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斷裂

細碎燈火如星子一般鋪在夜色裏, 将冰冷的車水馬龍高樓大廈映出缱绻的溫柔，小空間裏很安靜，童秋不說話, 就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響着。

停在最高處時，韓葉安舉起相機, 按下快門，把認認真真難得安靜的姑娘框進取景框內。

“偷拍我。”童秋轉過頭，眼神控訴。

韓葉安一笑，“嗯。”

“怎麽一直是你拍我，我也要拍你。”童秋拿出手機後突然反應過來, “我剛想起來我們還沒有拍過一張合照诶，來來來, 拍一張！”

韓葉安還沒反應過來, 肩膀已經被攬過去, 童秋的頭湊過來，舉起手機按下拍照鍵。

在照片裏看到自己的臉對韓葉安來說很奇怪, 因為她的鏡頭永遠對準着別人。她不喜歡自拍。但當和自己在同一個畫面裏的人是童秋，這件事情好像突然沒那麽讨厭了。

童秋滿意地保存了照片，又轉過頭去看窗外。

游樂園的行程沒有花費多少時間, 回到酒店時也不過剛到八點, 童秋左手拎着路上買的小零食, 右手揣在韓葉安口袋裏, 滿臉喜氣洋洋。

酒店是童秋自己選的，只定了一間，童知百般表示不必省錢，卻被童秋一句“就是想和韓葉安一起睡”怼得說不出話來，最後還是如了她的願。

房間裏溫度正好, 兩人脫了外套，收拾好東西後，韓葉安先去洗澡。

童秋坐在床上，拿出手機，把那會的合照設置成韓葉安的聯系人頭像，剛欣賞了一兩秒，身下突然傳來一聲微信提示音。

屋子裏安靜，這一聲委實吓了她一跳，反應過來後她伸手把韓葉安的手機從被子裏刨出來，卻不小心看到了鎖屏界面上正在跳動的消息。

傅琳：真的不去？

傅琳：那可是Y·C啊，多好的機會，多少人擠破頭就想要一個報名名額，你就這麽放棄？

傅琳：別啊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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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琳：大神？

傅琳：韓葉安？

傅琳：你想想啊，以你的實力，出國待個兩三年，絕對能混出頭，到時候衣錦還鄉，什麽麻煩也不是麻煩了啊

傅琳：真的放棄？真的不去？為什麽啊！

……

界面上的消息還在跳動，傅琳的手速也是非常可以了，但童秋卻根本沒法關心這些，這些話裏的信息量太大，她一時有些理不清楚。

韓葉安要去國外？不，是韓葉安不願意去國外。

國外……韓葉安……兩三年……拒絕……放棄……

心髒處傳來一陣陌生的疼痛感，壓抑而尖銳，讓她不禁皺起了眉頭。

她大概猜到，韓葉安又放棄了什麽，又一次把眼前的機會推走了，這讓她既心疼又慶幸，她心疼韓葉安的迫不得已，卻又慶幸她不會離開，而後又後知後覺地開始懊惱，她怎麽能因為韓葉安不得不停留在這裏而感到高興？這是幸災樂禍！

腦子裏天人交戰，浴室裏水聲還沒停，她拿出自己手機，打開百度搜索“Y·C”。

介紹很全，從雜志社的建立到逐漸壯大到擁有現在的地位，說的十分詳細。

想也知道去這裏發展前途将是一片光明。

可是韓葉安去不了。為什麽？為什麽要一直待在秋水街？為什麽不願意走出去？她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麽事情？

“咔噠”，浴室門開了，韓葉安走出來，叫她去洗澡。

童秋看了她一眼，抱着衣服起身，低頭快步走進了浴室。

韓葉安感覺她情緒好像有些不對，想了想覺得可能是因為今天太累了，也就沒說什麽。

手機不停地響，她拿起來解鎖，簡短地恢複了傅琳。

韓葉安：去不了。

之後就給傅琳開了消息免打擾，任她怎麽轟炸也不為所動。

看着窗外的車水馬龍，她腦子裏一片混亂。她也想去啊，可是現在不是時候。從三年前父母離世過後，很多事情就徹底脫離了她的掌控，為了撐起這個小家，她放棄了很多，可她從來沒有後悔過。父親曾經跟她說：“一個人，不管走得多遠，站得多高，都必須顧好自己腳下這一畝三分地，眼睛看得再遠，心飛得再高，也不能把家人放在餘光外。”

這份責任曾經讓她痛苦至極。被債主翻家的時候，被同學冷眼以待的時候，被人堵在巷子裏的時候，一無所有還要被學校開除的時候，很多很多次，她以為自己堅持不下來了，卻還是一路走到了現在，咬牙，再咬牙，她終于等到了一件美好的事情，她找到了童秋。

沉悶的生活被撕開一道裂口，壓抑的空間被打開一扇窗，讓她得以喘息，得以再次拾起對未來的希冀，讓她覺得一切都在慢慢好起來。可是很多時候，命運總不如人願，這機會來的太不是時候。

“爸，我做的是對的，是吧。”她小聲說。難得的，帶着些委屈。雖然知道對錯，還是會有些不甘心。

直到吹幹頭發躺到床上，童秋都沒說一句話，韓葉安只當她是累了，自己又心情不好，也就沒有開口，沉默地閉着眼睛。

童秋沒有睡着，她聽着身旁人逐漸均勻下來的呼吸聲，确定她睡着之後，才慢慢靠近，小心翼翼地抱住她一條胳膊。

不料韓葉安卻突然翻了個身，“怎麽了？”

童秋吓了一跳，“你……沒睡着？”

當然沒睡着，腦子裏正一團亂麻，哪裏睡得着，只是沒想到，童秋居然也沒睡，整天沒心沒肺的人，今天怎麽會失眠？

見她沒回答，童秋直接擡手環住她的背，坦白，“我看到傅琳姐給你發的消息了，放棄了很好的機會是嗎？”

韓葉安心頭一顫，一時沒法回答。

童秋繼續：“為什麽不去？”

“……奶奶身體不好，我得陪着她。”

下雪那天的畫面突然浮現在腦海，童秋突然明白了什麽，她驚愕地擡頭，試圖在黑暗中看清韓葉安的表情。

韓葉安嘆了口氣，擡手揉揉她的頭，“不用擔心……”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安慰誰。

“奶奶身體很差嗎？明明很硬朗……”童秋聲音都帶着些哭腔，腦子裏都是韓老太太跟她說說笑笑的樣子。

“她年紀很大了。”韓葉安聲音很低，透過夜色傳到童秋耳中，帶着難以言喻的哀傷。

童秋說不出話來，覺得這種時候說什麽都太過無力。

“睡吧。”韓葉安攬住她的肩膀，輕輕拍着，像哄孩子睡覺的母親。

童秋死命忍着才沒哭出來，咽下喉頭酸澀，她盡量以和緩的調子說話：“會沒事的，一定會。”

“嗯。”

因為昨晚的談話，童秋一整天都怏怏的，韓葉安試圖逗她開心，奈何自己實在沒那根筋。

下午石頭來接她們去節目現場，童秋才恢複了些活力，只是粘韓葉安粘得更緊了，生怕她跑了似的。

其實她偶爾也會覺得自己的心态好像有些不對，就連陸龐在了解過她們之間的友誼之後都覺得童秋這個朋友當的實在過分稱職了，簡直像是韓家的另一個孫女。可這好像也沒錯啊，朋友不就是這樣的？她們倆又不是同學，不用一起做卷子讨論學習，當然要用其他方式來鞏固友誼了，所以經過一番缜密的思考過後，那股略顯怪異的直覺被她死死壓了下去，只憑自己的心辦事，做人會開心很多。

畢竟是走後門來的，她們到時場館內觀衆席上根本沒有什麽人，找到自己的座位後，石頭問童秋要不要去後臺看哥哥。

“好啊，”她轉身去拉韓葉安的手，“我們一起去吧。”

傅琳說過Y·C主編注意到她是因為童知的那一組照片，那她的身份應該是童知告訴Jennifer的，這種時候，要是被童知認出來，怕是又要被安利一波Y·C，韓葉安自認內心還沒有強大到那個地步，所以委婉拒絕了童秋的邀約。

“好吧。”知道韓葉安一向不太喜歡社交，童秋也就不勉強，自己跟石頭去了後臺。

後臺很亂，人很多，童秋緊跟在石頭身後，生怕自己走丢了。

童知正在化妝，看到妹妹很是高興，“小秋。”

“哥！你帥呆了！”童秋看着眼前被精致打扮的哥哥，很是被驚豔了一把。

童知笑着，“哪有那麽誇張。”

“真的啊，特別帥。”童知本來就長得帥，再被這麽一打扮，當真是讓人眼前一亮。這樣的顏值和氣質，也不知道之前是怎麽被埋沒的。

“好了……今天太忙，也沒時間陪你，給你賠罪。”他對妹妹一向就是沒脾氣，什麽都順着，溫柔得不像話。

“沒事啦，”童秋擺擺手，“我早就沒有在生氣了。”

“那就好，”童知笑得眼睛彎彎，“對了。你那個朋友呢？沒來嗎？”他還想替自己妹妹刺探一下軍情呢。

“她在前面等我呢，沒有過來。”童秋一筆帶過。

“哦。”童知略微有些遺憾，“還挺想見見的，感覺你對她比對我還上心啊。”

“哎呀哥，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沒誰能和你比的，你們倆是不一樣的重要，你別做對比嘛。”

童知一挑眉，“不一樣的重要，她是什麽樣的重要？”

“……額，”童秋一時還真說不出來，“就……朋友的重要啊。”

“哦，這樣啊。”童知簡直直泛酸水，有一種自己妹妹已經被人連根拔起的危機感，而他還沒法做什麽，這讓他十分不爽。

聊了一會，童知還有別的安排，童秋就打算原路返回了，可石頭這會去別的地方忙，沒法領着她出去，她又不想再麻煩其他人，就沒讓童知找別人送她，自己往出走。

後臺比前面要複雜的多，各種房間各種标牌，本來應該并不複雜的路硬是把繞了進去，半天沒走出來。

她下午喝多了水，繞了幾圈之後內急，又匆忙地找衛生間。

好在終于碰見一扇貌似是廁所的門，她想也沒想就推開了。

門內的兩個人就那麽僵在當場。

童秋在看到門內場景的一瞬間化作石像。

黑衣服的女人正把另一個長發女生壓在儲物櫃上，修長五指穿進她黑發中，她們靠得很近，很近，幾乎要把對方揉進自己身體的那種近，她們在接吻，激烈地接吻。當然，所有的動作都因為她的冒失而按下暫停鍵。

宋寒第一反應就是想罵人，這他媽什麽事兒，躲進雜物間接吻都能被人撞見？

景繁一臉錯愕，這姑娘，反應是不是有點兒過度了？現在誰不知道她和宋寒是情侶，怎麽門口的人像是被吓呆了似的臉色慘白？

童秋後知後覺地咽了口口水，覺得有一根繃了好久的弦，終于是斷了。

噌地一聲，斷的徹底，斷的幹淨，随着它的斷裂，一個荒唐而熱切的想法以一種格外露骨的方式呈現在了她的眼前，清晰得分毫畢現，再也容不得任何質疑與否認。

作者有話要說：呼——來了

宋老板和景神不負衆望！

并不短小且寫了吻戲的我，有機會獲得你們的營養液嗎？【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