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人選

江遂轉過頭, 對顧風弦笑了笑,“等宿日的使臣們回去,叫上何雲州, 咱們一起去天子望遠喝酒吧。”

顧風弦靜靜看着他,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好。”

凡事江遂都有自己的主意, 他能勸,卻不能一定要求江遂接受, 畢竟, 他們早就不是孩子了。

下午的圍獵照常進行,陛下龍精虎猛, 帶着衆人滿載而歸,二皇子完全沒有給主人一點面子的意思,下午比上午還興奮,等到清點各自獵物的時候, 江遂這個兩手空空的,就站在衆人旁邊,看他們挨個擺上自己的獵物。

獵得多的人有賞賜,江遂正在看到底是誰拔得了頭籌, 突然,一道身影出現在他身邊, 遮住了已經傾斜的陽光。

二皇子拎着一只死去多時的狐貍,遞給江遂:“聽說你們這裏的人都喜歡穿狐貍做成的衣服,這個送給你。”

江遂望着那只死不瞑目的狐貍, 嘴角一抽:“……不必了。”

二皇子還在堅持:“拿着吧,我看你挺怕冷的。”

何雲州看到這一幕,眸色微沉, 他快步走過來,替江遂解圍道:“二皇子有所不知,我們這裏的女子喜歡用狐貍皮毛做成圍脖、護手,男子是不用這些的。”

二皇子哦了一聲,看看手裏的狐貍,他興致缺缺的轉手遞給何雲州,“那你再把它送回去,繼續計數。”

何雲州:“……”

何雲州走了,江遂也想跟着走,然而二皇子卻拉住了他,只是碰到衣角,還沒碰到他身體,江遂已經條件反射的後退一大步,看他這麽警惕,二皇子愣了一下,随後,他繼續不在意的上前,“我聽人說,你們這裏的冬天很冷,大雪會覆蓋整片土地,好幾個月都寸草不生。”

江遂的眼睛四處亂看,他希望能有人來救他,然而這是行宮外面,衆位大臣都在裏面,只有一些想要看計數的人,和他們站在一起,然而別人都在看計數,沒人看江遂。

就算有人看,發現二皇子和江遂走到一起之後,他們的第一反應也不是上前,而是八卦的豎起耳朵,聽他倆在說什麽。

……

“還行吧,沒有那麽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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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遂胡亂回答,準備伺機離開。

二皇子聽了,立刻熱情道:“那你可以去我們那裏啊!我們宿日常年春暖花開,因為有太陽的庇佑,天氣一直很溫暖,最冷的時候,大地也是綠色的,你要是去了,一定會愛上它的!”

江遂:“…………”

他木着一張臉,回答道:“多謝二皇子的美意,但我是衛朝人,我應該更愛衛朝的土地。”

二皇子敬重的點了點頭,“真男人就該熱愛家鄉,我贊同。”

話鋒一轉,他繼續說道:“但是沒關系,過去以後,你還可以再回來,我陪你,一年兩次怎麽樣?”

江遂還沒回答,突然,一前一後的兩道聲音在二皇子身後響起。

衛峋拽着他獵回來老虎的前腿,後面一群羽林軍跟着,來到二皇子身後,他突然松開手,老虎的半個身子砰一聲砸到地上,震得地面都顫了顫。

他眯着眼睛問:“一年兩次什麽?”

顧風弦就站在衛峋身後,和衛峋拖着老虎走不同,他直接把那頭被他一箭射死的野豬扛在了肩膀上,當然,這只野豬退過毛了,還少了一條腿,下午上山的時候,他順便就把那只野豬腿原地烤着吃了。

咣當一下,顧風弦也把野豬扔在了地上,他望向二皇子,同樣問道:“一年兩次什麽?”

衛峋和顧風弦,一高一矮,一冷一嚴,一個是殺伐果決的皇帝,一個是殺人如麻的将軍。這兩人,平時單獨一個出去,就能用眼神震懾一群人,如今雙劍合璧了,同時将威壓放在二皇子身上,二皇子竟然有種忍不住想逃的感覺。

二皇子張了張口,卻沒發出聲音來,本能告訴他,此時絕不是說實話的時候,如果想活着回到宿日,他最好還是閉緊嘴巴。

二皇子趨利避害,一言不發的轉過頭,想讓江遂替自己說兩句話,然而他身後哪還有江遂的影子。

……

最終,這場圍獵的勝利者還是衛峋,因為他在最後關頭獵了一頭老虎回來。顧風弦行軍多日,經過了那麽多地方,他吃的最多的就是自己打來的獵物,自然對今天的打獵一點都不感興趣,只把那頭野豬搬下來,算作了自己的戰利品。

衆人排好,依次領賞,溜之大吉的江遂不知道又從哪裏冒了出來,一臉端莊的坐在前面,面帶微笑的注視着每一個上前領賞的人。

讓江遂驚訝的是,左知秋竟然就是那個臨危關頭射殺公鹿的人,衛峋好像早就得知了消息,一點都不驚訝,當場賞了他一柄金弓,還有禦題的“文武雙全”四個大字。

左知秋一臉感激涕零的接下,惹得旁人羨煞不已。

走回去的一路上,他已經接收到了不少大人微笑的示好,剛坐下,周圍的大人就紛紛拱手,一疊聲的對他恭喜起來。

左知秋也總算是揚眉吐氣了,感謝迷路的攝政王,感謝橫沖直撞的野豬和公鹿,他這一天沒白忙活。

左知秋有金弓和題字,射殺了野豬的顧大将軍卻沒得到這些,他的賞賜更加實際一些,十日休假,賞俸一年,以及欽賜的長樂寺最高級別住宿祈福待遇。

衛峋的原話是,大将軍為國征戰實在是太辛苦了,惹上了不少的殺孽,朕甚是欣慰,唯有讓長樂寺的住持親自為大将軍祈福齋戒,才能為大将軍獲得佛祖的寬恕。

至于祈福,這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成的事,大将軍最好有空就去長樂寺住上幾天,用佛經滌蕩過心靈,再回到朝堂來繼續為朕效力。

江遂安靜的坐在一邊,他垂眼聽着衛峋一本正經的瞎說八道,心裏想笑,面上卻必須忍着。

全天下,最着急江迢和顧風弦兩人事情的,不是江迢和顧風弦本人,也不是跟他們關系最親密的江遂,更不是住在王府的江追,而是鹹吃蘿蔔淡操心的衛峋。

也不知道衛峋究竟是哪根筋沒長對,他總是對有情人特別寬容,繼位以來修改了不少關于男女之事的律法。前幾年他賜婚給兩位貴族男女,但是那位貴族小姐有心儀的男子,連夜跟心上人私奔了,他聽說以後,不僅沒怪罪這兩個家庭,還說這位小姐勇氣可嘉,撤回了賜婚,恩準她和她的情郎結為夫妻。

當然,事後大家發現,那位小姐的情郎一共有四位紅顏知己,而其中有兩位是紅塵女子,一位還給他生了孩子,小姐的父母差點氣到當場去世,這就不能怪衛峋了。

從那以後,衛峋長了記性,堅決不再管別人的家務事,不過顧風弦和江迢的故事,他看了這麽多年,還是免不了的想摻和一把。

江遂暗自搖頭,也懶得去勸了。

夕陽西斜的時候,皇帝擺駕回宮,衆位臣子各回各家,江遂跟衛峋一起去了武英殿,臨進門之前,他回頭看了看,等到走進去,沒外人了,他才問道:“二皇子的腿怎麽了,他在打獵的時候受傷了?”

江遂心說,不應該啊,清點獵物的時候還好好的呢。

衛峋張開雙臂,任由秦望山給他脫下最外層的衣袍,他淡定的回答:“朕的老虎不小心絆了他一下。”

江遂:“……”

一只老虎好幾百斤,堆在地上如同小山,這麽大的東西,你給我表演一個絆人試試?

江遂無語的望着衛峋,嚴重懷疑他是把老虎屍體直接砸到了二皇子身上。

有時候江遂覺得衛峋成熟的過分了,可也有時候,他覺得衛峋幼稚的過了頭。

江遂搖搖頭,不想跟他一般見識,他徑自走到偏殿,拿起左相送來摞在桌案上的奏折,快速翻看起來。

脫掉外袍以後,衛峋整個人看起來瘦了不少,身體的線條全部顯露了出來,他亦步亦趨的跟到江遂身後,踯躅了片刻,才說道:“朕今天打了兩條狐貍。”

江遂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

他知道,中午不是看見了麽。

衛峋繼續說:“一條紅色的,一條白色的。”

按常理,京城這附近根本不會有狐貍,這些狐貍都是禦獸苑辛辛苦苦從西北抓住,費了大力氣培育出來,然後再扔進山裏的,不然衛峋哪有這種好運,獵一個就是頂級的皮毛。

江遂照舊敷衍的嗯了一聲。

秦望山都不忍直視了,您好歹多回兩個字啊。

衛峋倒是比秦望山耐性更好,他繼續試探的問:“那,朕把這兩條狐貍送給阿遂,一條做圍脖,一條做護手,怎麽樣。”

江遂總算從奏折裏擡起了頭,他望向前方,擰了擰眉,他突然回頭,“哪有男人戴圍脖和護手的,嬌氣至極。”

緊跟着,他又說道:“還是做成枕套比較好,冬天快到了,毛茸茸的,躺上去更舒服。”

旁聽的秦望山:“……”

這是什麽邏輯,做成圍脖是嬌氣,做成枕套、每晚抱着睡,就不嬌氣了???

偏偏江遂和衛峋都不覺得這個邏輯有什麽問題,衛峋很高興的就答應了下來,在他看來,江遂就是把狐貍毛做成馬桶套都沒關系,他只要收下就好,因為這樣證????團隊明,他贏了。

江遂不知道衛峋的心思,他挑出幾本重要的奏折,又把剩下的按比較重要、不太重要、一點都不重要、以及寫個閱了事分好類。用過晚膳,他就準備回去了,雖然天還沒黑,但他覺得他能睡到明天日上三竿。

然而衛峋拽着他,不讓他走,非說吃過飯以後,過一個時辰才能睡,于是,江遂只能繼續留下,強打精神和衛峋閑聊。

衛峋的話題說來說去就那麽幾個,比如今天的圍獵有多好玩,比如二皇子是個多麽愚笨莽直的人。

在衛峋嘴裏,二皇子幾乎一無是處,從長相到性格,再從性格到迷信,處處不如衛峋的意。

尤其迷信這一點,簡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江遂撐着頭,半耷拉着眼睛說道:“太陽神教是他們的國教,受此影響,他自然會發自內心的信仰太陽。仔細想想,他和長樂寺的沙彌們沒什麽不同,那些沙彌不也是三句話不離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衛峋不喜歡聽他為二皇子辯解,他争論了一句,“可是沙彌沒有那麽吵。”

江遂:“……”

這倒是。

沒聽到江遂的反駁,衛峋立刻趁熱打鐵,無論如何都要把二皇子釘在迷信的恥辱柱上,“将圖騰信仰演變為國教,又将圖騰信仰根植于整個皇室的內心,如果宿日太子也是這個德行,那他的皇位離傾覆就不遠了。”

說到這,他揚了揚下巴,指向東邊:“東流不就是個好例子。”

在這個時代,人人都追求精神上的信仰,每個國家都有國教,宿日信仰太陽神教,東流則信仰一種更為神秘的宗教,不過和宿日的全民自诩神的子孫不同,東流只有少部分人信仰那些,而且這些少部分人,都是握有權力的那一群人。

東流前任皇帝就是一個狂熱分子,按照東流的規矩,每一任皇帝配一個神官,一個神女,神官神女在皇宮侍奉神,終身不婚。而到了前任皇帝這一代,他把整個神教都搬到了皇宮裏,神官神女的數量比他老婆兒子加一起還多,皇宮整日烏煙瘴氣,還傳出過醜聞。

現在前任皇帝死了,神教也搬出皇宮了,但是新的神官神女還在,顯然新皇和之前的皇帝一樣,也是這個宗教的信徒。

衛峋尊重自己的兩個對手,但這不妨礙他鄙視他們的某些行為。

江遂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理直氣壯,“可是,咱們的祭壇裏,不是也住着一位國師嗎?”

“那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衛峋回答:“國師為朕效力,而不是朕為國師效力,國師在衛朝,只有一條用處,就是穩定民心。朕不信他,更不會把他的批命奉為神谕。”

聽到這些,江遂的眼神發生了一瞬間的漂移。

他若有所思道:“其實咱們的國師,好像也不是大家想象中的金玉其表……”

衛峋疑惑:“阿遂這話什麽意思。”

想到寒蘆的三重桃花批命,江遂默了默,呵呵一笑,“沒什麽,天不早了,微臣該回去了,陛下也早點睡。”

天快黑了,衛峋往外看了一眼,沒再攔他,只是跟他一起站起來,然後補充了一句,“和親的事,朕已經想好了。”

江遂轉過頭,輕眨雙眼,等待他接下來的話。

衛峋也沒讓他等太久,“朕決定,答應他們。”

江遂不意外這個答案,他站直了身子,“人選呢?”

“釀善。”

又是一個不意外的答案,江遂心中嘆了一聲,點點頭,“陛下英明。”

衛峋是皇帝,他可以自由決定任何事,但盯着江遂的臉看了一會兒,沒看到任何外露的情緒以後,他還是忍不住解釋了一句,“這是朕多次考量的結果,與私心無關。”

所以,他不是在故意報複釀善。

江遂彎了彎眉眼,“我知道。”

衛峋雖然有時候會沖動、幼稚,但他是個熟知大是大非的人,在這種問題上,他不會草率的做決定。

他選釀善,因為釀善就是最好的人選。

發現江遂真的不怪他,衛峋的心就放松下來了,只要江遂不反對,別人的意見,那就不算是意見。

長公主和釀善沒有參加圍獵,她們一直待在府裏,後面再有宮宴之類的場合,她們也沒再去過。每一天,長公主都是煎熬度日,但她最不想看到的一幕還是發生了。

傳旨的太監來到長公主府,點名讓釀善進宮,長公主眼前一黑就要暈過去,釀善連忙扶住她,長公主哆嗦着身子,想要跟釀善一起去,但是太監把她攔下了。

哪怕當初連夜帶着東流的玉玺逃亡,長公主都沒這麽害怕過,終于,她等到釀善回來,得知了皇帝的用意。

衛峋叫釀善進宮,親自對她說明了想要讓她去和親的事情,因為釀善身份不夠,所以,他會先把釀善從長公主名下過繼到老皇帝那裏,由此,釀善的身份就是公主了,而宿日已經說過,和親之人可以随便挑選夫婿,衛峋對此的回答是,他希望釀善能嫁給宿日的太子,做他們未來的皇後。

衛峋和釀善談了很久,将近一個時辰,他說明了其中的利害關系,以及釀善會得到什麽、又會失去什麽,他把能講的、不能講的,全都講了,只是少了一句話。

他沒問過,釀善願不願意去。

這些事情,本該由衛峋告知長公主,再由長公主告知釀善,但是衛峋直接越過了長公主,這是公然不在乎她的存在。

釀善回來後,情緒十分平靜,她好像很輕易就接受了這件事,長公主不知道她究竟明不明白過繼是什麽意思,這意味着,以後她和她的親生母親再沒有任何關系,釀善以後只能稱她為姑母,而長公主若是死了,釀善都不能為她回來為她發喪守孝,只能以侄女的身份,為她上一炷香。

長公主無法接受這些,她幾乎是奪門而出,生平第一次,跪在衛峋面前,求他收回成命,即使衛峋拒絕她,她仍然不願意起來。她放棄了自己一直堅守的處世原則,一次又一次頂撞皇帝,可是不管她說什麽,衛峋都不會答應她,最後,她只能失魂落魄的離開。

走出武英殿,半路上,她又想起另一個可以救她女兒的人,她不顧規矩,來到文華殿,求見攝政王,然而這回連攝政王的人都沒見到,就被請離了這裏。

江遂站在窗邊,看着長公主強自鎮定,不斷溫聲詢問門外的宮女,一次次得到否定的答案,卻還在強顏歡笑着,維持她身為公主的最後一點風度,江遂平靜的看着這些,等到她走了以後,他才神情自若的回到書桌邊上。

如果衛峋在這,他就會發現,現在江遂的表情,和那天他複述長公主話時的表情一樣,一樣的不在意、一樣的淡然。

他不會被長公主的冷言惡語中傷,自然也不會被長公主的悲苦哀恸感染,人活一世,坎坷非常,旁人的喜怒哀樂,與他何幹呢。

作者有話要說:  能當攝政王,江遂肯定不會是心軟的人,他和衛峋的區別是,他沒那麽激進,動不動就鐵血管理,他是溫和派,但溫和不代表仁慈

人設沒崩,真的,他從一開始就是這個性格,只是以前沒有出事,所以顯現不出來他的這方面,人有多面,江遂就是一個該溫柔時溫柔、該冷血時冷血的人,他的取舍,一向很明确,就像以後舍掉衛峋的時候,一點都不含糊(不是

放心,釀善的結局還是很好的,畢竟我是甜文作者,不能讓小姑娘在文裏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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