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5 記憶裏的溫暖

計疏每天早上6點就會準時醒來，她沒有賴床的習慣，醒來後，起床，然後刷牙洗臉。

洗漱好，沒下雨的情況下，她會換上運動服跑步鞋沿着海邊的環形路跑步，這是離開青芫溪後的幾年裏養成的習慣。

她喜歡一個人沿着海邊跑步的感覺，慢慢的跑又或者突然加快速度。這可以讓她暫時忘記那些生活裏不得不面對的困擾，這種短暫的逃離讓她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暢快感。

青芫溪的大學路靠近海邊，走在街道上都能聞到海的味道。

計疏沿着環形路跑了一段後慢慢的停了下來，她趴在欄杆上眺望着不遠處的海，風吹在臉上，異常的舒服。

她閉上眼，享受這一刻的安靜。

其實原本她是不喜歡晨跑的，離開青芫溪剛到異鄉的第一年，計疏整夜整夜的無法入眠，她想了很多方法都沒能改變這種狀态，她甚至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後來她參加了一次遠行。

當時計疏在一個靠海的邊陲小鎮上停留，一天淩晨，她又因為睡眠關系很早就醒了過來，她走出房門，順着民宿門前的馬路慢慢往海邊的方向走，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了一個清亮的女聲。

“嗨，你也是去晨跑的嗎？”

計疏聽到聲音回過頭，一個穿着一身淡紫色運動裝的女孩兒一臉笑意的看着她。

見她沒有回答，陌生的女孩又接着說：“要不要一起？”

計疏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運動裝和運動鞋，難怪會被誤認為是要晨跑，她不喜歡運動，更不習慣和陌生人一起行動，可是鬼使神差的，這次她卻是點了點頭。

她跟着陌生的女孩慢慢往海邊的方向走去，陌生的女孩主動和她說話。

“你是來旅行的嗎？”

“嗯。”計疏輕輕應了一聲。

“這個小鎮挺好的，值得來，以前我也是來這裏旅行，後來留了下來。”陌生女孩又問她：“你是從哪裏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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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疏回：“青芫溪。”

陌生女孩似乎愣住了，良久沒有說話。

快到海邊的時候，計疏好像聽到她小聲的說了句：“我原本也是要去青芫溪的，只是，我再也去不了了。”

陌生女孩頓了一下，又淡淡的說着：“很多年了，我才明白過來，人該往前走。”

計疏轉頭看着陌生女孩，女孩微微揚起了嘴角，接着說：“我們跑起來吧。”

陌生女孩說完率先慢跑了起來。

那天淩晨的海邊人并不多，風很涼，計疏跟在這個陌生女孩的旁邊慢慢的跑，也許是為了顧及計疏，陌生女孩跑的速度并不快，計疏開始還行，可是慢慢的體力就不行了。

她停了下來半蹲着身子喘氣，就在她再次擡頭的時候，突然就看到水天相接的地方金黃色一片，海面全被染成了金黃色，目力所及，再也看不到其他，她愣住了。

那是緩緩升起的日出。

計疏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色，炫目的好似都不是真的。那一刻，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她一人，等回過神的時候，她莫名生出了一種類似于感動的情緒。

陌生女孩站在她的身邊，和她一樣看着遠處的日出，微笑着說：“你看，又是新的一天。”

“你看，又是新的一天。”

計疏的腦子裏回蕩着那個時候那個女孩說過的這句話。

讀高中的時候計疏曾經看過瑪格麗特米切爾的《飄》，書裏面的斯佳麗說：“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這是很樸實簡單的一句話，那時候年少的計疏并沒有特別的感覺，可是當在海邊的那一刻，當計疏從那個女孩嘴裏聽到的時候，她的心卻受到了莫名的震動。

不管怎麽樣，又是新的一天。

緩緩睜開眼睛，計疏沿着環形路往回慢跑。

回到18號601，她開始動手做早餐。

一般她是吃速凍餃子又或者做個面條。速凍餃子她喜歡吃白菜大肉餃。面條的話她喜歡在面條裏加黃豆芽還有荷包蛋，放很多的辣椒。偶爾懶得動手的時候就會直接在樓下的早餐店裏買豆漿油條又或者香菇肉菜包和燒賣。

吃完十個白菜大肉餃，收拾好碗筷，她回到桌前拿出畫具開始工作，等她結束一小部分工作的時候，手腕表盤上顯示11點10分。

計疏活動了下手腕，起身喝了杯水，經過衛生間的時候突然想起洗衣皂沒了，她回到房間換了衣服出門，去超市的時候經過一個休閑書吧，她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木雕的招牌，猶豫了一下還是邁開了步子，就像很多年前那樣懷着複雜的心情走進這個書吧。

書吧的書架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計疏走向離自己最近的書架，她掃了一眼上面的書。

這個位置以前放的書不是這個類別的，她心裏不禁這樣想着。

她怎麽能認為這麽久之後一切還是原樣？

不過很快她就看到了一本熟悉的書，她拿起書翻了起來，那是她高中時代最喜歡的一本書，蘇聯波列伏依寫的《真正的人》，講的是蘇聯戰争時期，一個殲擊機駕駛員在空戰中受傷，他靠着堅強的意志爬行了很多天終于回到了人民當中，可是卻永遠的失去了雙腿，這就意味着他從此再也不能駕駛心愛的飛機了，後來他裝上了假肢，以鋼鐵般的意志，通過種種努力，最終重新站了起來，并且重返了藍天。

這本書計疏反複的看了很多遍，她敬佩這樣的人，并且一直希望自己也能夠如書裏的阿列克謝一樣擁有鋼鐵般的意志，遇到任何事都不會倒下并且樂觀積極向上的活下去。曾經她也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很堅強的人，可是當她真的經歷了人生低谷的時候，才知道要樂觀積極向上的活下去是多麽的困難。

計疏又随意的翻了幾本書才從書吧出來前往超市買東西，買好東西往回走，再一次經過書吧門口，當她擡頭看向不遠處的時候，一下子就愣住了，因為計疏看到了她。就如同計疏19歲的時候看到的她的模樣，似乎時光都沒有在那個人的臉上留下痕跡，她也應該有28歲了吧。

計疏不禁拽緊了手裏的袋子，她收回目光往別處看去，可是忍不住又轉頭看了眼遠處的身影。

她真的沒有想過有生之年還會再次的見到她。

計疏就這樣靜靜的看着她，就如同當年一樣，只是默默的看着，不打擾對方。

時光匆匆，物是人非，計疏以為自己早已經淡忘了她，可是當此刻再次見到她，她的心卻無法抑制的再次狂跳起來，就和很多年前一樣。

直到那個身影左拐進了某個大門，計疏才收回自己的目光繼續往前走。

回到家，她把衣服放盆裏泡好，然後簡單的做了兩個菜，吃完收拾好，又把盆裏泡着的衣服洗好晾起。忙好回到卧室倒在床上。

她側着身子看着角落裏的衣櫃，最終站了起來從衣櫃裏側拉出一個旅行箱，打開箱子，裏面靜靜的躺着一本厚厚的素描本，淡綠色的封面，有着歲月的痕跡，她走到窗臺上坐下，翻開素描本，一頁一頁的看着。

整整一本的素描本，上面全部畫着同一個人，有正面，有側面，有笑臉，也有憂傷的臉，但是最多的卻是背影。

那時候計疏去學校的圖書館經常見到畫裏的這個女孩坐在靠窗的那個固定位置，計疏就坐在她後面一排，一擡頭就能看見她的背影。有的時候那個女孩會轉頭看着窗外的某個點發呆。次數多了之後，計疏有些好奇的想着窗外有什麽呢？然後有一次，那個女孩沒來圖書館，計疏忍不住走過去坐在了那個她經常坐的位置，她轉頭看窗外，可是她并沒有發現特別之處。再後來她又發現那個女孩除了學校的圖書館還喜歡去學校附近的一個書吧，于是計疏又成了那個書吧的常客，仍然是坐在那個人的後面一排。

當有一天，計疏意識到自己的這種行為應該稱之為喜歡的時候，她很苦惱，也很慌張，這是注定了不會有結果的暗戀，但是很快的她又安靜了下來，她決定了要以自己的方式默默的陪着她。

就這樣，她整整暗戀了一個陌生人幾年，直到畢業離開學校離開青芫溪她才漸漸的把對她的喜歡淡化了。

計疏把素描本放在一邊，她頭靠着窗沿。

那個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呢？住在附近嗎？還是有事路過？也許對方已經結婚了，說不定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寶寶。而她對于她，只是一個陌生人罷了。

計疏想着想着迷迷糊糊中睡去，好像做夢了。

夢裏面她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房間很大，牆上全是油跡，天花板的電風扇也是黑灰灰的，到處是蜘蛛網，計疏最害怕的蜘蛛在房間裏到處游走。可是她居然沒有逃跑，她就站在那裏看着這一切，身在其中卻似乎置身事外。

醒來後，計疏頭痛欲裂。一看腕上的表，6點多鐘，她恍惚以為是早上的6點多，想着怎麽自己睡了這麽久，昨晚的晚飯還沒吃呢。後來就覺得不對勁，看了下窗外，又仔細看了下手機才知道原來是晚上。

計疏起床照鏡子梳頭發，鏡子裏的自己眼睛浮腫，臉色憔悴。

她決定先把肚子填飽，光着腳走到客廳，打開冰箱，無語的搖了搖頭，她決定去外面的餐館吃。

大學路雖然不是在市中心，但是因為旁邊就是青芫溪大學，所以路上行人還是挺多的。這個時間段，走在路上的大學生情侶特別多。

計疏找了一個小餐館，點了一個菜一個湯，菜是麻婆豆腐，湯是三鮮湯。

菜很快就上了桌，計疏夾了一塊麻婆豆腐放嘴裏，豆腐很嫩，很辣，有點鹹，她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水滑過喉嚨的時候她想起了母親，母親也曾經對她溫柔過的。

那是計疏和母親唯一的一次親近，也是母親第一次和她提起她的父親。

那天母親做了三菜一湯，它們被擺在餐桌上，散發出濃濃的香味，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六歲的計疏坐在椅子上不安的看着桌上的菜不敢動筷子，她一直跟着保姆長大，和母親關系很疏離。

母親夾了一塊麻婆豆腐到她的碗裏，計疏看着碗裏的豆腐還是不敢動筷，只是傻愣愣的看着，然後咽了咽口水。

母親含笑的看着她說：“吃呀，愣着幹嘛呢。”

計疏小心翼翼的拿起筷子把豆腐放進嘴裏，豆腐很嫩很滑，幾乎入口即化，味道美味極了。

當時母親說了這麽一句：“你爸爸最喜歡吃我做的麻婆豆腐了。”

年幼的計疏擡頭看着母親，她覺得這是她吃過的最好吃的豆腐，可是她說不出口，她只是拼命的點頭。

母親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眼神很溫柔：“多吃點，還有這個紅燒魚。”

計疏就看到母親小心的把魚刺給挑了，然後把魚肉放進她的碗裏。

吃完飯後母親滿臉笑意的對她說：“過幾天你爸爸就會來接我們去新家。”

爸爸這是計疏第一次從母親嘴裏面聽到爸爸這兩個詞。

可是過了很多很多天，計疏也沒有見到所謂的爸爸，當然，也沒有去什麽新家，而母親又恢複了以往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