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愛情
江遂剛睡醒沒多久, 他坐在圓凳上,一面看着宮女給自己倒茶,一面放空神情, 慢慢醒神。
衛峋到了門外, 卻沒第一時間進去, 停下腳步,思索了片刻,他将雙手背在身後,然後才踏步走了進去。
秦望山看到他動作,嘴角抽了抽, 卻也不敢說什麽, 低頭快步跟了進去。
上了年紀男人喜歡背手信步,但是衛峋沒有這種習慣,覺得奇怪, 江遂就擡頭看了一眼。
此刻衛峋臉色微沉, 和他入睡前看到完全相反, 讓人一看就知道他心情不好,但還沒到讓人覺得自己會被遷怒地步。
宮女拿着茶壺,福了福身子,她下意識看向衛峋身後秦望山, 想從他這裏得到點情報,卻只見到秦望山對自己不着痕跡搖了搖頭。
這是要她別插手意思, 宮女心領神會, 馬上低下頭, 假裝自己什麽都沒察覺到, 繼續做自己工作。
衛峋卻制止了她, “朕來, 你下去吧。”
說完,他用左手拿過宮女手裏茶壺,然而握上茶壺把手時,他手腕抖了一下,茶壺雖然沒摔,但他身體僵硬了一瞬,眉頭也不自覺皺了起來。
快速倒完,衛峋把茶壺放到一邊,然後坐在江遂身邊,他扯了扯嘴角,神色看起來很正常,“今天太傅醒比平時早。”
江遂沒搭理他,眼睛一個勁盯着被他半握起來左手,“你手怎麽了?”
聽到這個問題,衛峋還沒說話,秦望山先在心裏嘆了一聲。
有時候他真很同情攝政王。
當然,更同情每天都走在知道太多懸崖邊緣自己。
……
衛峋賣慘成功,他裝出一副不想讓江遂知道模樣,伸出了自己受傷左手,手心上赫然有一道傷痕,只是傷痕不大,恐怕都沒有半寸長,因為染了血跡,所以看起來觸目驚心,實際上傷口都已經凝固了,血都不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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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遂擰起眉頭,抓住他手掌邊緣,仔細看了看,發現已經沒有塗藥必要以後,他才收回了叫禦醫過來想法,松開他手,江遂問道:“這是怎麽弄?”
不等衛峋回答,江遂突然直起腰,“你又去練那些亂七八糟武功了?”
衛峋:“……”
“沒有,這是不小心劃傷。”
江遂不太信,皇宮是全京城最安全地方,武英殿又是全皇宮最安全地方,殿內值守人員就有幾十人,要不是衛峋自己做了什麽,他怎麽可能會不小心受傷。
江遂情緒太明顯了,就差把“我不信”三個字寫在臉上了,衛峋無奈,“真沒有,是剛剛,朕聽到了一些不好言論,一時沒有控制住自己情緒,捏碎了一個茶盞。”
衛峋天生力氣大,之前練武時候,不知道破壞了多少東西,身為一個不受寵皇子,衛峋不像其他人,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搞得江遂經常自貼腰包,幫他填補賬目空缺。
聽到他回答,江遂一瞬間想起了被裝修賬目支配日子,額角一痛,他心有戚戚問:“到底怎麽了?”
衛峋将左相說那些話,又挑挑揀揀向江遂說了一遍,重點強調長公主居心不良,放大她張狂、弱化她本意,衛峋是天生演講家,聽他說完以後,連一邊旁聽宮女都義憤填膺了起來。
好一個長公主,這些年都被她騙了,還以為她真那麽大義凜然呢,私底下居然是這個樣子!
身為當事人,江遂倒是沒有這麽多想法,甚至,他對這件事幾乎沒有想法。
衛峋說了半天,一擡眼,卻發現他在發呆,默了默,衛峋伸出手,在江遂眼前晃了晃,“阿遂,想什麽呢。”
“……沒什麽,”江遂定了定神,“所以,你拒絕了?”
衛峋冷笑一聲,“怎麽可能,朕答應了,君無戲言,以後她就是想反悔,也沒機會了。”
能把衛峋氣捏碎一個茶杯,這句話肯定不會是它本身意思,江遂有種不好預感,“你想幹什麽?別亂來,她是長公主,釀善是你表妹,你要是對她們兩個不好,天下百姓會認為你苛待手足。”
“朕心中有數,”衛峋不以為然道,“阿遂只要裝作不知道這件事就可以了,一切都交給朕。”
江遂就是這麽想,以他身份,本來就不好和長公主有過多牽扯,現在衛峋主動提出把一切包攬過去,他何樂而不為。
只是,他還是想勸慰幾句,“長公主愛女心切,釀善縣主到了出嫁年紀,她心裏着急,自然就口不擇言了。我不在意她說那些話,其實仔細想一想,她說,也有幾分道理。”
就算冠上了親王名號,他也不姓衛。他和其他大臣一樣,都是皇帝臣子,是皇帝忠臣良将,他對自己定位一向很清楚,所以長公主話激不起他心中浪花,更何況,他總覺得衛峋轉述有誇大成分。
這番話一共轉了兩個人,過了三道口,誰知道最初版本是什麽樣,哪怕長公主真像衛峋說那樣,口蜜腹劍、兩面三刀,他也不會生出別情緒來。
畢竟,他從不在乎別人嘴裏評價。
江遂一臉坦坦蕩蕩,幾乎就是陽光正直好青年代表人物,衛峋卻費解看着他,恨不能掀開他頭蓋骨,看看裏面究竟是什麽構造。
“她這麽說你,你都不生氣嗎?”
“這世上,是不是沒有能讓你生氣事?”
這兩個問題,衛峋是發自內心不明白,好像從他遇見江遂開始,他就沒見過江遂發脾氣,喜怒哀樂,這四個字似乎跟他絕緣,他所有情緒都是淡淡,淡淡開心、淡淡傷心,如果真要說話,恐怕只有幾個月前那次祭祀,是他見過江遂情緒最外露時候。
可那時候他低着頭,衛峋沒看見江遂是什麽神情,也就不知道他究竟有什麽樣心跡。
聽到衛峋問題,江遂笑了笑,“我當然也會生氣,而且,我生氣時候,樣子很不好看。”
衛峋瞥了他一眼,不信他話,“是嗎?你怎麽知道,你又看不到。”
“看得到。”江遂回答。
衛峋詫異看着他。
江遂繼續笑笑,“從別人臉上,就看得到。”
當初被侍衛按在地上,反扭着胳膊時候,他第一次爆發出那麽大力氣,三個侍衛居然按不住他,他瘋了一樣想要沖向那個把他一輩子當做笑話看人,恨不得扭斷他脖子,掏出他五髒六腑,狠狠踩爛,可現實是,他很快就被更多侍衛按倒在地上。
他們撬開他嘴,強硬把藥塞到他喉嚨裏,這期間,他一直睜着眼,看到那個原本被他吓得瞬間失色男人,又洋洋得意了起來,明明他們之中,那個男人才是将死之人,可他卻保持着一副贏家嘴臉。
因為在他看來,他一個馬上就要死人,還能捆綁住一個原本擁有光明未來人,這是本事。
他雖然被人們罵了一輩子昏君,可他就有這樣本事。
他是昏君又如何,昏君也是君,也是這天下主宰,再有才華、再厲害人,到了他手裏,照樣都是任人宰割羔羊。
江遂還能繼續活着,已經是他天恩浩蕩了。
……
衛峋想問更多,但是江遂開始趕人了,公務繁忙,他們兩個不能同時偷懶,不然整個朝堂都要癱瘓。
衛峋走了以後,江遂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讓禦醫去看看,傷口雖小,但萬一惡化,那可就出大事了。
沈濟今過去一年都沒這幾天這麽忙,馬不停蹄從太醫院趕到武英殿,沒過多久,又被皇上趕去了文華殿,可喜可賀,攝政王風寒總算是過去了,一病好幾天人是攝政王,可最累人居然是他沈濟今。
不僅要承擔來自皇上壓力,還要承擔各方各面無孔不入打聽,自從新皇登基以來,太醫院就沒這麽熱鬧過。
尤其鴻胪寺何大人,還有戶部鮑大人,這倆人是一天來一趟,有時候還一起來,搞得他醫童都和這倆人混熟了。
好在這種日子已經結束了,他清淨日子馬上就要回來了。
難得,沈濟今和江遂想法同步了,江遂也很高興自己病終于好了。以前他天天盼放假,可真徹底放假好幾天之後,他竟然可恥懷念起上朝日子,無所事事感覺也不好受,看來人還是該忙一點。
江遂向衛峋申請回去上朝,衛峋卻沒答應,他還想再讓江遂多休息幾天,将身體情況穩定下來。
如今朝中也沒什麽大事了,殿試早就結束,名單也派發了出去。不知道是衛峋胸襟廣闊,還是愛情魔力終于顯現,衛峋沒有打壓左知秋,十分正直把狀元之位給了他。左知秋感激涕零,在心裏把衛峋誇成了花,公私分明、芒寒色正,真是一個好皇帝啊!
殊不知,他心裏好皇帝正在思考,究竟該把他派到哪個沙漠裏去建設新綠洲。
……
宿日使臣終于到了,原定計劃是攝政王親自帶領隊伍,在皇城門口迎接宿日二皇子,但是計劃遇上了變化,于是,病剛好攝政王被皇帝按在宮裏,誠王帶人,把二皇子等人迎進了皇宮。
誠王其實身上也帶傷,前幾天他上山打獵,不小心摔下了馬,萬幸,只摔斷了胳膊,好好養着,應該沒事。走個過場,示意他們十分重視宿日使者,都派出了一個親王來迎接,誠王就回去了,剩下工作,都由鴻胪寺進行。
具體來講,應該是由何雲州進行。
當初出使人就是何雲州,他和二皇子早就認識了,而且兩人關系一直不錯,宿日規矩沒有衛朝這邊那麽死板,二皇子到了皇宮裏,也照樣有說有笑。
何雲州領着他去武英殿,剛到這裏,二皇子需要來拜見皇帝,只是這一次拜見并不正式,等到晚上晚宴,才是正經使臣拜見。
宿日二皇子身量十分高大,五官比衛朝人更加立體,膚色也深了很多,如果放在現代社會,這就是标準外國猛男長相,然而在幾乎沒見過外國人衛朝年代,二皇子一路上吓到了不少宮女。
在他們國家,二皇子向來都是美女趨之若鹜美男子,到了衛朝竟然是這種待遇,他不禁摸了摸自己鼻子,感覺有點尴尬,好在進了武英殿,這裏宮女侍衛比外面更有規矩,他們就算驚訝,也不會将情緒寫在臉上。
同時,正對着他們大門裏,剛好走出來一個人。
那人穿着一身純白窄腰長袍,可能是他怕冷,身上還披了一件繡有金紋披風,在身後宮女看顧下,他慢條斯理往下走,剛踏上最高那級臺階,他突然停了下來,望向下面衆人。
俊秀臉龐,清雅氣質,還有如水溫柔目光,每一樣,都長在二皇子審美上。
那個美人完全沒被他吓到,甚至,還對他笑了一笑。
看着他彎起眉眼,二皇子不禁捂住心髒。
媽媽,我愛情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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