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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燈時分,明珠又親自替窦姨娘雙頰上了回藥,龐氏最妒妾室比她貌美,所以那日責打窦姨娘時,孫婆子這老貨故意下了死手,致使窦姨娘恢複得不似翠盞那般快,兩日過去腫還未全消下,明珠命窦姨娘的丫鬟冬莺去廚房吩咐要碗薏米綠豆粥,利于消腫清熱,豈料去了半日卻空手而歸。
翠盞不由奇道。
“魚翅燕窩也就罷了,薏米和綠豆才多少錢一斤,怎麽竟也沒有啊?”
窦姨娘是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正要道不吃也無妨,卻聽那冬莺憤憤地道。
“哪裏是真沒有!分明是廚房的趙婆子勢利眼,受了夫人那邊的交待,故意要刁難我們,從前老爺寵愛姨娘,夫人便和二姨娘一唱一和,生生把姨娘搬弄成個愛拈酸吃醋的人,又誣陷姨娘常常往娘家搬體己,所以近來老爺的寵幸才淡了,連早年賞給姨娘的東西,也都被二姨娘那個貪得無厭的,收買了咱屋裏人順得差不多了,偏生姨娘還裝不知道,一直忍着……”
窦姨娘面色大變,慌忙斥責道。
“冬莺你今日是瘋了不成?胡說八道些什麽!”
說着她趕緊看了明珠一眼,見她正從翠盞手裏接過帕子,細細擦拭沾滿藥膏的手,似乎沒有将方才那一席話聽進去,這才松了口氣,女兒自活過來以後,就變得十分不對勁,竟然敢和龐氏叫起板來,窦姨娘實在怕她一個沖動惹怒龐氏,吃了大虧,所以寧可自己忍氣吞聲。
明珠站起身,将藥膏遞給翠盞,對窦姨娘微笑。
“姨娘淤毒未清,恐怕夜裏睡不安生,翠盞心細,又很會捶腿,今後便讓她留下伺候姨娘吧!”
聽說她要把翠盞送給窦姨娘,兩人皆是一愣,特別翠盞更是不能置信地看着明珠,明珠眼波流轉,揚眉問。
“怎麽?你不願意啊?”
翠盞連忙擺手搖頭。
“不是不是,姨娘是咱們府中脾氣最好的人,奴婢怎麽會不願意?我只是、只是有些舍不得小姐……”
明珠笑道。
“有什麽舍不得的,橫豎我便住在隔壁院子,還不是日日都能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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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盞一想也是,想到窦姨娘溫婉親善,遂又笑逐顏開,倒是窦姨娘十分擔心女兒。
“若翠盞給了我,那珠兒你……”
明珠的目光淡淡瞟過角落裏的冬莺,方才她才提出要将翠盞留下,冬莺的臉色便蒼白了幾分,如今更是緊絞十指,一幅心如死灰的模樣。
“那就讓冬莺跟着我吧!”
見小妮子猛地擡頭,雙眸中滿是驚詫之色,明珠悄悄勾唇,對窦姨娘輕輕一福,轉身出屋去了。
月光如水,柔柔輕晃,在青石板小徑上映出一層淺淺的藍,明珠踩在上頭,眯眼沐浴着夏夜的風,只覺活着的感覺真是再惬意不過了,她瞥見草地上開着一片紅白相間的圓形小花,以前似乎從未見過,便不由多看了幾眼。
冬莺連忙小跑過去摘了幾朵,雙手奉上,明珠接過點頭道。
“不錯,很有眼色,方才那些話,你也是故意當着我的面說的吧?”
冬莺雙肩一抖,撲通跪倒在地,咬牙脫口道。
“姨娘性子太善了,不過仗着老爺的寵愛才能安然無事,可我大哥昨日來信說,老爺在盛京逛窯子,又贖了個姐兒做新姨娘,那女人十分厲害,到時領回家中,若和夫人、二姨娘這兩人湊做一堆,姨娘只怕沒有活路了,奴婢、奴婢看得出來,這屋裏只有小姐是個明白人,所以今個兒才敢說這話,希望小姐能幫襯姨娘……”
明珠盯着她的頭頂,手指輕輕撥弄花瓣。
“方才我說要讓翠盞留下,并未就要趕你走,你又為何做出那般絕望的形容來?”
冬莺咬着下唇。
“小姐不會無緣無故這麽做,奴婢以為小姐是懷疑奴婢搬弄是非,所以故意留下翠盞,就是要提醒姨娘親賢良遠小人。”
明珠失笑道。
“親賢良遠小人?你還念過書?”
冬莺絞着衣帶,不好意思地道。
“這、這是小時候聽小姐讀書,便留了心,跟着胡亂學了些,最多比別人多認識幾個字而已。”
明珠有些意外地打量着她,這丫頭生得清清瘦瘦,瓜子臉龐薄嘴唇,眼睛亮堂堂的,确實是一臉機靈相,不過耳濡目染便能自己識字,好好栽培定能如淺梅一般,成為自己的心腹。
她還魂前,小白花曾叮囑過,窦姨娘身邊的冬莺是個聰明的丫頭,就是性子太沖了,沒有她的翠盞沉穩,如今看來都是傻話,窦姨娘那樣軟弱的人,在明府沒受大罪,除了明堂好色外,只怕也有冬莺幾分功勞,可惜一個伶俐丫鬟,偏跟了兩個不成器的主子。
她唇邊浮起淺淺的笑意,彎腰親自将冬莺扶起,和顏悅色道。
“起來吧,我還有事要交待你去做呢!”
更鼓敲過兩下,明珠屋中的燈便也應聲而熄,冬莺放下繡床的帳子,遣小丫鬟們自去睡覺,随後走到院子裏立着,一直等到三更,她已是忍不住哈欠連天,眼皮打架,這才聽到牆頭開始有些響動,冬莺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忙躲到大柳樹背後悄悄張望。
片刻後,只見牆頭上跳下一個人來,借着月光,冬莺看清了他的體貌,心下暗驚,不由對明珠交給她的第一件差事有些猶疑,甚至覺得明珠這是在試探她的忠心,她咽了口唾沫,點燃手中的燈籠,突然亮起的火光将那人吓得連退幾步,冬莺忙低聲道。
“許公子不必害怕,是小姐讓我在這等你的。”
此時屋中的明珠早已從床帳中坐起身來,外頭燈籠一亮,她便知道她等的人來了,穿戴整齊以後,她重新燃起青燈,端坐于桌前。
雕花木門被輕輕推開,許文馳走了進來,背上挎着個包袱,一臉破釜沉舟的鄭重表情,一番欲言又止後,他一字一句道。
“珠兒,白日是我混賬,如今我已經全都想通了,今夜就帶你離開火坑,遠走高飛!”
明珠皺眉,不大确信地看着他。
“你是說,你要和我私奔?”
許文馳堅定地點頭。
“天下之大,總有你我安身立命之所,哪怕是粗茶淡飯,我也願意和你執手一生。”
這席話如果是小白花聽了,只怕要感動得淚流滿面了吧?可惜她季明珠見多識廣,這種窮酸不靠譜的誓言,簡直讓她嗤之以鼻,自持才高的人總是天生一股傲氣,讓人家富貴小姐跟着你粗茶淡飯,還說得好似多大的恩賞一般,将來若真發跡,誰知又會不會如韋澤那般?
明珠冷笑一聲。
“自古聘為妻,奔為妾,要娶我,便堂堂正正娶我,做這些拐帶良家的行徑,你還算是個讀書人嗎?”
許文馳愣了,他的珠兒從來都是柔順無助的,何曾這樣疾言厲色過,聽說她自投湖後便性情大變,莫非真的因為經歷過一次生死,看萬事都不再是從前的姿态?
無論怎麽說,明珠這一番話确實觸動了許文馳內心痛處,他既讀聖賢書,自然注重禮數,若非萬般無奈,又何苦出此下策?
見許文馳面色青白,咬着下唇難發一言,明珠又想起姜婳曾經對她說過,對付驕傲的男人,要适當潑一潑他冷水,卻也不能太過傷他自尊。
她于是趕緊收斂怒容,捏了嗓子,柔柔地嘆息道。
“文馳哥哥,你還不明白嗎?我要的不是你為了我自毀前程,背負罪名,而是有一天,能夠光明正大地嫁進你們許家,和你攜手走在青天白日下,只有祝福沒有指戳啊!”
許文馳踉跄一步,深深閉眼,苦笑道。
“你說的這些,我又何嘗不想,只是你明家如此嫌貧愛富,只怕一切都只能是夢幻泡影罷了。”
明珠擡頭,一雙眼睛如朝露,淚光閃閃滿含希冀。
“不,我倒是有個好主意,你若真打定主意娶我,便好歹試上一試。”
009 煽風點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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