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NPC
第二天清晨,酒店餐廳。
七個玩家聚在一張桌上,一眼看去,能明顯見到,祁俊、于章臉上多了些憔悴。尤其是祁俊,他眼下青黑,臉色蒼白,一副與什麽東西“共度良宵”的凄楚模樣。旁人看了他,都驚詫,問:“祁俊,你怎麽回事?”
第一天晚上,游戲就這麽兇了嗎?
相比之下,季寒川、朱葛兩人坐在祁俊對面,皆是一副睡飽、休息足的樣子。朱葛到現在還覺得自己在做夢,昨天十二點多,聽季寒川開門進來,他原本被吓得一個激靈。可見季寒川神采奕奕,便順口問了句:“怎麽樣了?”
季寒川回答:“還好下午賺了錢。”花了兩百塊,和工地上的工人們進行了一場親切會談。從天南聊到海北,對自己記憶裏缺失的世界有了一個模糊認識。
在這期間,水泥車攪動的聲音,成了背景音。
對此,朱葛心情複雜。
哦,好像從和這位“韓川”當了舍友之後,他的心情就一直很複雜。
時間拉回現在。祁俊有氣無力地拿着調羹,攪着碗裏白粥,嘆道:“別提了。”
他昨夜從夢裏驚醒,看于章一副睡死了的樣子,電話鈴聲也不再響。可祁俊渾身發涼,并不敢掉以輕心。他想到夢裏的聲音:背靠背、背靠背。
他驚悚地看着自己身下的床鋪。好像有一股冥冥中的力量,在他耳邊溫柔催促:“去床下看一看吧,看一看吧。”
他被蠱惑,竟真的低頭、要往床邊趴去。
好在是第一天。
他的視線即将觸碰床底時,祁俊倏忽清醒,一身冷汗。随後一夜未眠。
有這個開場,所有玩家都顯得沉默。雖說其他桌人也在安靜吃飯,可他們這桌的死氣沉沉,還是尤其引人注目。不久後,又有兩人端着餐盤走來。
其中一人過來時,還有NPC和他打招呼,叫:“高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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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和昨天發言的彭總年紀相仿、身材略清瘦些的中年男人,在季寒川身側坐下,環視諸人,道:“你們就是這一場的玩家?”
季寒川挑眉,其他玩家眼裏也或多或少流露出審視。而高經理自我介紹,說:“我叫高修然,這是我的第六場游戲。對了,之前有半年游戲經歷。”
除去一場游戲一年的于章外,這是在場諸人裏游戲時間最久的人了。高修然道:“我和一個NPC一起住。就是那位‘彭總’。”
玩家們相互看看,季寒川近水樓臺,問他:“你有遇到什麽問題嗎?”
高修然沉默片刻,道:“昨天晚上,彭總背對着我睡。”
季寒川應一聲,等他下半句話。
高修然:“但他的臉是面對我的。”
玩家們倒抽一口冷氣。
季寒川困惑:“可他身體不是在被子裏嗎?你怎麽知道他背對着你。”
高修然被他一句話噎住,半晌,才回答:“看手的方向。”
季寒川“哦”了聲,有點不好意思:“你繼續哈。”
朱葛看着這一幕,嘴角微微抽搐,方才升起的一絲驚恐消散于無形。那種莫名奇妙的感覺又浮現出來:總覺得,和韓川當舍友,算是自己進入游戲這麽久,第一次歐氣爆棚的時候。
也就是這樣的念頭,讓他昨晚能勇猛地拿起晾衣杆,直接朝那張大口戳去。要被大佬庇護,總得出點力、表示一下态度。
高修然幽幽道:“我覺得彭總不是人。”
季寒川幹巴巴:“顯然。”
高修然皺着眉頭,“我有考慮,能不能單獨開一間房間住……”
其他人看他,吳歡道:“‘生路’會這麽好找嗎?”
高修然苦笑:“還能怎麽辦,總得試一試。”
這樣沉默,不久後,又多了一個人。這回是個年輕女孩,笑眯眯地坐下,說:“我叫鄭靈,和昨天被救護車拉走的崔雨桐一個屋。”
至此,一張圓桌坐滿。與高修然的愁苦、祁俊的憔悴相比,鄭靈顯得有些過于輕松了,像是真的來度假,悠閑又享受。她說:“昨天崔雨桐溺水的時候,我就在她旁邊。”
旁人看着她。
鄭靈還是那張笑臉,說:“但我真沒注意到她。哎,大家都知道,游戲就是這樣。”
其他人默然無語,季寒川問:“你是第幾場游戲?”
鄭靈聳一聳肩,說:“第五場。哦,二十一天,是不是很少?”
陳妙妙像是想說什麽——她比鄭靈的游戲時間、場次更少——但季寒川打斷她的欲言又止,直接對鄭靈提出下一個問題:“那,你是第幾組?”
鄭靈笑道:“第三組。”又補充,“崔雨桐在第四組。”
季寒川停頓,桌上其他人卻明白:這就是全部玩家了。
會議室裏,有十張桌子。每張桌子上,都有一名玩家。
到現在為止,玩家大都被某個特定鬼物“标記”。而一般來說,在游戲前幾天,只要避開标記自己的東西,就能安然無恙。只是後面幾天會如何,還不好說。
季寒川認認真真吃完早飯,還給其他人推薦:“這個紫薯球挺好吃的,試試呗?”
其他人默然無語,朱葛給他捧場,嘗一口。很甜,很糯。
朱葛默默把“這是女孩子喜歡的口味吧”咽下去,見季寒川一筷子一個,吃得極歡。最後放下筷子擦嘴,又順口問高修然:“你是經理,那你也要通關嗎?”
諸人一頓,到這會兒,倏忽想起自己在這裏的身份:一家金融公司剛入職三個月的實習生……要服從公司安排……接受培訓……通關。
高修然嘆氣,回答:“對。而且是彭總負責。我們幾個經理找彭總通完,再去給你們這些員工通。”那還是第七天晚上的事。想想就知道,“通關”不會那麽簡單。
想到這裏,他更加發愁,臉上多了苦色。
季寒川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高修然:“……”這并不能起到安慰的效果。
……
……
這天之後,玩家們算是摸清本場游戲的套路,每天按時培訓、泡溫泉,再一起聚在季寒川的屋子裏打牌。
此外,鄭靈表示,她從始至終都沒遇到什麽怪事。其他人聽了,有些豔羨。卻沒有多想。游戲裏的确有真正運氣好的人。別的不說,就講她們遇到的那些事,與鬼住一間屋子的高修然、每天晚上被“背靠背”的祁俊,都顯然比其他人要艱難。
祁俊在第三天崩潰,問季寒川借錢,說要出去住一晚。
第四天早上,他更憔悴,回到酒店,臉色發黑,仿若鬼魅。其他人看了,明白:靈異事件的發生,果真不會僅限于這裏。
當天中午,高修然神情凝重,與衆人傳達醫院那邊的消息:“說是崔雨桐心髒病突發,去世了。”
其他人放下筷子,吳歡輕輕“啊”一聲,皺起眉尖。
對于一個沒有打過交道、萍水相逢的玩家,他們至多說一句“可憐”。更多的,還是兔死狐悲。雖不知道那位玩家身上發生了什麽,但她孤身一人在醫院裏,可以想見,鬼怪來襲時,她該有多麽害怕。
這天從飯店往酒店走時,所有人都沉默。他們這樣一大群人走在一起,很吸引旁人視線。走到工地時,季寒川有意無意,往工地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後收回視線。
這晚,其他人走後,朱葛聽季寒川說:“老朱,我有點不放心,覺得還是去那個工地看看。”
朱葛撓頭:“不放心什麽?”
季寒川:“他們今天好像停工了。又不是周末。”
朱葛想一想:“哦,你擔心那些NPC。”
季寒川擰眉,朱葛勸他:“沒必要啊。我聽人說,這些游戲場景,都是循環利用的。”
季寒川一怔。朱葛道:“等咱們這局結束了,這個酒店裏,就是重新開始培訓、重新開始‘一流品質靜悄悄’……嗨,總之,就是這麽回事兒。”
季寒川沉默片刻,問:“那些NPC到底算什麽?”
朱葛坐起來,給季寒川遞一根煙。煙霧在屋內升起,朱葛嘆口氣,手放在膝蓋上:“誰知道呢?不怕你笑話,我第二局游戲的時候,對NPC态度可好,還被其他人笑話……那局裏,幾個老玩家說,NPC就是拿來擋刀的。哪天被鬼追着,旁邊有NPC,就把NPC推到後面去,總好過推玩家。”
季寒川幽幽道:“他們不算人嗎?”
朱葛反問:“他們算是人嗎?和游戲共生、是游戲的一部分。你之前也玩兒過游戲吧,我是說真正的那種,電腦上、手機上。這年頭,做的越來越真了,但說到底,那些只是數據啊。”
他語重心長,說:“韓川,我沒想到你還會在意這個。”畢竟從頭到尾,他都沒懷疑過,自己的舍友一定是個經驗豐富的老玩家,這才有那麽強的心理素質,“但哥勸你一句,真的沒必要。”
半晌,季寒川“嗯”一聲。
轉眼,到第五天。
這天清晨,陳妙妙和NPC舍友一起打開房間門。門外,卻不是熟悉的走廊,而是一臺深不見底的樓梯。
陳妙妙僵在原地,舍友也愣住了,聲音發顫,問:“妙妙,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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