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明珠緩緩眯起眼眸,目光瞟過大殿上一衆人等,女賓這邊大多是幸災樂禍的表情,在她們心中,當衆躺在地上被馬匹從身上跨過,做一個用來取樂的小醜,才是最适合這個商門女的位置。而男賓席那邊則多了幾分不忍,畢竟美貌的女子總是讓男人憐惜,可到底沒有一個人,願意為她得罪隆寵備至的安心公主,連她的親哥哥明瑛,也早已低下頭不敢直視妹妹的眼睛,在前程和親人面前,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
明珠冷笑一聲,很好,求人不如求己,既然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只得想辦法從這塊案板上翻身了。
她慢慢站起身來,正準備走出席位,卻聽一聲嚴厲的喝斥響徹大殿。
“胡鬧!“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六公主扶着位宮裝婦人走上殿來,那婦人約莫五十上下年紀,面容紅潤,雖然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絲絲細紋,但一雙酷似蘇蕩的明亮大眼卻神采奕奕,這便是容太妃了。
容太妃和蔣貴妃一向不和,往年的生辰大都借故不來,如今突然出現,難免讓人費解,
明珠下意識看向男賓席上蘇府的席位,突然發現一直沒出現的蘇蕩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端坐在那裏,朝她點了點頭,似乎讓她放心。
明珠立刻明白這尊大神乃蘇蕩請來替她解圍的,不由對蘇蕩心生感激,也朝他點了點頭。
蔣妃心中雖恨容太妃,奈何始終輩分在此,獻帝又對這個繼母比較尊敬,她表面功夫還是做得很足,親自走下席面過來攙扶容太妃。
“您老人家不是說身上不好麽?怎麽還為了臣妾的小小生日親自過來,快請上座,德貴,快換安神養榮茶來。“
容太妃明白蔣玉媛企圖将話題岔開囫囵過去,根本不接招,責備地睨着安心公主。
“安心,你越發不像話了!怎麽能讓一個姑娘家躺在地上任馬踐踏?若是出了什麽差池,你怎麽像她的家人交待!”
安心公主內心十分讨厭這個總和母妃作對的老女人,撅着嘴道。
“太妃多慮了,虎嘯和雷鳴訓練有素,何況此前我已經用太監和宮女練習過多次了,絕不會失手的。”
安心公主一向不把奴才當人看,她脫口說出這話并不覺得不妥,可席面上的文武大臣卻紛紛皺起眉頭,小小年紀,便如此草菅人命,這樣的天家公主真是太不像話了。
容太妃不想和小輩廢話,便對蔣玉媛道。
“今日既是慶生的好日子,便該弄些喜慶的節目,何必做這些危險的事?那馬練得再好,始終是畜生,若真有個閃失,傳出去,便是皇家視臣下的性命如草芥,難免寒了人心!你以為呢?”
話說到這份上,蔣玉媛也沒有再堅持的道理,讪笑着稱是,但她已經答應了端陽,眼睛便巴巴地望向獻帝,指望他出面駁容太妃的話。
獻帝初登基時,多得容太妃周旋,才将這把龍椅徹底坐牢靠,即便寵着妻女,也沒有為了小事傷了繼母面子的道理,他搖搖頭,正欲讓安心将馬拉下去,卻見梁琉月身後的小宮女偷偷繞到安心公主身後,對她說了幾句什麽,那不安分的公主便搶在獻帝前頭道。
“太妃娘娘說得對,既然躺着太危險,那就讓她和本宮一同騎馬表演總沒問題吧?”
說着,她鋒利地雙眼釘在明珠臉上,撇嘴道。
“你不是馬夫的女兒嗎?想必馬術應該沒什麽問題,本宮都不怕,你總不會比本宮還尊貴吧?”
這樣的要求并不過分,就算是容太妃,也不好再說什麽,明珠清楚容太妃讓她免遭踐踏已經仁至義盡,自己也不可拿喬太過,于是主動道。
“雖說馬夫一事是個訛傳,臣女也從未學過騎術,但就如公主所言,以公主千金之軀尚且不怕,臣女自然也沒什麽問題。”
雖然言明自己不會騎馬,也不可能打消安心公主對付自己的念頭,但起碼讓衆人都知道,安心公主是如何強人所難的。
“珠兒,別去.....”
眼下這個情景,遲鈍如窦氏,都已經感覺到了危險,她緊緊拽着女兒的裙擺,滿面無助和恐懼。
明珠拍拍她的手背,輕聲安慰。
“放心吧,娘,我不會有事的。”
在太監準備另外一幅馬鞍的間隙,明珠悄悄将手伸進袖中,那裏放着特質的安息香,有強烈的麻醉和鎮定作用,如果安心公主欲在馬身上做文章,她能保證自己這匹馬就算拿針紮都不會受驚。
一個小太監将馬牽了過來,趁着教明珠騎馬要領時,壓低聲音道。
“姑娘請不要輕舉妄動,如果信得過姬大人,一會酒杯落地時,姑娘就跳馬。”
明珠意外,不由看向席上姬塵,卻見他低調地坐着低頭喝酒,對周遭發生的一切似乎置若罔聞,今天的生辰宴人本來就多,男女又分席而坐,姬塵不能視物,明珠悄悄打量了他幾次他都沒有回應,她本不指望對方為自己解圍,沒想到這人還不算完全絕情,竟在關鍵時刻雪中送炭來了。
心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湧動,同樣是出手相助,蘇蕩讓她覺得感動,可是姬塵的插手,帶給她的卻是一絲歡喜,明珠不敢深究下去,提起裙子上馬。
鼓點再次響起,和着音樂,兩匹駿馬踩着節奏開始舞動,起初只是柔和的漫步,随着鼓點漸急,漫步成了小跑,兩馬擦身交錯時,安心公主直直盯着明珠,面容上是超出她這個年紀的狠厲。
“今天你會死在這裏的。”
明珠絲毫沒有感到畏懼,淡然道。
“鹿死誰手,要試過才知。”
席面上,蘇蕩渾身緊繃,保持着蓄勢待發的姿勢,以備意外發生時,可以迅速沖上前去營救明珠,大殿之上不可以帶侍衛,蘇蕩又只會一點花拳繡腿的功夫,這麽做不得不說十分冒險,他這個樣子被一旁的舅舅容錦年盡數收入眼中,于是悄悄拉了拉蘇唐的袖子。
“姐夫,看阿蕩的樣子,真是對這姑娘上了心,有沒有資格成為阿蕩的正妻,就看她此次的表現了。”
蘇唐卻不像容錦年這般期待,他只是擔心這根獨苗不顧安危。
“簡直胡鬧,待會若真出事,你幫我一起按着他。”
同樣緊張的還有梁琉月,按照計劃,明珠這次非死即殘,随着馬匹的步子越來越急,她手心裏都出了一層冷汗。
兩匹馬開始在大殿內繞圈,速度越來越快,明珠死死抱着馬脖子,幾次想要拿出袖中的安息香,想起小太監的話,還是忍了下來。
該不該相信他?該不該把性命托付在他手中?想到衛長卿的背叛,明珠下意識是拒絕的,可是卻始終沒有行動。
就在她猶豫的瞬間,好端端的馬匹,竟然騰起前蹄欲将明珠甩下,衆人都驚呼起來,只有安心公主與梁琉月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笑意。
瘋跑了一圈,明珠已支撐不住,在馬背上搖搖欲墜,窦氏哀嚎一聲,暈倒在言玉珂懷中,而要上前救明珠的蘇蕩卻被父親和舅舅死死按住,容太妃和壽王妃異口同聲喊道。
“救人!”
蔣貴妃擡手,制止了準備上前的太監,所有人就這麽看着,千鈞一發之際,明珠胯下的雷鳴已沖到了姬塵面前,姬塵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手一擡不慎将面前的酒杯掃在地上,明珠心下明了,一咬牙放開馬頸,身子一歪摔下馬來,姬塵回頭,看似本能地一接,卻是穩穩将她抱在了懷中。
溫暖的懷抱帶着一絲淡淡茶香,他修長有力的雙手環着她的腰身,她的腦袋貼在他的胸膛上,只覺得嗡嗡作響。
“今日算我救你一命,你要怎麽報答?”
慵懶中帶有一絲得意的聲音貼着她的耳邊,氣息吹得她耳廓發紅,姬塵愣了愣,移開視線,卻發現蘇蕩憤憤地望着這邊,而壽王妃也搖扇含笑注視着他們,姬塵頓覺極不自在,不等明珠回答,連忙将她推出懷抱。
四下驚魂普定,對面安心公主胯下的虎嘯突然嘶鳴一聲,調轉馬頭,發瘋一樣向女賓席沖去,饒是她馬技再好,也拉不住一匹瘋馬,蔣妃驚叫着站起來。
“快救公主!”
因蔣妃生辰,不許見刀光,因此武将的随身兵器都不允許帶進大殿,這麽緊急的情況下,誰也無法殺馬救人,等侍衛們沖進來,安心公主已是半挂在馬上,被拖着徑直朝梁琉月撲去。
梁琉月雖是将門之女,無奈今日赴宴,穿戴着繁重的禮服,阻礙了行動,只稍稍遲疑一瞬,虎嘯一已騰起前蹄将她踩在腳下,慘叫聲響徹大殿,等侍衛持刀沖進來,砍死馬匹救下魂飛魄散的安心公主,再去看梁琉月,已是嵴椎骨都給踩碎了,獻血染得華服一塌糊塗。梁夫人撲在女兒身上,凄厲大哭,三四位太醫匆匆趕來,先看過渾身打抖的安心公主,确定不過是受了驚吓,這才轉身去看梁琉月。
“啓禀皇上,梁小姐嵴椎和腿骨碎了,需要趕快帶到太醫院救治。”
獻帝點頭應允,昏迷的梁琉月很快被擔架擡走,梁家人也呼啦啦跟了過去,大殿上才剛安靜下來,容太妃便訓斥道。
“哀家說什麽來着?安心!今天梁小姐的事,你要負全部責任!”
蔣貴妃再也裝不下去了,回嘴道。
“她不過是個小孩子,自己還吓得厲害呢!太妃還要斥責她,怎麽忍心!”
容太妃肅容道。
“正是因為她小孩子毛病,胡攪蠻纏才造成了這樣的局面,沒記錯的話,梁家姑娘還是你的準弟媳,聽說蔣家三少不太中意這門親事,幾次準備退婚,眼下梁姑娘若是落得半身不遂,只怕這婚也退得順理成章了吧!”
蔣玉媛抱着哭得稀裏嘩啦的女兒,氣得渾身發抖,梁琉月成了這樣,他她的寶貝弟弟自然是不能再娶了,她也很惋惜與梁家的聯姻失敗了,可是險惡的容太妃,竟然暗示梁琉月成了這樣是她導演的一場陰謀,她怎能不氣!
她實在想不通,安心的丫頭告訴她那種會使馬匹失控的紅丸,明明只喂了明珠的雷鳴服下,為什麽虎嘯也會發瘋。
“太妃娘娘竟如此揣測臣妾,實在讓人心驚,臣妾不敢頂撞太妃,但自問清清白白,還請皇上說句公道話。”
獻帝一日的好心情都被這場鬧劇破壞了,馬是女兒調教的,非要強迫明珠騎馬的也是她,最後騎馬踩了人的還是她,這是百十雙眼睛都看見的,如果他拿不出一個态度,那确實才是寒了為他東征西讨的梁家父子的心,他臉上神色陰晴不定,緩緩道。
“好了,今天的事雖是意外,但确實是安心一意任性所致,從今天起,你禁足三月,抄百遍《烈女傳》思過反省,至于蔣、梁兩家孩子,朕今日就在此下一道聖旨,待梁家姑娘休養好了,即刻完婚,不得反悔!”
蔣玉媛聞言,如遭雷掣,還想再說點什麽挽回,獻帝已是拂袖離開了龍椅,容太妃看着她,涼飕飕地道。
“聽說令弟近日不在盛京?我看貴妃你還是趕緊着人将他找回來,可別錯過了大婚吉日。”
083 從未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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