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身份

這人似乎比前些日子消瘦了許多,臉色微微發白,嘴唇卻異常的鮮豔紅潤,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可誰人又知,他雖長得一副好相貌,卻有一副冷血心腸。

他怎麽出現在這裏?

連草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剛見到哥哥的喜悅瞬間便被一股惱怒所替代。

......

剛下過雨的天空澄澈幹淨,宛如一面明鏡,北飛的燕子在冒出綠絲的植被間來回地穿梭,銜泥築巢。

雲溪宮正殿門口的柳樹下,趙信的視線牢牢的黏在不遠處坐在輪椅上的女孩身上。

她穿着鵝黃色家常衣裳,不知是不是出來的匆忙,并未束發,頭發披散着,如夜色般濃密光滑,因為年齡尚小,臉上還帶着嬰兒肥,整個人充滿了生機活力。

與他熟悉的那個消瘦、毫無生氣的女子完全不同。

她看着他的眼睛裏,先是驚訝與困惑,随後便是惱怒。

是的,惱怒。

趙信自嘲一笑,她對自己,是應該惱,應該怒的。

畢竟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在她看來,他所帶給她的,只有失望和傷害。

當他發覺自己重生在與她第一次見面之後時,他有一瞬間的奔潰,難道今生他們也要走向同前世同樣的結局嗎?

他不甘心。

趙從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說不出口。

随後,他放置在胸前的手一滴水砸了一下,他擡手一摸,卻發現自己已經是滿眼的淚水。

他神色一愣,看着指尖上的淚珠,不發一語。

那邊連草見着他如此,也是大吃一驚。

一個對人見死不救的冷漠到極致的人,竟然在她面前,哭了?

她的神情有那麽吓人麽?

一旁的連風沒有注意到倆人之間的暗湧,他此刻已經被見到妹妹的喜悅徹底埋沒。

他一溜煙跑到連草跟前,嘿嘿一笑,露出兩顆大白牙。

“小妹,近日可好?”

說罷,又立時反應了過來,輕扇一下嘴巴,蹲下身子,與連草平視,道:“你瞧,我問得這是什麽話,你傷了腿,能好嗎?我看啊,這宮裏你也不必呆了,随大哥哥回家去,可好?”

連草早已将視線收回,她看着連風,換上一副笑臉,道:“好啊。”

她本就不喜歡在宮裏待着,這裏畢竟不是自己的家,雖有姑姑在,卻總覺得不自在。

他倆此刻已然全忘了,皇宮,不是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連草的去留,根本就不是掌握在他們手上。

趙信看着他們兄妹說話,慢慢地垂下眼睛,隐去裏頭的萬千思緒。

連草擡眼瞧了瞧他,拉着連風的袖子,湊到他耳邊小聲道:“大哥哥,那人是誰?”

連風這才想起還站在那裏的趙信,猛拍了一下額頭,道:“瞧,我怎麽把這事給忘了?”

他起身道:“小妹,我待會兒再來給你說話。”

“哎?”

連草還沒反應過來,便見連風已經走到趙信身邊,帶着歉意道:“對不住,殿下,我方才太過高興,便同妹妹說了幾句話,把您給忘了。”

趙信瞧了瞧連草,見她一張臉上布滿了驚奇,随即便收回了視線,垂下眼睛,微微搖頭道:“無妨。”

他們再說多久的話都好,他只想多看一看她。

“子穆來了。”

殿裏忽然傳出連偀的聲音,随後紅葉從殿裏出來,口中說着:“大公子,娘娘請您進去呢。”

話音剛落,擡頭便瞧見了站在門口的趙信,愣住了。

連風聽了,面上一喜,将事情從頭到尾說給她聽了,最後道:“姐姐可有閑置的屋子,也好讓七皇子暫且歇息。”

紅葉張了張口,有些猶豫,過了許久才道:“......有,請七殿下随奴婢來。”

随後,便帶着他到了連草住所對面的一個廂房裏去。

連風不放心,非要跟着等太醫,被趙信勸走了:“大公子不是要見貴妃?莫要讓她久等了。”

他慢慢坐到床榻上,虛弱道:“我在這裏等着太醫來就成。”

連風猶豫片刻,最後,還是跟着紅葉出去了。

待所有人走完,只餘下身邊的李年,趙信便一改虛弱的模樣,站起身,大步走向桌旁,給自己倒了杯水,一飲而盡。

他身後的李年滿臉不解,他實在是不懂,自己的主子為何要費盡心思的演上這樣一場戲。

又是裝摔倒,又是裝吐血的,難道就是為了随着連大公子進貴妃的雲溪宮不成?

他清了清嗓子,開口道:“主子,接下來,您打算怎麽辦?”

要是被請來的太醫診出來主子根本沒病,那貴妃和連大公子非得把他們扔出雲溪宮去不可。

主子在宮中的日子本就不好過,實在是不好再得罪人啊。

誰知他問完這句話,趙信像是壓根沒聽到似的,只微微推開窗子,盯着對面的屋子,沉默不語。

李年急壞了,再次開口:“主子——”

“閉嘴。”

趙從盯着外頭,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不知為什麽,李年覺得那兩個字似乎從頭到尾冒着透骨的寒氣,他聽得膝蓋一軟,差點跪下。

趙從的眼睛一眨不眨,不多時,日思夜想的那個身影便出現在視線中。

她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她的那個奶母錢氏正要使喚人将她抱回屋裏去。

似是察覺到了什麽一般,她猛然回頭。

應該是什麽都沒瞧見,她面露疑惑,很快,又将頭轉了回去。

趙從擡手,将窗戶合上,蒼白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絲笑意。

......

“怎麽了姑娘?”

錢氏順着他方才的目光去瞧,只瞧見幾扇緊閉的窗子。

連草搖了搖頭,道:“沒什麽。”

她被抱進了偏殿,放置在床上。

連草躺在上頭,心裏還未從連風的一聲‘殿下’裏回過神來。

殿下,七殿下,原來他就是那個在宮中不怎麽受待見的七皇子,趙從。

只是,他怎麽會到這兒來?

她之所以沒有将那個冷漠少年與七皇子聯系起來,是她從沒想過,一個皇子,竟會穿得那樣樸素。

沒有任何如玉佩香囊似的裝飾品不說,就連穿在身上的衣料都十分粗糙,顯然是司衣局有意怠慢。

堂堂皇子,單穿的那一樣就連普通的宮人都不如,旁的就更不要想了。

她聽旁人提起,只以為七皇子雖不受重視,但到底是位皇子,衣食住行方面總不會差到哪裏去。

今日,她才知道,這位七皇子的日子,怕是比她認為的要差上許多。

也難怪,他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要是換做是自己被如此對待,怕是也高興不起來。

但就算如此,連草也不能原諒他對自己見死不救的行為,頂多在原來的厭惡上加上一點同情罷了。

畢竟,生活不幸不是一個人傷害別人的理由,更不是他漠不關心、忘恩負義的借口。

連草坐起來,倚在床頭,看向外頭,嘆了口氣。

她想這些做什麽,左右那位七皇子跟自己只有一面之緣,是好是壞,都跟她沒關系。

她只要等着哥哥接她回家就好了。

想到這兒,她又不免擔心,也不知姑姑會不會答應。

“你要接二丫頭回去?”

連偀端着茶杯,扭頭道。

“是,姑姑,小妹從未離家這麽久過,侄兒放心不下,再說她年紀小,不懂事,恐怕會淘氣惹姑姑生氣,還是讓我接她回去吧。”

連風恭敬道。

連偀坐在貴妃榻上,呷了口茶,随後,拿起一旁的象牙團扇,輕聲道:“子穆,你說這話......是在挖本宮的心吶。”

連風一驚,“姑姑?”

連偀輕搖扇子,斜撇了他一眼,緩聲道:

“我膝下無子,陛下久在前朝待着,也不怎麽來後宮走動,平日裏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好不容易有個二丫頭陪着解悶,你卻生要把她奪走,我真是要傷心死了。”

說着,竟流下兩行淚來。

連風沒想到她會哭,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

見她哭得實在厲害,連風只好轉頭提起了趙從的事情,轉移她的注意力。

果然,連偀聽了,仿佛是忘記了他提的帶連草回家一事,很快便止住了眼淚。

她拿帕子擦了擦眼下,嘆了口氣道:“說起來,我也許久未見七皇子了,平日裏忙,總也不得空,今日,他既因你受了傷,本宮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

“就讓他在我這裏多住些時日也是成的。”

剛說完這句話,紅葉便掀簾子進來道:“娘娘......”

“什麽事?”連偀低頭拿帕子又擦了擦眼角。

紅葉看了一眼連風,對連偀道:

“太醫說,七皇子風寒未愈,又受了內傷,脾胃不調,恐怕要靜養一段時日才成,方才七皇子使喚身邊的內監來......說他這些時日不好走動,請娘娘準許他在雲溪宮住上一段時日......”

連偀的手一頓,眉頭忍不住皺了皺,扭頭瞧了瞧一旁坐着的連風。

他似是對将趙從撞成這樣十分愧疚,聽罷紅葉的話,扭頭看她。

連偀咬了咬牙,換上一副和藹可親的面容,點頭道:“自然,告訴七皇子,本宮這裏,他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叫他好好養病便是。”

紅葉有些驚訝,但還是道“是”,退下。

......

不遠處的廂房裏,趙從倚在床頭聽了紅葉的轉述,用手抵在嘴角,輕咳兩聲,随後恭敬道:

“多謝貴妃。”

很快,隐在拳下的唇角,忍不住彎了彎。

作者有話要說:  貴妃:大意了。

另,大哥哥有些傻(劃掉)呆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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