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信期
胤礽是背着石小詩溜出來的。
他一個太子爺, 被信期之痛折磨了整整一夜不說,一大清早醒來,先是被迫接受于嬷嬷長達半個時辰的私人談心, 再是處理毓慶宮大小內務, 然後又有客登門——不知那是一時興起還是故意來套話的三五個嫔。總之這?一上午過得十分匆忙,直到晌午才就着雞瓜炒黃瓜醬用了半碗老鴨湯泡碧梗米, 勉強算對付了一口, 結果午歇時頭痛開始發作, 睡也睡不下,幹脆連春煙秋筠也沒?帶,獨自到禦花園散散心, 順便擺弄兩局圍棋。
給自個兒找樂子已經算得上凄凄慘慘戚戚,沒?料想?這?才松快了半刻, 又對上了石小詩和這?群傻弟弟。
他站起來, 深深吸口氣,才轉身朝他們含笑點?頭。
大家?都看出來了,太子妃在禦花園裏,太子必然是不知情的。胤禟看了眼石小詩臉色, 挑眉問?:“太子妃嫂嫂這?是在跟自己對弈嗎?可真是……好雅興。”
石小詩有點?尴尬,朝他們擺擺手:“這?是另外的樂趣, 你們往後就懂了……我去和太子妃說兩句話,你們上假山那邊玩去吧。”
“喔——”小阿哥們捂着嘴偷笑, 嗓子壓起來, 看熱鬧似的瞎起哄,“那您和嫂嫂說話, 我們就不打擾啦。”
大家?一步三回頭,充滿流連地往太湖石疊山那邊挪, 石小詩也不說話,拿出太子爺冷峻的眉眼盯着他們走遠,這?才牽着胤礽的衣袖踏入禦景亭裏。
“太子爺,您出來逛花園怎麽也不帶個丫頭?”石小詩皺起了眉頭,“那個……還疼嗎?”
胤礽別扭地轉了轉手腕,讓衣袖從她掌心滑落下來,才冷冰冰沒?好氣地說:“不疼了……你的身體你還不清楚嗎?”
石小詩想?了想?,好像的确只有頭一天疼得厲害,但女子來月事又不光是紅水泛濫,身上總有些?腰酸背痛,疲乏酸軟,連氣性兒都比尋常時日要沖一些?。
看在他替她生?理痛的份上,她決定不追究胤礽昨天的直男發言和此?刻的易怒暴躁,頓了頓才問?:“好吧,那您怎麽穿這?件旗袍出來?”
“怎麽?”胤礽不解地打量自己的衣裳,“很素雅,挺好看的。”
石小詩咽下一口唾沫,“怪我沒?提前?跟您說,這?樣?淺色的,容易弄髒。”
大概是天氣太熱,連松樹下吹過來的風都是暖烘烘的,胤礽額頭漫上一層汗,臉頰開始發燙,“那我回去換了便是。”
“來不及了,”石小詩朝他背後一指,好心提醒一句,“您背後已經沾上血漬啦!”
胤礽神色一慌,拽着衣角扭頭一看,果然水粉色的芍藥繡花旁邊有指甲蓋大的一塊殷紅。
“這?……”他有些?氣惱,汗水氤氲起來,順着弧度優美的颌角滴落,“……他們剛才?”
“沒?看見,您放心吧!”石小詩知道?他在琢磨什麽,但是眼下已經弄到衣服上了,繼續在禦花園裏晃悠也不是個事,她好言相勸,“趁着這?會沒?人,您快回毓慶宮吧。”
“爺怎麽回去?”胤礽喪氣地說,“我這?動一動,那衣服上血漬又要更顯眼一些?,你們女兒家?到底是怎麽回事?我還以為肚子不痛了,便不會再流血了。”
他臉上有一種委屈和惱怒交織的神色,被惶惶的日頭一照,還怪叫人心生?憐惜的。
石小詩覺得好笑,又不敢表現得太明目張膽,“那就找個東西遮一遮。”
可是天氣太熱,他們兩穿的都是單裳,沒?有外套能脫下給胤礽披上。她拿了塊蔥綠的汗巾子在胤礽身後比劃一下,卻被他一把?奪了下來。
“這?麽鮮豔的一塊,簡直就是把?這?事兒寫臉上了。”胤礽愈發不快,斜着眼說,“你送我回去,一路站在我身後,幫我擋着。”
這?也是沒?別的辦法了,石小詩撓了撓頭,往疊山石那邊一望,确定張三帶着小崽子們發現了新?玩意,玩到忘了他這?個太子哥哥還在,這?才答應他,“那成吧。”
他們頂着豔陽走上花園夾道?,宮裏靜悄悄的,即便有宮女太監遠遠望見這?二人,也識趣地行禮回避,這?大概是除了午夜時分以外最最靜谧的時刻了。石小詩跟在胤礽屁股後面,小心地邁着步子——他穿了花盆底,走不快是一回事,她還得留心兩人的距離,既要能遮住那處血漬,叫旁人完全看不出異樣?,又要維持住足夠的空隙,畢竟那位爺現在極度暴躁,随時能遞過來殺人于無形的眼刀子。
沉默地轉過景和門,胤礽板着臉問?她:“你怎麽帶着他們上禦花園去了?”
石小詩眨了眨眼,她還沒?問?他大中午的連個丫鬟都不帶跑過去做什麽呢,這?人先興師問?罪上了。她也沒?什麽好口氣,“小阿哥們想?看射箭,我帶他們在箭亭練了一會,然後就上禦花園來了。”
她垂下眸子,決定将中間?關于粘杆處的插曲和納蘭揆敘的突然出現隐去不談。
好在胤礽也沒?追究,頓了一會他說:“那些?小阿哥是頑劣了些?,你卻不能由?着他們,若有這?功夫,回毓慶宮多?練會字,批幾本折子不是好的麽?”
他語氣裏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着急腔調,石小詩一想?到書房裏堆積如山的奏報,登時頭皮有些?發麻。
老實說她從來就不是讀書的料子,語言天賦是有一點?的,語文?和英語這?兩門功課純靠語感,倒不用為此?發愁,數學就實在稀松平常了,從前?在中學那會,為了考個電影學院,鉚足了功夫背文?綜,這?種死記硬背還行,真到了要她主動分析背後種種成因要害影響意義?的題目,總是兩眼一抹黑,感覺腦子怎麽都轉不動。
“知道?了知道?了,”石小詩這?會感覺自己手不是手腳不是腳的,分明半個月下來已經習慣了這?具身體,可是在正主兒面前?總覺得氣場矮一截,“回去就看,再說指不定哪天就突然換回來了……”
“千萬不能露餡,”胤礽打斷她,“對那些?小阿哥那麽好做什麽?他們是什麽人,犯得上太子爺親自帶他們逛禦花園麽?”
石小詩抿了抿唇,她沒?法跟他解釋這?背後的邏輯,反正說了胤礽百分百不信,只能甕聲甕氣地“嗯”了一聲,蚊蟲嗡嗡在耳邊回旋,眼皮兒沒?由?來地跳了一跳,果然跨過祥旭門,就看見災星站在毓慶宮廊下逗鹦鹉呢。
“太子爺吉祥,太子妃進宮這?麽久了,我也沒?上毓慶宮來過,”大福晉伊爾根覺羅氏淺蹲了個安,還是一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模樣?,“額涅說我不懂事,叫我沒?事多?來,跟妯娌談談心也是好的。”
石小詩一個頭兩個大,上回在寧壽宮這?姐平地一聲雷的發言還歷歷在目,本以為大阿哥出宮建府了,這?大福晉應該也不會常入宮,不是逢年過節大概沒?什麽經常碰面的機會,哪想?到大福晉腦回路迥異于常人常理,自個兒巴巴地跑上門來給人添堵了。
胤礽也是一臉無奈,這?位大嫂的奇葩往事他從前?便有所耳聞,在寧壽宮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但是來者是客,阖宮的主子奴才這?會午歇都起來了,一雙雙眼睛盯着,沒?有往外趕的道?理,只好朝她點?頭笑道?:“大嫂進來坐吧,外面熱。”
她們宮眷說話,石小詩自然不方便作陪,她點?點?頭往書房走,順便一臉擔憂地朝胤礽使了個眼色,意思是留神你衣服上血漬,然後看着胤礽淡眉淡眼地将大福晉往次間?裏引。倒是不擔心會吵起來,胤礽怎麽說也是淌着愛新?覺羅家?血脈的太子爺,平常的冷漠高?貴态度就足夠叫人不敢大聲說話了,倘若真的發起火來,那千金之子不怒自威的模樣?沒?比康熙遜色幾分。
門簾子放下來,伊爾根覺羅氏往圈椅裏坐了,靠着引枕一面四處打量,一面點?頭評價道?:“果然是比我們爺府上精細多?了,他不講究,上木蘭圍場獵回來的鹿皮就那麽直愣愣擺在正堂裏,看着怪吓人的。”
這?話說的,看起來是埋怨大阿哥恭維胤礽,實則暗地裏炫耀胤褆的哨鹿事跡呢。胤礽假裝沒?聽懂,淡淡跟她謙虛道?:“毓慶宮地方不大,自然不如大哥府上闊氣敞亮。”
大福晉也不知道?太子妃是沒?聽懂還是故意裝作聽不懂,頭一番回合下來,只覺得自己拳拳都像打在棉花上,于是清了清嗓子又問?:“方才太子爺跟您一塊回來的?我聽小太監說,您是獨自出門吶,這?是半路上遇到了?”
胤礽慢悠悠地端起茶碗,撇去浮沫輕抿一口,“不是,昨晚說好的,午後他散學陪我逛禦花園。”
“哦——”大福晉羨慕的牙根兒都酸了,顯而易見,第二回 合輸得很徹底,心服口服地說,“太子爺真難得,竟是個體貼人兒。”
可不是麽,他甚至親自替太子妃來月信,上哪兒找他這?樣?的好夫君!胤礽抿唇一笑,看到伊爾根覺羅氏落下風,心頭格外痛快舒坦,便端正坐姿道?:“大嫂這?是進宮看望惠妃母嗎?她這?段日子一切都好?”
“都好着呢。”不好也要說好,大福晉想?到延禧宮裏壓抑的氣氛和惠妃不斷重申的生?子任務,打破牙齒和血吞,“額涅給我找了些?調養身體的方子,若是太子妃需要,趕明兒我叫小太監送一份。”
胤礽擺了擺手,“皇瑪瑪前?兒也送了好多?人參養榮丸,我打小體格康健,吃不上那個。”
兩人這?麽坐着敘話,大福晉到底出身強,段位比李佳氏她們高?了不少,這?麽一來二去,雖然句句危機都被胤礽化解,但是由?不得全神貫注聽她說話,全然忘了自己還穿着沾了血的月白旗裝。
只聽大福晉“啊”地一聲,瞪圓了眼,一臉震驚地指着他道?:“太子妃……您這?是……弄到身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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