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全身被打成窟窿狀的明臺流着血向自己蹒跚走來,伸出被拔了指甲的十根血粼粼的手指,用無神的眼睛看着自己道:“阿誠哥,你為什麽要害死我?阿誠哥,你為什麽要害死我?”

他看着這樣的明臺,忍不住的後退,拼命後退,他想逃,他想逃跑,然而剛一回頭,他變見到身後,明樓站在那裏,看着自己,滿眼是失望,道:“為什麽你要做漢奸?為什麽你要做漢奸?為什麽你要背叛明家,背叛我們的國家?”

他踉跄着後退,拼命搖頭,道:“我不想的,我那個時候不懂事,我那個時候什麽都不明白,我不懂什麽是國家,我不懂什麽事信仰,那個時候沒有人教過我。”

明樓站在那裏看着他,道:“借口。”然後明樓的手裏突然多了一把槍,明樓用那把槍指着他。

他看着拿槍指着他的大哥明樓,道:“大哥,我不想死,我不想每次死了再睜開眼睛都是陌生的你,大哥,你別殺我,你讓我彌補好嗎?你讓我彌補好嗎?”

他身後,明臺靠的很近了,一身鮮血淋漓的明臺把他整個人抱在懷裏,在他耳邊輕聲道:“阿誠哥,你想怎麽彌補?我死了啊,我死了啊,你要怎麽彌補?你要怎麽彌補?我想你來陪我,阿誠哥,地下好冷,我好害怕好孤單,阿誠哥,來陪我好不好?”

他哭了,全身都在顫抖,但是他沒動,就由着明天這麽抱着他,等着拿槍的明樓動手,但是他沒等到明樓動手,眼前的拿槍的明樓消失了。

他疑惑的看着消失的明樓,突地,眼前出現了千千萬萬個明樓,他們圍着自己,叫着自己:“阿誠……阿誠……漢奸……漢奸……”

無數個明樓的聲音在無限重疊,有的在叫他阿誠,有的在叫他漢奸。

他捂着耳朵轉身想要轉身逃跑,但一轉身,身後的明臺消失了,卻有一個明樓在他身後站着,伸出雙手掐住他的脖子,什麽話都不說,就是死死抓住的脖子,收緊再收緊。

突地睜眼,映入眼簾的仍舊是夢中的那張讓他驚懼的臉,正在向自己伸出手來,阿誠拼命的用刺痛的手腳半爬着後退,躲到床的另一個角落,離那張臉那伸出來的手越遠越好。

明樓守在阿誠的床前,看着對方緊皺的眉頭,和眼皮下快速滑動的眼球,還有眼角滑下來的淚,明樓知道阿誠可能是被夢魇住了,十有八九還是噩夢。

伸出手想給阿誠擦掉眼角的淚,但是忽的那對正在流淚的眼睛睜開了,那對往昔看着自己有調皮有信賴還有淺淺的隐藏其中的欽慕都消失了,只剩下滿眼的驚懼。

心中有一瞬間的銳利的痛感劃過,但随即的看着阿誠拼命的後退,明樓心中的擔憂更占了上風,他有些後悔沒有給阿誠綁皮帶,這麽死命的亂動,會傷到手腳的,眼見着阿誠似乎要從床上爬起來下床轉身向外跑,聯想起外面現在鬧得不可開交的樣子,明樓一咬牙,一把抓住阿誠纖瘦的腰身,把人撈過來,然後将整個人壓在自己身下,用手腳避開脫臼處死死壓制住阿誠的四肢,同時稍微外放了下自己的氣韻威壓。

阿誠整個人僵住了,不過與其說是僵住了,不如說是被壓制住了。

乾元對自己标記占有了的坤澤生理上的控制影響力,這是阿誠第一感受到,他覺得自己全身都僵硬了,呼吸不自覺的急促起來,肌肉都在顫抖,生理性的,他覺得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肌肉了。

用乾元氣韻壓制住了阿誠,但幾乎馬上,明樓就把氣韻收斂起來,然後看着在自己身下似乎放棄了抵抗如死灰一樣的阿誠,明樓不知道該說什麽。

無措,從未有過的無措。

即使年幼的他即使雙親驟然去世時的他,都未曾體會過如此的無措。

最起碼那時,他知道該怎麽做,而現在,他不知道該怎麽做。

阿誠側着頭,露出那線條繃緊的很是優美的頸子,眼眸看向其他的地方,似乎在不願意與他對視。

明樓深吸了一口氣,靠在阿誠的頸項間,耳朵旁邊,輕聲道:“對不起。”

壓制着阿誠四肢的手腳能清晰的感覺到在聽到這三個字時,阿誠肌肉一瞬間的僵硬。

明樓強怕着自己把應該說的話說完,道:“阿誠,我知道你清醒了,所以……老趙是日本人的間諜,半年前潛入明家,信息錯漏,我的判斷失誤,這些……我錯怪你了。”

阿誠沒動,一動不動,也沒有轉頭去看明樓,明樓看不清阿誠眼中的神色,不論阿誠如何反應,明樓都決定要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完。

某種程度上,騙人經驗很豐富,□□經驗豐富,但真的愛上什麽人的經驗幾乎為零的明樓,在感情方面,尤其是真的動了心後處理摻雜如此複雜狀況的感情方面,其實很笨拙。

他所有騙人的技巧在這裏都用不上了,他現在唯一能想到了的唯一的方式就是,說實話。

在阿誠耳邊輕聲道:“阿誠,我喜歡你。

明樓輕聲道:“阿誠,我們結婚吧。”

阿誠沒動,依舊一動不動。

這一世,你選擇我做你的伴侶,我該覺得開心嗎?

你愛我嗎?你是因為愛我還是因為我是坤澤因為誤會你标記了我所以要對我負責?

眼神落在屋中的一個角落裏,沒去看明樓,很安靜毫無反應一動不動的阿誠想。

不重要了,不論答案是什麽都不重要了。

推門從自己的房間裏出來,明樓看到在客廳裏來回來去的焦躁的走動的明鏡,沒說話,只是靜靜的沿着樓梯走下來。

明鏡看到明樓下樓,本來在來回踱步,此時一個健步沖到明樓身前,抓着明樓的胳膊道:“去火車站的人回來了,說有一個像桂姨的女人訂了車票,離開了上海。”

明樓點了點頭,沒有立刻回應。

處理掉老趙并不困難,只要留一封有老趙筆跡的信,由明樓自己在早餐時轉交給明鏡,說老趙鄉下的家裏有事情,要回想,來不及和明鏡告辭什麽的,明鏡就算還在和明樓置氣,可是也不會在這樣的事情上不相信自己的親弟弟,只是唠叨幾句問問老趙家裏出了什麽事情,要不要幫忙之類的,明樓把事先編好的說辭回過去,家裏的這面便算是處理了。

至于外面的部分,如何讓日本人不因為老趙的突然消失而起疑,如何讓老趙這枚被揪出來的間諜發揮最大的功用,明樓自有一套周全的方案交給他的下屬,把整件事情處理周全且利益最大化。

真正讓明鏡此時有些驚慌失措的不是老趙的消失,而是桂姨。

就在老趙消失的當天下午,桂姨消失了。

沒有告知任何人,沒有告辭,沒有說辭,沒有留下任何的信件,桂姨突然就消失了。

開始時明鏡還以為桂姨只是回家去取衣服,但是等到打電話給桂姨家沒人接,四處派人去找桂姨,但是都毫無蹤跡,派去到桂姨家裏即阿誠給桂姨買的那處宅子找人的人回來告訴明鏡,屋子裏的細軟都沒了。

這時明鏡才慌了起來。

情急之下,明鏡想要報警,她擔心桂姨出了意外,但是卻被明樓阻止了,仔細查看過所有痕跡的明樓對明鏡道:“桂姨是自己離開的。”

聽到明樓這樣的分析,明鏡懵了,無頭蒼蠅一樣在明公館的客廳裏來回踱步。

此時看着明樓從房間裏出來,明鏡忍不住和明樓說了從火車這得到的消息,然後忍不住道:“桂姨這是……她……她這是就這麽走了?為什麽?她不管阿誠了?”阿誠的身體還沒好,一向疼愛阿誠若命的桂姨怎麽可能就這麽扔下阿誠在明家不管了,就這麽走了?

來給阿誠複查此時也在大廳裏的蘇醫生忍不住說:“桂姨……我覺得桂姨這段時間一直有點兒不對勁兒……”桂姨在明家做工做了這麽多年,很受明家人的尊敬,不算是一個單純的下人了,桂姨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明鏡也帶着她去蘇醫生那裏做過身體檢查,所以蘇醫生對桂姨也不算陌生,此時蘇醫生忍不住說出自己的觀察,道,“我給桂姨檢查的那天,桂姨一醒過來沒多久,就拉着我的胳膊拼命的問,問兩個中庸是不是真的不能生出坤澤,乾元和坤澤能生出中庸,兩個中庸難道就不能生出坤澤嗎?”

明樓聽到這話,面上的神色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但心中卻是一跳,一個模糊的猜測從心中浮出,他很平靜自若的問蘇醫生道:“你是怎麽回答桂姨的?”

蘇醫生道:“我照實回答的,兩個中庸是絕對不可能生出坤澤的,這是不可能的。”

明樓點了點頭,神色沒什麽變化,很鎮定,轉而對明鏡道:“既然知道桂姨是自己離開的,也知道她買火車票去了什麽地方,大姐你就不用擔心了,畢竟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桂姨一時覺得想不開或者心亂了想靜靜也是有可能的,只要人沒意外就好。”

明鏡此時腦袋裏面亂糟糟的,一跳一跳的疼,聽到明樓的話,嘆了口氣,道:“眼下也只能這麽想了。”

明樓扶着明鏡,讓明鏡去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很是溫和的道:“大姐,我覺得這件事情還是暫時別和阿誠說,阿誠的身體還沒好呢,要是讓他知道桂姨不見了,他只怕要更着急,更躺不住養傷了。”

明鏡被桂姨的事情這麽一鬧,也顧不得去氣明樓了,聽了明樓的話,點頭道:“是,你說的有道理,眼下讓阿誠安心休養比什麽都要緊。”

而此時此刻,說着這話的明鏡自然不知道,貼身站在明樓房間的房門後的阿誠,将客廳裏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知道桂姨走了,阿誠依舊很安靜,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毫不意外的事情,怎麽會讓他有任何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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