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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潮水般湧上明珠心頭,她的二哥季明庭,向來持重守禮,從小沒有忤逆過季國公半句,竟偷偷和個镖師的女兒私定終身,還在外頭生了兒子,起名少炎,少炎一歲時,季明庭将母子二人帶進府中,跪在地上求父親成全,那時候先帝看中了季明庭準備将六公主許給他,季家見了這突然冒出來的兒媳和孫子,幾乎沒暈厥過去。
季國公身為帝師,兒子卻幹出這種有辱門楣的事,他盛怒之下差點把季明庭打死,女人和孩子更是不留情面地丢出府去,當時明珠和四哥季明楓心生同情,就悄悄找了房子,将這母子兩養了起來。
季明庭傷好之後,待父親一如既往溫順尊敬,在娶妻之事上卻是半點不肯妥協,國公府也始終不承認少炎母子,後來季府滿門抄斬,明珠在牢中還聽說那平日低眉順眼的女子,竟穿了一身孝,提着刀前去劫法場,被士兵當街亂刀砍死,季國公臨死前,曾含淚感嘆自己看走了眼,如此忠烈的兒媳竟到死都沒讓她進季家門。
看着小和尚堅毅孤絕的目光,明珠的心一絞一絞地痛起來,二哥的事,季家雖羞于向外人說道,但寄住季家的衛長卿卻是知道的,他怎麽可能留下後患?當年那樣的處境下,少炎一個九歲的孩子,究竟是怎樣躲過追捕,隐姓埋名在萬安寺出家的?
盡管心中百感交集,恨不得上前抱住少炎痛哭一場,明珠還是生生忍住了,她現在不能失控,她要保住世上所有季、蘭兩家的親人。
“民女明珠,見過兩位大人。”
見蘇蕩終于将明珠帶來了,窦旭連忙招手。
“來得好,聽說你是個制香高手,本官請了幾個調香師都沒分辨出這香料的成分,熏風堂的掌櫃又支支吾吾說不清楚,若你也看不出來,便只好去拿熏風堂那位調香師了!”
他示意下屬将準備好的器具一一端上桌來,明珠應聲上前,用鑷子從匣中取了半塊殘香放進白碟中,又命人燒起小爐,開始認真地分辨起來。
只是這麽一來,熏風堂的小北抖得更厲害了,陳有光以為這塊香餅和平時賣出去的沒什麽區別,可是小北私下收了芍倌的錢,答應加些催情的藥物在香料中,他學藝不精,只得去請教那位高人,高人給了他半包白色的粉末混在香料中,至于那些粉末是什麽,他至今也不清楚,可又不敢招供,因為粉末雖是高人給的,制香的卻是他,無論如何也脫不了幹系。
陳有光曾是折柳會調香賽上主評人,他回來之後便大肆感嘆明珠制出百蝶醉的高超技藝,正因如此,小北心中才更加忐忑,他緊張地打量着明珠,心提到了嗓子眼。
卻見明珠将那香料添了許多水,在火上融成了半碗黃色的汁,陳有光不禁疑惑,辨香一般用醋和米酒,加水只會稀釋香料的成分,他從未見過明珠這種辨香的方式,可是由于那位高人将香料碾得極細,已然成了粉末,或許不能用平常的辦法來辨也不一定,總之他現在是嫌犯,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因此一直保持沉默。
明珠低頭認真端詳了一陣,又輕輕嗅了嗅,方笑道。
“香料本身沒什麽問題,只是加了些淫羊藿和仙茅,這兩樣東西都有極強的催情功效,但對人體沒有傷害……”
蘇唐走上前,看了眼被明珠融成半碗水的香料,犀利的目光掃過滿臉驚愕的陳有光,以及他那鬼鬼祟祟的徒弟小北,向明珠質疑道。
“若果真沒有問題,為何此前這兩人一個咬定這香料和旁的沒有不同,另一個吞吞吐吐形跡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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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想了想,笑道。
“我們明家也有香鋪,據我所知按這一行的規矩,但凡能在市面上出售的香料,只有調香師有資格更改配方,這夥計私自加料賣給別人,算是有損香鋪名聲的行為,按規矩不僅要被趕出香鋪,而且別的店也不會再用他,只怕他雖知道香料無毒,卻又顧忌說了實話後,将來無以謀身吧!”
在明珠說出香料配方那一刻,小北已是如釋重負,他擔心的其實只是自己摸不準那白粉末為何物,究竟是不是導致九王中毒的東西,只要不擔謀殺皇子的大罪,趕出香鋪算個什麽!
心頭的大石頭一落,小北整個人也恢複了機靈,順着明珠的暗示,對熏風堂掌櫃猛地磕頭哭道。
“師傅,師傅,是、是芍倌苦苦糾纏,又許了徒弟許多錢,我自小家中貧苦,一時眼皮子淺,沒忍住才……師傅原諒我這一回吧!”
“你這不守規矩的東西!差點害得我們熏風堂擔了大罪敗了名聲!這才回去就給我收拾鋪蓋滾!”
蘇唐眉宇間的疑色緩解了一點,但還是沒有完全相信明珠的話。
“殿下今夜所用飯食、酒肴,本官都派人查驗過,都沒有毒,若這唯一一樣來歷可疑的東西也沒問題,那犯人是通過什麽下的手?豈不太過離奇!”
蘇蕩不經意瞟見卧房內那三五個跪在百裏倫床邊嘤嘤哭泣的男子,笑道。
“或許因為九王爺在佛門淨地行行荒淫之事,佛祖看不下去,小以懲戒也未可知。”
“胡說八道!”
蘇唐瞪了兒子一眼,又審視着明珠,一字一句問。
“你确定這香料沒問題?”
自然是有問題了,這塊香料裏加的麥仙翁,單獨使用确實無礙,但和夾竹桃混在一起便是劇毒無比,她方才進來時聞到芍倌身上有股淡淡的味道,想必是把這香料塗在了皮膚上,百裏倫那個色中餓鬼,舔過他皮膚的同時,便服下了毒藥,可惜芍倌用量不多,不然百裏倫估計早就見了閻王!
看小北那個惶惑的樣子,麥仙翁的事他恐怕不敢肯定,只怕是熏風堂背後那個高人加的料,而會對百裏倫下此殺手的人,一定是在替少然報仇,少炎從未接觸過香料,那麽必然的蘭家人做的!
明珠知道了真相,頭一件事便是毀滅證據,她故意用水将香料溶解掉,這樣即便事後蘇唐再起疑心,要想重新辨香也絕無可能了!
明珠嘆了口氣。
“既然大人不信,明珠便親自試給大人看。”
她于是用手指蘸了點香料水塗抹在手背上,邊塗邊道。
“若是這樣還不行,明珠只得把這水盡數飲下了,只是下次再有這樣的事,還請大人另請高明,明珠只是個小姑娘,沒什麽見識,也擔不起責任。”
說着她作勢擡起那只白瓷碟就要送到唇邊,蘇蕩連忙搶下往地毯上一潑,嫌棄地白了芍倌一眼。
“什麽臭男人用過的東西,你清清白白的一個姑娘家,怎麽能随便亂塗亂喝?”
随後,他從袖中取出幹淨的手帕,拉過明珠的手就要擦拭,明珠噼手搶了手帕自己背過身去擦,不理會蘇蕩,蘇蕩尴尬,又埋怨父親。
“爹,您也太疑神疑鬼了點!明姑娘是我一時興起截來的,難道還會和熏風堂竄通不成?何況我聽說明家香鋪一直被熏風堂打壓,若換做是我,巴不得說這香裏有毒,好讓對手永世不得翻身!”
蘇唐也覺得明珠和本案無關,或許是上次葉府那起命案明珠也在場,還上前看了屍體,自己便生出了過多的聯想,可這次人确實是兒子找來的,實在想不出她有什麽說謊的動機。
“如果香料無毒,那問題就還是出在酒肴上!窦旭,你命人再去萬安寺一趟,把這送飯的小和尚、主廚的師傅分開來再審一遍。”
大理寺少卿窦旭,本就對百裏倫的斷袖習性十分厭惡,他一向有些懼內,好容易說動夫人讓他收了陪房做妾,今夜本是洞房花燭,美人的小腰還沒摟上,就被叫來查案,若不是皇權壓着,他根本不想把精力浪費在百裏倫這些破事上,聽見還要去萬安寺,心中自是極不情願。
“大人……下官認為,小和尚雖有動機,但他此前的口供卻無可疑之處,這件事,會不會并非人為,而是個意外?”
明珠沉吟。
“其實民女倒是有個想法,但需親自看過殿下的狀況方才敢說。”
既然查不出頭緒,蘇唐也只能病急亂投醫,點點頭,命守在廂房門前的兩個侍衛退下,幾人便一起進了百裏倫的卧房,房中布置奢侈糜貴,琉璃宮燈、水晶屏風,華貴處竟不亞于獻帝後宮,撥開層層綴着碎寶石的織錦,只見百裏倫躺在金絲楠木大床上,那張原本俊朗的臉此腫脹不堪,因為浮腫,漲起來的皮膚一碰就破,膿水便一灘灘滴在杏黃的絲綢床單上,發出淺淺的腥臭味。
百裏倫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依舊意識渙散,仍在夢中痛楚地呻吟,幾個男寵站在他床邊,假惺惺地淌眼抹淚,倒和常人家的妾室差不多光景,其中一個模樣生得妩媚些的,身上的衣裳顏色也格外鮮亮,料子也是最好的,估計是個有些得寵的角色,見芍倌縮在後面,指着鼻子便罵。
“這婊子養的東西還敢進來!若不是你,王爺怎麽會成了這樣!”
蘇唐和窦旭都沒見過這種當內眷養的男子,背上都起了層雞皮疙瘩,蘇唐呵斥。
“案子還沒定論,爾等不要大聲喧嘩,打擾王爺靜養!讓開,本官要看王爺傷勢。”
那男子也知道自己身份低賤,不敢在大理寺卿面前放肆,方住嘴吸着鼻子退到一邊,蘇唐擡袖。
“明姑娘,請看。”
明珠邁步上前,在百裏倫床邊一步站定。
和方才那妖嬈男子不同,百裏倫的另外幾個男寵,卻并不是自願做的兔兒爺,生性還是喜歡女子,關在全是男人的王府這麽久,好不容易來了個年輕女子,就如久旱逢甘露,都忍不住偷眼往她身上瞟,明珠又生得格外出衆,這一看眼神都直了。
蘇蕩察覺到這些火辣辣的目光,立刻着惱起來,特別明珠只是一心地觀察着百裏倫,似乎毫不介意被這些男子的打量,蘇蕩心頭不知怎的有些發酸,揮手驅趕道。
“大理寺查案,你們別再這裏礙手礙腳,全都去那邊等着!”
那些男寵剛依依不舍退後,明珠正好也擡起頭來。
“依小女淺見,九王爺這個案子,根本沒有所謂兇犯,确實是天意所致!”
050 血親少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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