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天在下雨,雨很大。
阿誠開車到了明家門口,他看見了汪曼春。
站在那裏,站在瓢潑大雨裏的汪曼春,穿着那身淡鵝黃的裙子,沒有半分曾經的靓麗、幹淨、陽光,往昔梳得整整齊齊的頭發被雨水沖的變了形,像扭曲醜陋的海藻一樣貼在臉上。
阿誠坐在車裏,握着方向盤,看着站在那裏的汪曼春,如此狼狽的汪曼春。
愛,愛情,可以成就一個人,也可以毀滅一個人。
他正在旁觀汪曼春的毀滅。
今日過後,哪兒天真、溫暖、健康、可愛的汪曼春死了。
活下來的那個,是一個心狠手辣、滿手血腥的漢奸。
開門,打開傘,把後車門打開,撐開傘,為明臺和自己遮蔽住這瓢潑風雨。
帶和明臺走向明公館,和站在那裏汪曼春擦身而過,被阿誠摟着肩膀按在傘下的明臺忍不住好奇的去打量這個擦身而過的女人,好奇的問道:“阿誠哥,她是誰啊?”
阿誠輕聲道:“一個可憐人。”
明公館的人和阿誠都很熟,更別說阿誠帶着明臺一起回來,更沒有擋門的道理。
迎上來開門的阿香,看到收了傘走進來的阿誠和他身邊的明臺,臉上顯露出微微松了口氣的表情,看着阿誠,阿香做了一個口型,但是沒出聲。
那個口型在說:大小姐發火了。
阿誠看到了,看懂了,把滴着水的雨傘遞給阿香,阿誠轉頭,看到客廳裏,明樓跪在那裏,跪在明鏡面前。
明鏡站在明樓面前,手裏握着一根藤條,全身都在顫抖。
明臺看到這一幕,有些傻了,雖然明鏡有時會罰明樓,但是那都是在小祠堂裏,本質上來講,明鏡還是一個頗為傳統的人,在外人面前,還是很注意維護明樓作為明家獨子一家之主的尊嚴的。
罰明樓跪在客廳裏,在所有的下人面前這樣責罰明樓,是從沒有過的。
看來明鏡是氣極了。
明鏡當然氣極了,氣得渾身顫抖。
她不敢相信,她不敢相信她抛棄了自己的追求放棄了自己的所愛,選擇了一條注定孤獨終老的路,扛起整個明家,犧牲了這一切去照顧維護的親弟弟,竟然和害死他們父母的仇人的侄女談起了戀愛。
一直尊重她聽她話的親弟弟,竟然為了那個女人從小祠堂裏出來,跪在自己面前求她讓他出去和那個女人說話!
都到這個地步了,她的親弟弟,竟然還在心疼那個仇人的侄女!
明鏡突然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笑話,這麽多年,她為明家為自己的弟弟犧牲的一切,她的愛情她的青春,都成了笑話!
為了明家為了她的弟弟,她放棄了所愛,而他的弟弟,卻愛上害死他們父母差點毀了明家的仇人的侄女!
這仿佛是在告訴明鏡,你的付出根本不值得,你的犧牲狗屁都不是。
明鏡全身都在顫抖,看着明樓,她的臉色蒼白,她的眼睛被憤怒燒的發亮,亮的吓人,她緩緩的道:“今天你只能在明家在你大姐和外面那個女人之間選一個,想出去,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跪在那裏的明樓,神情沒什麽變化,只是嘴唇抿得有些緊有些僵硬,眼神更幽深了。
良久,明樓才開口,聲音裏有着以往從來沒有的疲憊與虛弱,道:“我只是去和她說清楚。”
明鏡聽到這話,沒有生氣,反倒笑了,笑得瘋狂,道:“你和汪家的小姐有什麽好說的!?你要說什麽!?”不知道是不是情緒爆發的太厲害,明鏡質問完這話,還未待明樓回答,卻是腦中一陣發暈,整個人晃蕩一下,就要摔在樓梯口。
見到這一幕,明樓一驚,想要站起來去攙扶,但是跪得太久了膝蓋有些不聽使喚,一下子沒站起來,倒是旁邊沒敢說話但是一直緊緊的盯着明鏡和明樓的明臺和阿誠,比明樓更快一步,一同一個健步沖到明鏡身旁扶住明鏡。
明臺扶住癱軟下來的明鏡,吓得手腳冰涼,他剛十五歲,還是個半大孩子,此時驚惶無措,聲音都打着顫,道:“大姐……你……你別急……別氣,大哥,你就別說了,聽大姐的吧。”
阿誠扶住明鏡的胳膊,反射性的伸手在明鏡的脈搏上探了下,切了一會兒,擡頭對滿眼驚慌的明臺道:“沒事兒,只是一時氣怒攻心。”
許是此時阿誠相對平和的聲音、平靜的眼神,加之一貫在明臺心中穩重細致的形象,阿誠說明鏡沒事兒,明臺竟是就稍微沒那麽驚慌了。
而正當阿誠收回切脈的手,想轉頭對阿香說去熱杯牛奶給明鏡之類的話時,他的手卻被明鏡一把抓住。
明鏡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的抓住阿誠的手,一對亮得有些瘋狂的眼睛盯着阿誠,道:“阿誠,你喜歡明樓,是吧。”
阿誠驚了,他是真的驚了。
明鏡這話太突然,太出乎他的意料,一瞬間戳破了他所有的僞裝,那經歷十八世的輪回層層塗抹上的僞裝,他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他必須快點兒反應,不然明鏡會起疑,明臺會起疑,明樓更會起疑。
但是該怎麽反應?怎麽反應才能不影響他後續的計劃?怎樣反應才是合理的?
明鏡怎麽知道的?她猜到的?別人告訴她的?是……明樓告訴她的?
是自己演戲露出破綻了?
明樓知道嗎?如果不知道現在聽明鏡這麽說會怎麽想?如果知道,他什麽時候知道的?知道多久了?怎麽知道的?
然後阿誠意識到,自己已經沉默的太久了,他必須說話,他必須回答,再不說話不回答會更惹人懷疑。
但是說什麽,回答是還是不是,還是笑着說明鏡是從哪裏聽到這樣可笑的謠言。
活得久了,就容易想得多,想得越多,就越慌亂,越是慌亂,就越是露破綻。
本能的,阿誠低頭了,逃開了明鏡的眼神,而剛一低頭,阿誠就意識到了,這下更糟了。
阿誠對面的明臺也被明鏡這突然的質問給驚着了,然後便滿是不可置信的看向阿誠,看向對面的阿誠哥,然而更令他不可置信的是,他竟然從阿誠哥那一向平靜的眸子看到了慌亂,那是……被戳破了僞裝的慌亂,然後,向來滴水不漏不管遇到什麽事情都鎮定自若的阿誠哥,竟是逃開了明鏡的目光。
阿誠哥沒回答明鏡的問話,可是這一切的表現,難道不是比直接的語言的回答昭示着更明确的答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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