子呢,我都好長時間沒看見它了,怪想的。”
提起世子,江遂臉色更臭,“不知道去哪玩了,我剛回來沒多久,它就又飛了。”
世子不是人,是一只品種稀有的純白色信鴿,才幾個月大的時候就被江一帶了回來,跟它同一批到貨的還有二十九只,但只有世子是純白的。江一想把這些信鴿都培養成傳信的好手,某日江遂看見了,覺得白色的鴿子特別可愛,就拿過來當寵物了。
還給它起了個一聽就很二代的名字,江世子。
江遂把世子養在王府裏,讓它和江追做個伴,自己沒事就回來看一看,但他回來五回,有三回世子都不在,被一只鴿子放鴿子,可想而知江遂有多郁悶。
再想想,他活的還不如一只鴿子自由,江遂就更郁悶了。
郁悶之餘,江遂還有些擔心,外面的世界這麽危險,世子一只小白鴿,要是遇到危險了怎麽辦,就算沒遇到危險,餓了怎麽辦,明明每頓都給它足夠的粳米,為什麽它就是不願意留在家裏呢。
此時,被江遂惦念的世子,正處在天堂裏。
紅豆、綠豆、大米、小米、荞麥、高粱、花生、玉米,還有它最最喜歡的甘草!有這麽多好吃的,誰還記得普普通通的粳米?
老天啊,這裏太讓鴿沉醉了。
衛峋手心裏抓着一把五顏六色的雜糧,全都是從禦膳房拿來的,每一樣都是貢品,望着不停在自己手心裏啄啄啄的雪白信鴿,衛峋斂着眼皮,伸出另一只手,緩慢的摸了摸它頸側的羽毛。
進食的動作突然一頓,世子擡起頭,用它那雙小豆眼看向衛峋,過了一瞬,它歪過腦袋,蹭了蹭衛峋的手指,同時發出讨好的叫聲:“咕咕~”
衛峋看着它,輕輕笑了一下。
“這幾日就麻煩你了,等阿遂回來,朕送你一只小雌鴿。”
世子擡起銅錢大的腦袋,“咕?”
仔細聽,居然還真能聽出幾分疑惑的意思。
衛峋卻沒搭理它,只是又自言自語了一句,“唔,也可以送一只小雄鴿。”
站在後面當背景板的秦望山:“……”
可憐的陛下,都已經壓抑到開始摧殘一只鴿子的終身大事了。
傍晚時分,天空傳來撲棱棱的響聲,王府的侍衛們擡頭看了一眼,發現是世子回來了,然後就見怪不怪的低下了頭。
世子是一只心懷大海的雄鴿,每天不出去浪一圈就渾身難受,有時候浪的過頭了,好幾天才回家,此時它回來了,第一時間就飛向後院,那裏有個小房間,住着它、還有它的專屬飼養員。
旁人都以為世子這是餓了,急着回去吃飯,誰也不知道,它現在撐得幾乎要打嗝,而飛回去以後,它趕緊落在了桌子上,為了提醒對方,它還低下頭,在桌面上“篤篤”的敲了兩下。
從它飛回來的時候,房裏人就聽到動靜了,此時更是快步走過來,解下世子腿上的秘密字條,這字條是特制的,半透明、且極薄,離得遠的話,根本看不出來世子的腿上有東西,快速把上面的字看完,飼養員認真的點了點頭,然後把字條遞給世子。
“快吃。”
世子無動于衷的站在桌子上,一人一鳥對視良久,最終,飼養員默默收回了手,把那張特制的糯米紙塞進了自己嘴裏。
又脆又香,比他平時吃的飯還好吃,他都想等以後從大內退休了,去開一家賣這種紙的買賣了。
還缺個名字。既然原料是糯米,那不如,就叫它脆香米吧。
……
世子回來了,可是何雲州已經走了,江遂聽說世子回來以後,立刻颠颠的跑了過來,也跟衛峋一樣,拿着一大把糧食湊近世子,只可惜,世子鳥都沒鳥他。
江遂:“……”算了,他習慣了。
第一天攝政王沒上朝,大家沒當回事,等到第二天,攝政王還是沒上朝,朝臣們就有些坐不住了。
只說攝政王病了,又不說是什麽病,朝中也沒有一個明确的說法,某些人的心裏總是踏實不下來,于是,下了朝,就有人三三兩兩的約好去探病了。
江遂裝病是為了休息,清空自己混沌的腦子,自然不想在此時見這些亂七八糟的人,和他們虛與委蛇。每次這些人來了,都是江追出去接待。
江追的長相清韻高貴又孱弱,簡直就是性轉版的病美人,他對待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态度,平和且淡然,旁人對上他,還沒開口,心理上就已經弱了三分,生怕自己說的過了,讓這位本就身體不好的江小公子再添一分郁氣。
江追在外面打發朝臣,江遂在屋裏嗑瓜子看話本,有時候世子還跟他一起嗑。那些來過攝政王府的人,全都被世子的飼養員無一遺漏的記錄了下來,然後趁着別人不注意的時候,綁在了世子腿上,讓它帶給深宮裏的衛峋。
衛峋看到那些人名,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唯獨看到最後一句,“王爺未曾見客”時,衛峋才稍微舒展了一下眉眼。
這一天從早到晚,江追就沒閑下來過,雖說他不排斥見人,可也不能讓他一口氣見這麽多人啊,饒是喜怒從不形于色,到了晚上,江追的臉上還是染了一分厭惡。
都是烏合之衆,現在打着關心他哥哥的旗號,若他哥哥出了事,第一個落井下石的,就是今天過來的這些人。
心情不好,江追連輪椅都不讓下人推了,他伸出雙手,自己控制着輪椅,慢吞吞的往江遂房間走,到他院子裏的時候,江遂沒關門,隔着很遠,江追就聽到他正在跟江六形容一種東西。
“……有三個這麽大的葉片,會轉,而且轉起來以後,能刮出很柔和的風,哦對了,那東西大約四五尺高。”
江六問:“王爺說的東西,可有具體的名字?”
當然沒有,這是江遂做夢看書的時候偶爾瞥見的。當時就把他驚呆了,會吹風、能降溫,要是他也有這麽一個東西,今年夏天就不用熱成狗了!
江遂想了想,“并無,外面應該是沒有的,你想辦法造一個出來給我。”
上司一張嘴,底下跑斷腿,江六捧着那張抽象版的電扇草圖,抽了抽嘴角,“是,屬下定竭盡全力。”
江六出去的時候,叫了一聲二少爺,江追對他點點頭,然後進了屋,“兄長讓江六造什麽東西?”
江遂笑呵呵,“一個好東西,要是造成了,兄長送你一個。”
扔下嗑了一半的瓜子,江遂站起來,“找我有事嗎?”
江追點點頭,“諸位大人離開了,他們帶來的禮物已經收入了庫房,兄長要看看麽?”
江遂頓時失去了興趣,他又重新坐回去,擺擺手,“不看,你喜歡什麽就拿去玩,別放我這了,都是花裏胡哨的東西,本王承了這次人情,下次還不知道要拿什麽來還。”
江追也知道他會這麽說,他就是走過場的問一問,接下來,才是比較重要的事。
“還有一件事,現在已經是五月上旬了,兄長好像還沒讓江二給你診過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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