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同房

“同房?”

石小詩愣了一瞬,捏着寝衣下擺走到榻邊坐下,局促地摸了摸膝頭。胤礽這具身子其實生得挺瘦,骨節處總是棱聳地凸起來,但大腿手臂和小腹卻覆了一層精致結實的肌肉。她默不作聲地掐了一把肱二頭肌,暗自揣測待會若是真要上的話,自己恐怕是出力的那個角色。

“你在摸什麽呢?”胤礽臉紅歸臉紅,還是板着臉。

石小詩心跳加快,臉紅脖子粗地打岔道:“我……在找寝衣的帶子。”

“你……這是要脫衣裳?”胤礽微微詫異。

“難道要穿着衣服渡春宵?”輪到石小詩瞪大眼睛,夏夜蒸騰的暑氣裏,吓得她打了個寒噤。

沒想到太子爺還有這種癖好,好家夥,玩得夠野啊!

胤礽頓了頓,轉過身來,換上了一副沉穩持重的語氣:“大概是我方才沒同你說清楚,我的意思是……咱們如今這個樣子是沒法行……周公之禮的,但是如今阖宮上下都盯着動靜,不能什麽都不做……你明白嗎?”

石小詩長舒一口氣,早說啊,她還以為今夜自己要徹底豁出去了呢,原來太子的想法是在他們不做那件事的基礎上,讓所有人都以為他們辦了事。

“哦——”停頓下來,案上香爐的煙袅袅直上,毫無波動。

她當了這麽多年演員,自忖臉皮厚,并沒覺得方才被胤礽拒絕有什麽好尴尬的,理出頭緒靜了一刻,才字斟句酌地說:“我聽說若是頭一回同房,必定會流下血來,奴才們看到褥上血跡,心裏頭知曉了,那流言便不攻自破了。”

胤礽盯着床圍上的海棠浮雕,低聲道:“我也是這麽想的。”

石小詩眉眼松懈下來,從床邊站起,走到南炕上坐下,抓了把瓜子邊磕邊道:“既如此,太子爺,請吧。”

“怎麽?”胤礽面上的緋紅色一掃而空,白着臉說,“讓我割手指?”

“那割我的?”石小詩撸起袖子,将修長的手臂往前一抻,石蜜色的肌膚上光滑溫潤,一看便是極重保養,“這可是太子爺金尊玉貴的身子,您舍得麽?”

舍不得。胤礽抿了抿唇,踱到書桌邊拿起削紙的小匕首,對準原本屬于石小詩的手掌。他盯着那片柔軟而盈麗的肌膚,下意識呼吸慌亂起來。

“不成,”匕首被扔回桌面,二大爺眯起了眼,“怕疼。”

“真的嗎?我不信。”石小詩不明白他在磨叽什麽,扔下瓜子将匕首撿了起來,作勢要往自己掌心上戳——一點血漬而已,又不用多大的傷口,還能有來大姨媽疼嗎?

想到這裏,她猛地怔在原地。

如果沒記錯的話,還有大半個月,便是自己來例假的時候了。倘若那時候她還沒跟胤礽換回來,那要經歷大姨媽之痛的豈不是這位怕疼的主了?

石小詩心虛地咽了口唾沫。趁着這猶豫的檔口,胤礽一把将匕首奪回,沖她嘆口氣道:“你看,你是不是也怕疼?”

“……”石小詩懶怠跟他争辯,不過她也不是毫無辦法,在劇組裏看道具師調過那麽多次血包,依樣畫葫蘆來一個呗,反正那些奴才們也不會細看,差不多有個流血的意思就成了。

她在寝宮裏四處翻看了一會,果然在櫃子裏找出一小包朱砂來,擱在硯臺裏用茶水、淡墨慢慢調和了,胤礽湊過來點頭首肯:“有人血的樣子了。”

但石小詩偏是個精益求精的人。這朱砂摻墨猛一看是可以糊弄過去,細細端詳,還是少了血色幹涸後略略發褐的狀況,于是垂手想了想,同胤礽道:“你幫我把把門兒,我去趟膳房。”

胤礽臉色古怪起來,“你又想要什麽吃的,讓小丫頭端過來便是,做什麽大半夜自己跑過去。”

“我去看看有沒有食材能用到這裏頭。”石小詩哭笑不得。

她拉着胤礽走到後窗邊,斜對過,最角落處就是膳房,此時已經熄去燈火,房門虛掩着,奴才們都在前門外等候,廊庑上一人也無。

“若是有人經過,您便咳嗽一聲。”石小詩覺得逗弄這位不茍言笑的太子爺還挺好玩的,“就是為難您了,在自己宮裏還要幹躲奴才這種蠢事。”

皇太子殿下替太子妃望風,說出去誰信!真不知這位石家的女兒怎麽長的腦子,胤礽摸了摸額角,思來想去,倒也是樁奇遇,于是慢慢點頭道:“行,你去吧,我幫你看着。”

石小詩沖他點點頭,表示感謝信任,然後脫去鞋履,蹑手蹑腳地推開後窗,翻身一躍,融入沉沉夜色中。

胤礽在窗邊站着,覺得這夜過得好笑至極。細細想來,自打和這位太子妃成親,沒有哪一個時辰不是過得有滋有味,這麽一對比,人生的前二十年只顧着當個小聖人,日複一日地活下去争下去,汲汲營營得過于無趣了。

不多時石小詩回來了,手中的綠釉碟子裏盛了三團深紅淺紅的醬汁。胤礽接過碟子,皺起鼻子嗅了嗅問:“這都是什麽?”

“鴨血、紅糖水和番茄汁。”石小詩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手。有了這些輔料的助力,她很快調出了一份滿意的血漿色,手腳伶俐地灑在褥單上,然後将用剩的碗碟和顏料往床腹內一推,“成啦,明兒我等沒人了,叫春煙把這些東西收拾了,這丫頭沒那麽機靈,想不明白用途的。”

心頭大事終于解決,兩人又一次和衣躺在床上,小心不去沾到褥子上慢慢凝結的血痕。困意襲來,石小詩打了個呵欠問:“我過幾日是不是該上阿哥所側福晉她們那裏睡一覺了?”

胤礽眉頭一緊,身子繃起來,翻身看她,暗夜裏眸子生輝,“你要寵幸她們?用我的身子?”

石小詩睡眼朦胧地說:“總歸逃不過的嘛。”

她說的是實話,胤礽一時氣結,翻身點亮了燈,從案頭摸了好幾本書,一股腦兒擲到石小詩臉上,“別睡了,起來看書。”

石小詩慢吞吞坐起,摸着書皮道:“明兒在看也不遲吧?”

“大婚可休三日,你自己算算,明兒是第四日了。我先前一直以為能在這之前換回身來,因此有些事情并未告知與你,”胤礽看着石小詩逐漸石化的臉色,感到自己報複大計得逞,心頭無比暢快,面上又恢複了那種神游物外的淡漠,“通常來說,我會在寅初到書房複習功課,卯時去上朝,散朝後若無事,便去無逸齋同其他阿哥們一起讀書,有時汗阿瑪會來檢查誦讀,巳時小阿哥們練習書道,我則回毓慶宮處理詹事府送過來的折子,用過午膳後上騎射課或是打布庫,直到晚膳時方可回來。”

他忍不住幸災樂禍地看她,“你現在盡管快活,等明兒上朝讀書,看你怎麽辦。”

石小詩聽他念了這半晌,心頭已有了主意。面上驚慌之色淡去,笑嘻嘻道:“上朝時我便不發表意見,老老實實站在下頭想汗阿瑪之所想,做汗阿瑪之所做,萬事只說汗阿瑪英明,想來一定萬無一失。”

胤礽一時語塞,這是個辦法,只是他從來不是這麽畏畏縮縮的性子,于是又問:“就算上朝這關過了,那功課怎麽辦?你腹中多少墨水,能敷衍得過湯斌、高士奇、張英三位老師?”

這倒是個難題。石小詩抓了抓額角道:“要不……到時你上無逸齋來,給我做做槍手打打掩護?”

胤礽臉色刷得沉下來,“虧你想得出來,且不說太子妃怎能在書房抛頭露面,就算我替你捉刀代筆三日五日,往後又該怎麽辦?難不成太子爺念書還要時時刻刻貼身帶着太子妃嗎?你就不怕我淪為朝臣和阿哥們的笑柄?”

石小詩明白了,在這位爺心中,有些事就是頂頂重要,決不能胡亂糊弄,連開開玩笑都不能夠。她立刻賠上笑臉,阿谀求容,老實認錯,“我就是這麽一說,太子爺千萬別動怒。”

大概看在她态度良好誠懇的份兒上,胤礽發現自己忽然就沒了脾氣。于是溫聲勸道:“我也就是事到臨頭了,怕你出了岔子……既如此,事在人為,今夜就起來臨時抱抱佛腳,厚顏請求浮屠慈悲吧。”

話都說到這裏了,這一晚的通宵學習已無法逃脫。石小詩猶如鍋竈上的鹹魚,心不甘情不願地爬到書桌前坐下,提筆蘸了蘸墨。

她難得在高考後還這麽用功讀書,他也是難得耐着性子教人功課,好在原身資質并不算差,畢竟在江南熏陶了那麽久,正經貴女該有的學識都細細學過,還有她穿越前學過的現代文化——但是作為太子來說遠遠不夠,尤其是那手字,簡直狗爬般不堪入目。

這其實是最難的,功課可以猛通幾個宵來現學,可書道非一日之功,是十幾年來刻苦用功的成果,一時半會的臨摹根本毫無成效。胤礽覺得腦瓜子嗡嗡直跳,只能祈求汗阿瑪暫時不要檢查這一處,而石小詩也能在他的指導下盡快長進起來。

這一夜兩人都熬了大半宿,直到天色微亮時才囫囵打了個盹,勉強補足精神。

石小詩起床後瞄了眼銅鏡,太子那張清俊的臉上已有了淡淡憔悴之色,眼下一片深青,回頭望了眼還在床榻上溫存的胤礽,心頭憋得慌,他倒好,熬過夜還能在大白天補覺,可她得奔赴戰場跟萬歲爺衆朝臣和皇子們斡旋呢!

早知如此,還不如那夜跟納蘭揆敘跑掉算了。

石小詩搖搖頭,把這個不合時宜的想法趕出腦海。随便用了兩口早膳,換過朝服,走出毓慶宮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腳步直打飄,一半是熬大夜沒氣力,一半卻是緊張的。

奴才們看見她這幅模樣去上朝,少不得面上挂起欣慰之色——恭喜太子妃!賀喜太子妃!守得雲開見月明,二位主子終于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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