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這裏是倫敦,沒有這些東西。”林鹿低頭,看着緩緩僵硬的向之暨,他說:“而且,我也不想煮給你吃。”
向之暨立刻坐起來,他伸手想要拉住林鹿,卻被林鹿躲開,他往後退去,隔了一段距離,低聲道:“你知不知道自己這樣很自私啊?你把我當什麽?在你面前我是什麽?是你的弟弟還是喜歡你的人。”
握緊拳頭,高大的身體僵直杵立着,林鹿說完這些,搖着頭,像是對他說也像是對自己說。
“我知道的,你只是不在乎我,所以也不會管我在想些什麽。
你突然來倫敦,自顧自的來找我,自由來去多潇灑啊,可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能把你放下,每一次都是這樣,我以為我可以了,你又回來了,給我希望,讓我期待,可是你呢?
說走就走說丢就丢,輕輕巧巧一句,我是你弟弟,我不可以愛你。
我也知道你痛苦你無奈,所以我走了,可向之暨……我拜托你為我想想好不好?別來了。”
很安靜,在林鹿說完那些話後,整個室內都成了一個停滞的空間,關閉的門窗無風無雨,就連空氣都是緩慢流動,呼吸在微薄的氧氣裏翕動。
向之暨的目光落在林鹿肩上,他往前一步,林鹿後退一步,向之暨停了下來,他咬着牙,嘴唇挪動,他低下頭,對林鹿說:“對不起,我活那麽大,其實都沒怎麽考慮過別人,是我自私了。 ”
林鹿不語,他撇開頭,在向之暨的注視下,從他身邊走過,卧室的門拉開又合上,向之暨猛然吸了一口氣,轉過身,客廳裏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林鹿趴在床上,心裏頭像是被掏空了一樣,他不懂自己為什麽要對向之暨說那些話,明明不是這樣的,不應該這樣的,向之暨回來了,他說要陪他度過一整個夏天,他該高興的,可他的心好像變壞了,惱怒在心底爛開了根,紮着他痛苦難忍。
說出口的話,覆水難收。
向之暨向他道歉,可他想要的不是什麽對不起,他只想要向之暨。
都被他搞砸了,什麽都完了。
林鹿蜷縮着,把臉埋進枕頭裏,隔了片刻,他聽到屋外腳步聲,來回幾下,而後是大門打開,他打了個哆嗦,立刻起身,拉開門,卻只看到屋門合上,向之暨已經走了。
林鹿在原地呆站,熱度剛退,身體還虛軟,沒站多久,他就受不了,跪坐在地上,仰着頭,看着那扇緊閉着的胡桃色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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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氣了嗎?
肯定是的,像他這樣的人,什麽時候被這麽對待過?
他還會回來嗎?
不會了。
心裏頭有兩個聲音自問自答,林鹿把臉埋在膝蓋裏,等着窗外的太陽緩緩落下,房間裏的光一點點黯淡,他的背影瘦瘦小小,像是只永遠等不到主人的小狗。
在僵直着呆坐了幾個小時後,閉合的門突然被叩響,“刷”的一下擡起頭,林鹿立刻站起身,往前一步打開門,便看到捧着四五個紙袋的向之暨,用肩膀頂開門,在林鹿錯愕的目光下,跌跌撞撞的走進來。
“哥?”小聲的嗫喏着,林鹿兩只手垂在大腿兩側,不敢上前。
向之暨把幾個紙袋放在桌上,他回過頭看着林鹿,輕聲說:“我買到年糕了,還買了好多紅豆罐頭,小鹿……你要不要嘗嘗我做的?”
林鹿目光掃過桌上的幾個袋子,睜大眼,“你買了多少?”
“貨架上有的,都買了回來。”
林鹿皺起眉,心裏的郁郁被這四五個袋的年糕和紅豆而沖散成了無奈,他問:“你這樣……是要打算吃一年嗎?”
林鹿覺得,這麽多一年都吃不完了。
向之暨撓了一下頭發,他說:“我吃得多,很快就能全都吃完。”
林鹿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麽好,向之暨是沒有半點生活常識,他說要煮年糕,丢了幾罐紅豆放進鍋裏,加了一點點水,又倒了好幾袋年糕,林鹿本來是不想幫忙,可嗅到了焦味後,實在是坐不住,擠到向之暨身邊,接了一碗水放進鍋內。
向之暨站在旁邊,用木鏟子随意攪拌了幾下,林鹿擡起頭,指着那滿滿一鍋子的年糕,“你放那麽多年糕做什麽?”
“我喜歡吃年糕。”
“糯米吃太多會積食的。”
“我就不會。”向之暨拍拍自己的肚子,“我腸胃好得很。”
林鹿憋了一口氣,不說話了,向之暨垂眸看他,視線落在他的臉上,林鹿察覺到他的目光,撇開了臉,他盯着慢慢煮開沸騰的紅豆年糕湯,掀開彌漫着水汽的蓋子時,林鹿輕聲說:“對不起。”
向之暨一震,接着又聽林鹿道:“把粥丢掉和你說了那些話,對不起。”
“不要和我道歉,是我沒做好。”向之暨雙手接過林鹿遞給他的大碗,滿滿快要撲出來的年糕裹着紅豆湯,煮到稀爛的紅豆散發出甜膩的香味。
向之暨舔了舔下唇,整個人都松弛了下來,他對林鹿說:“但我沒有不在乎你。”
晚飯就吃紅豆年糕了,向之暨放了幾袋子的年糕,且似乎是越煮越多,林鹿不止一次用欲言又止的眼神去看他那個撒歡了吃着年糕的哥哥。最後還是剩下了大半鍋,向之暨說留着明早再吃。
林鹿收拾碗筷,向之暨就立刻擠了過去,高高大大的身體把林鹿趕到了角落裏,他霸占着水池,氣勢洶洶道:“我來。”
林鹿瞥了一眼水池裏的兩個碗,不知道該不該給他舉起彩旗喊加油。
兩個碗,向之暨足足洗了十多分鐘,林鹿晚上吃了兩塊年糕,第一次不是勉強吃下,是不知不覺就把一小碗裹着紅豆湯的年糕給吃了下去。
他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面對着食物時不抗拒的心情了,很舒适,仿佛自己打了一場小勝仗。
靠在沙發裏,低頭看着畫冊,眼神沒有聚焦,呆鈍着犯了食困。
等着向之暨洗完了兩個碗出來,便看到林鹿抱着畫冊蜷在沙發上睡着了。
他的步子緩慢下來,在不遠不近的距離停下。
是相似的情景,在那間小屋子裏,吃過了飯之後,兩個人坐在沙發上,林鹿抱着畫板畫畫,總是會不知不覺先睡着,小小一團縮在沙發裏。
那個時候,他還不是他的弟弟,他闖入林鹿的生活,霸占着林鹿的沙發,蠻橫無理的席卷着一切,又悄然消失。
如果,向之暨死在了那個雨天裏,也許之後就不會有那麽多糾葛了。
沙發上的小朋友動了動,向之暨走過去,在沙發上坐下時,林鹿就醒了。
向之暨側頭看他,伸出手揉了一下他的頭發,林鹿眨了眨眼,他抓住向之暨的手,緊緊攥了一會兒,而後松開,他聲音微啞,說:“我回房間去了。”
“嗯。”
“哥哥,晚安。”
乖乖地喊了一聲,向之暨抿抿嘴,對他說:“早點睡。”
那天晚上的夜晚比以往都要漫長,林鹿躺在小床上,敞開的窗吹動窗簾,微風入室,他看着上空中的一片昏暗,腦子裏好像被塞進了許許多多紛雜的情緒,強迫自己入睡,卻試了數次之後,氣餒妥協。
嘆了口氣,側頭看着一面的牆壁,他從床上下來,光着腳輕輕走到牆邊。
隔着一堵牆便是客廳沙發,向之暨睡在上頭,林鹿把臉貼了上去。
倫敦六月,不下雨的時候,天氣還不錯,向之暨早飯吃了紅豆年糕,林鹿陪着他吃了兩口,就不怎麽想吃了。
他去倒了杯水,在向之暨面前吃藥,放在藥盒裏的紅紅白白一堆的藥丸,向之暨目光聚焦又散開,最後回到了自己的碗裏,咬了一口白白糯糯的年糕。
吃過了藥,林鹿打掃房間,收起堆在一塊的畫稿,把昨天收到的玫瑰花拆開,一根根剪好放進玻璃花瓶裏。
向之暨把自己的碗給洗了,慢悠悠走出來,盯着那幾支玫瑰看了會兒,歪頭問:“你喜歡玫瑰花?”
“嗯,放在家裏挺好看的。”
向之暨看了會兒,得出結論,“這花都不新鮮了。”
林鹿一愣,向之暨就背過了身,他脫去上衣,腰側的紋身顯露,繃緊的後背肌肉曲線起伏,林鹿看着他從丢在地上的行李箱裏翻找一通,随後擡起頭,臉色尴尬,他說:“小鹿,我帶來的衣服好像不夠了。”
“你的衣服哪裏去了?”
“被我丢了。”向之暨頓了頓,補充道:“穿了一天,就丢了。”
林鹿嘆了口氣,無奈看着自己的哥哥,視線從上往下,向之暨慢了半拍,伸長了手撿起剛才脫下的衣服擋在胸前,林鹿扯開嘴角,說:“走吧,去買幾件衣服。”
向之暨利落地重新把衣服穿上,對林鹿說:“本來我昨天出去的時候就想去買幾件衣服了,可這附近壓根就沒店面,開着車找了好久才找到了個便利店。”
“店有很多,不過車子開不進去,要自己走的。”看着向之暨那委屈巴巴的樣子,林鹿笑了。
好幾年之前的倫敦生活,隔了那麽久,變化其實不算很大,只是向之暨他自己差不多都不大記得了。
林鹿帶着他去了一家快銷店,林鹿日常穿的衣服都是在這裏頭買的。
向之暨換上寬寬松松的淺色短袖和牛仔褲,站在試衣鏡前,他似乎有些不大适應這樣的穿着,抓了一下領口,輕薄的面料貼着胸肌,高大的身體晃了晃。
林鹿走到他身邊,比他矮了一個頭,從長相來看,兩人是沒有半點相似,随父随母的相貌,是棱角分明和柔和俊秀。
林鹿看着鏡子裏的哥哥,肩膀挨過去,小心翼翼的想要和向之暨距離更近一些,卻沒想到向之暨擡起手,一下子把他圈在了臂彎裏,身體碰撞,他昂起頭,感覺到向之暨胸膛起伏,聽到他說:“小鹿,我們倆這穿的是兄弟裝啊。”
視線從臉挪到了衣服上,林鹿怔了怔,這才發現,向之暨選的那件衣服就和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樣,聽到向之暨調侃,林鹿癟着嘴,掙紮着從向之暨的手臂裏出來。
中午是在外面的快餐店吃的,林鹿吃了一點點薯角,本來是吃不下了,可看着向之暨咬着漢堡一臉人間美味的樣子,就又吃了些別的。
他下午還要去看心理醫生,就不怎麽想回家待着,向之暨跟着他一塊去圖書館,大半個下午,林鹿看書,向之暨趴在桌上打瞌睡。
懶懶散散的夏日午後,陽光從大片玻璃裏灑在背上,身上暖洋洋的,向之暨側過頭看着低頭看書的林鹿。
像是一場戰役打上了休戰符號一樣,又像是長久運轉的時鐘丢掉了一個螺釘,緩緩停下,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放慢,向之暨閉上了眼。
眼皮合上的剎那,某個忍了很久的視線終于耐不住,從拿倒了的書中擡起頭。
目光落在向之暨的臉上,身體小心翼翼的挪動,一寸寸低下頭,趁着這片散漫的失而複得的時光還在,他放緩呼吸,把他和向之暨的距離拉近,直至鼻息交融。
他屏住氣,嘴唇都是顫抖,在哥哥的一側臉頰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如果,他能一直都在就好了,期盼又小心,已經不盼望能成真了,只想着這個美夢能再久一些。
下午去見心理醫生,林鹿進去後,向之暨就在外面等着,約莫是兩個小時,林鹿從裏頭出來,沒看到向之暨。
他反應遲鈍了幾秒,等回過神來,心裏就跟被什麽碾了一下,急急忙忙的跑出去,喊了一聲後,也沒人回應他。
林鹿孤零零的站在街口,四處張望,臉上是茫然,鼻尖酸澀,快要被自己急哭了的時候,肩膀上壓下來一個沉沉的重量,他扭過頭,看到了向之暨,深吸一口氣,繃緊的身體松弛下來,聲音發緊,“你去哪裏了?”
向之暨笑了,背在身後的手倏地一下擡起,一捧玫瑰簇在林鹿面前,林鹿一呆,聽向之暨懶羊羊的聲音,“喜歡嗎?剛才去買的,回頭把花瓶裏的花給換了。”
眼淚還是流了下來,林鹿吸着鼻子,在向之暨手足無措的目光裏,他用頭去輕輕撞了一下向之暨的肩膀,他悶着聲音問:“你為什麽突然對我這麽好?”
沉默數秒,向之暨組織語言,心裏的感覺被他壓縮壓縮再壓縮,成了一個精簡的詞不達意的一句話,“我……想看你健康,想讓你快樂一些。”
“就這樣?”
“嗯。”
玫瑰花刺紮進了掌心裏,林鹿低下頭,語氣裏是濃濃委屈,“說你也喜歡我,有那麽難嗎?”
回去的時候氣氛重歸沉默,向之暨同林鹿說話,林鹿一聲不吭,回了家把還剩下的一些年糕都給丢了,向之暨站在邊上可惜,可看着林鹿臉色,又不敢吱聲。
晚飯就吃三明治,面包裏加入兩片培根和幾個酸黃瓜,林鹿吃了幾口,看了一眼向之暨,抿着嘴,又勉強的把剩下的一些吃完。
吃過飯,洗完澡,依舊是不說話。
向之暨去洗澡,林鹿就坐在茶席上畫畫,等向之暨出來,他抱着畫板,繃着臉走進房間。
向之暨杵在那邊站着,看着“嘭”一聲關上的門,打了個顫。
他走到沙發上坐下,愣了愣,挪開腳,看到一張被遺落的畫稿,撿起來看了眼,神色微變。
客廳的燈關了,向之暨雙手交疊在腦後,仰頭看着天花板,影影綽綽的月色浮動,光線四散又聚集,他有些茫然,不知道此刻自己做的究竟是對不對?
他發着愣,嘆着氣,轉過身,目光掃過一小片昏暗,突然一驚,後背都涼了一大片,向之暨立刻翻身坐起,睜大眼看着站在沙發旁的人影。
被鬼魂之說吓破膽的哥哥在凝望了數秒之後,才回過了神,深深吸了口氣,身體慢慢挪過去,拉住跟前人的手,把腦袋抵在林鹿的懷裏,可憐至極的樣子,聲音微弱,“小鹿,你要吓死我嗎?”
林鹿沒動,任由他靠着,他低下頭,昏暗中看不清表情,輕聲說:“哥哥,我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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