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月事
“這話是誰說的?”石小詩倒是不惱不燥, 悠悠地走到盆架子邊掬水洗了把手。那銅盆一直是擱在冰鑒旁邊的,水裏撒了玫瑰花瓣,洗起來冰冰涼涼, 叫人很?舒暢。
張三?見太子爺沒有預料中動怒, 這才?順下?一口氣來,跟秋筠對望了一眼, 沉聲回答:“這話的源頭已經找不見了, 不過是在各位皇子的女眷裏傳起來的。”
“李佳氏那幾個也在嚼舌根子?”胤礽往美人榻上?一坐, 沖張三?擡了擡下?巴。
不知怎地,太子妃這随口的一問倒叫張三?額頭流下?汗來。
他不敢怠慢,畢恭畢敬地說:“回太子妃主子, 側福晉、庶福晉和兩位格格的确談論過此事,但是奴才?問過了, 阿哥們倒對這說法不甚茍同, 據說昨晚側福晉跟五阿哥院子裏的庶福晉說起太子爺許久沒上?阿哥所了,恰好被?五阿哥聽見,五阿哥狠狠将庶福晉訓斥了一頓,并?勒令往後不準議論毓慶宮事務。”
五阿哥胤祺, 他是宜妃的大兒子,從小跟着寧壽宮皇太後長大, 雖然沒在九子奪嫡裏站隊,但從前?跟東宮的關系也說不上?多親密。宜妃跟惠妃是差不多時候進宮的, 她們這些老宮妃, 有時嘴上?雖會不對付幾句,但私底下?很?有些你來我?往互相幫襯的默契, 有時候胤褆背後搗鼓什麽小動作,胤祺看?在眼中也不會出來點破。
胤礽有些費解, 這麽一個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麽忽然就轉了性兒幫他說話呢。
調轉視線朝倚在窗邊的石小詩看?過去,那人正拿浸過冰水的汗巾子擦自己那張白?淨清貴的臉,還?不忘笑盈盈地看?着他。
胤礽猛地想起來,是了!半個月前?汗阿瑪給的賞賜,她興致勃勃地說要拿去給各處送禮,他便沒再過問了,想來胤祺必然是得了什麽好處,這才?主動叫阿哥所的女眷們閉嘴的。
他躲開她奪目的眼光,垂眸去看?自己的手指頭。
胤礽心裏其實是有點兒洩氣的,一方面是這回胤祺那幾個阿哥主動幫他,并?不是真心臣服,而是收了東宮的好處。另一方面,他從前?一直想用自己儲君的身份壓制這些兄弟,只可惜那群不開眼的蠢貨總不叫人省心,沒想到石小詩弄些玩意兒巴巴地送過去,還?真給她收攏了人心。
石小詩呢也想到了這一層,先暗地裏贊一句自己送禮送得妙,伸手不打笑臉人這話果然是古今真理,過會兒又埋怨自個兒糊塗,怎麽光顧着阿哥和嫔妃們,倒忘了皇子女眷和東宮那幾個側室呢?
她嘴角瞅了瞅,瞥一眼猶自悶悶不樂的胤礽,決定不能?再聽這位二大爺的話了,等過幾天必得尋個借口,挑些好東西去一趟阿哥所。
石小詩挺了挺腰板子,硬氣起來。怎麽說自己如今占着爺們身子,哄一哄自己小老婆們,還?要看?人眼色不成。
她朝張三?揮揮手,“我?知道了,此事揭過吧。”
張三?“嗻”了一聲,秋筠輕聲輕語地繼續朝胤礽彙報:“太子妃主子,您上?回叫我?和于嬷嬷一塊兒清理整肅毓慶宮的奴才?,如今都已經辦好了,只是有件事,茶房太監雅頭失蹤了半個月,依然不見蹤跡,是否要上?報內務府?”
“還?沒找着?”胤礽語氣猛地一停,眯了眯眼,才?繼續道,“不必告訴內務府,人是自己溜不出宮門的,這樣吧,張三?,你想個法子,私底下?遣人去他老家問問,或是在京中有沒有什麽交好的。”
張三?倒是面不改色,領了主子吩咐。
胤礽盯着他看?了一會,臉上?神?色微瀾,忽然又說:“毓慶宮上?下?還?要再找一遍,總之,萬一雅頭人沒了,也千萬不能?叫旁人,尤其是延禧宮惠妃那邊懷疑到我?們頭上?,明白?了嗎?”
“明白?了。”張三?和秋筠異口同聲回答。
“行了,都下?去吧。”胤礽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這邊張三?和秋筠卻行着退出東梢間,門簾子一放下?來,那邊胤礽的臉色卻罕見的白?了起來。
他甕聲甕氣地喚了聲“石小詩”,人還?躺在美人榻上?,手指卻狠狠捏住擱在肚子上?的汗巾子,額上?冷汗岑岑,宛如雨下?。
石小詩吓了一跳,疾步走過來問:“你這是怎麽了?吃壞了肚子?”
話剛出口,她立刻反應過來了,日子要到了,胤礽這大概是——大姨媽來了。
胤礽呢,也不是不知癸水為何物的三?歲兒童,從方才?秋筠說話時候起,他明顯感到下?腹有一股熱流湧出來。因?為當着奴才?們的面,不好聲張,這便強忍了片刻,甚至都不敢站起身說話,結果這月事發作得越來越厲害,小腹也不跟他打個商量,仿佛腹瀉似的隐隐作痛,渾身發冷,腰背酸軟,大腿無力,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你這身板,怎麽這麽不經用!”胤礽難受歸難受,毒舌功能?卻絲毫不受影響,他怒氣沖沖地捂着小腹,“再說這又有什麽好問的?白?長了那麽大的一雙眼睛,看?不出來爺正在來癸水嗎?”
聽了這話,石小詩“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胤礽氣得很?想敲她的腦袋,只可惜這會手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身下?粘膩難耐,而石小詩是此刻唯一能?幫助他的人,只好忍着脾氣跟她道:“不準笑,扶我?去床上?躺着,再叫小丫頭燒一盆熱水,我?要沐浴更衣!”
“好的好的。”石小詩掩住嘴,架住了他的胳膊,讓他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挂在自己肩頭。
“說了不準笑,再說我?又沒覺得爺們來這個有什麽不妥,”這麽靠在石小詩胸口,還?怪叫人難為情的,胤礽頰上?掠過一絲緋紅,壓低嗓子吩咐她,“就是沒經驗罷了,你們女人來日子都用的那什麽,月事帶是麽?快拿出來。”
怎麽說呢,胤礽一個正經被?捧在手心長大的太子爺頭一回經受這種女性之苦,也怪委屈他的,但他還?真有些君子風華,既沒嫌棄癸水髒,也沒覺得羞恥,這倒很?叫石小詩刮目相看?。
她收斂起笑意,扶着走路姿勢怪異的胤礽回到寝宮,親手在卧榻上?給他布置了一方墊布,然後将棉花和絲綢縫制的月事帶拿出來,認認真真告訴他使用方法。
“你們女子怪不容易的,”胤礽歪在床上?,仿佛被?掏空身體,“我?如今算是知道了,一個月來一次這個,還?得生孩子。”
“生孩子可比來癸水疼多了,疼十倍都不止。”石小詩端來一碗姜湯,話說到這裏猛地住了口,她想起先仁孝皇後,可不就是難産死的麽。
“你應該聽說過,我?額涅就是生我?的時候沒的,”這是他的傷心事,石小詩沒想到他會主動提及,“我?小時候不懂事,看?見榮妃、惠妃她們生了那麽多孩子還?好端端的,總以為生孩子不過下?蛋一樣簡單,想來額涅她是不樂意見我?才?薨了的,沒想到,是真的會疼死人啊。”
石小詩也不知道說什麽,只好主動拿湯勺舀起姜湯往他嘴裏送。
難産而死這個事在現代社會來說依然不是罕事,何況她跟很?多穿越小說的女主不一樣,她是學表演的,沒帶什麽醫學科學技能?,很?多事就是有心無力,只能?陪着感嘆一句罷了。
不過胤礽傷感歸傷感,喝完了半碗暖融融的糖水,大概是習慣了生理痛,人慢慢又開始涼薄了,“明兒我?要把欽天監監正再叫過來問問,下?一次五星連珠的時間推算出來沒有。”他自顧自地咕哝,“這癸水我?體驗一回也就罷了,下?回還?是您自個兒受着吧。”
什麽人吶!虧得剛剛還?在心裏表揚他有君子風度,怎麽翻臉比翻書?還?快,男人果然就是狗。
石小詩把盛湯碗往他枕邊的高幾上?重重一放,拍拍衣袖站起身,怪腔怪調地笑道:“成吧,太子爺您就在此處歇着,這幾日您就慢慢享受您的癸水,我?這就上?書?房練字去,阿哥所的傳言您也聽說了,明兒我?再不去無逸齋,只怕是圓不過去啰。”
說罷,她也不看?胤礽表情,悠悠地搖起折扇,掀簾子往前?頭書?房去了。
這一夜她索性也不在太子妃寝宮留宿,反正春煙秋筠那些丫頭們大概都知道太子妃身上?不方便,會悉心照顧他的,至于于嬷嬷,說不定還?要給胤礽耳提面命地上?一課,叫他抓緊時間給太子爺開枝散葉呢。
想了想還?是挺得意的,石小詩裹着薄薄的絨毯。在太子寝宮裏的大床上?打了個滾。雖然明兒還?要早起,但是這是她入宮後頭一回獨占一整張大床,正好還?能?補一補最近極度缺失的睡眠。
第二天踏進無逸齋的時候,書?房裏卻全然不是上?回來的場景。
這一日是湯斌來授課,她昨晚睡得香,起得早來得早,老師們都還?沒到。門簾子一掀開,她看?見七八個小阿哥和侍讀們笑嘻嘻地抱在一塊打鬧,一會兒小十三?抓了個小太監的鞭子,一會兒老九将墨汁灑得一桌子都是,小學初中那會班上?最最淘氣的男同學仿佛聚在一處,挨打的人還?不敢怒不敢言,畢竟小阿哥們都是主子,下?手再沒輕沒重,也只能?委屈巴巴地說“主子打得好”。
石小詩頭痛地搖了搖頭,扭身問張三?,“老大跟老三?呢?當哥哥的也不管管他們?”
“征讨噶爾丹在即,大阿哥昨日啓程去京郊的火器營了,”張三?回答,“三?阿哥去江南給山西籌赈災銀子了。”
哦,是有這麽一回事,半個月前?康熙給他們考試時就說過,答得不好的皇子要去赈災籌款。不過三?阿哥胤祉那一次回答得并?不算差,怎麽就派他擔這個苦差事呢?
石小詩琢磨了一下?,大概是老三?地位不高,榮妃多年不得寵幸,全靠低調做人在六宮裏茍着,人微言輕不就是這麽一回事嘛。
她搖搖頭,正慨嘆帝王無情,一擡眼就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朝她跌過來。
“太子二哥!”小十四胤禵今兒也來了,未來的大将軍王粉雕玉琢,跟個柔軟的小包子似的,咧着嘴哭嚎,“十哥他搶走了您送給我?的哨箭!”
“那就去搶回來呀。”石小詩被?小孩驚人的戰鬥力吵出了耳鳴。
“我?打不過他。”胤禵很?委屈,勉力忍着眼眶裏的淚水。
石小詩長長嘆了口氣,所以說康熙老爹這種把所有的兒子聚到一起上?課的方法就是不好,聞道有先後那個術業有專攻,小孩子就應該和小孩子在一起上?課,找人專門看?着,這麽大小混在一處,可不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嗎。
“回頭我?再送你一套。”她随口一說,只想把眼前?的小孩哄好。
“太好了太好了!”小屁孩立刻轉陰為晴,一把拉出了藏在旁邊的一群小阿哥,包括方才?還?是“惡人”的小十,朝石小詩喊道,“太子哥哥,等今天上?午散了學,您帶着我?們幾個上?箭亭練射箭吧,汗阿瑪說太子哥哥的箭術比大哥還?好呢!”
又來?
石小詩滿臉郁卒,覺得自己多少有些點背,辛辛苦苦上?了半個月的文化?課,結果這一上?學,竟是要考體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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