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離開地下
季寒川放棄了只剩薄薄一層的肉壁,轉而與于章、高修然一起,順着風吹來的方向攀爬。這道風,原本就是“游戲”有意給他們指明方向,于是一路順暢。
于章與高修然還有些緊張,季寒川就全程走神,始終思索:“游戲”是有自我意志的嗎?
他近乎瞬間就得出答案:有——又不是。
季寒川困惑,覺得這樣的認知,或許又與自己過往經歷有關。想到這裏時,身側的腐爛肉壁已經漸漸開闊。從垂直向上攀爬,變得有一些坡度。往後,坡度越來越大、身側也越來越“正常”,肉壁一點點堅硬、幹淨,沒有了臭氣熏天的粘液。到最後,成了幹幹淨淨的水泥牆。
腳下則成了蔓延向上的彎道。夜風混合着桂花香味,飄到三人鼻翼間。
到這裏,高修然大悲大喜、驟然痛哭:“我們出來了!嗚嗚嗚,出來了——”
有月光透進來,興許還夾雜着路燈的光亮。那一點螢火,成了黑夜裏的明燈,指引玩家們向上。
而季寒川回過頭,看着身側幽幽黑暗。他有預感,如果自己轉身、向下,會見到的,也不是剛剛的心髒、血管,而是一個正常城市設施。
季寒川覺得遺憾。可聽到高修然的哭聲,還有于章的笑,他又嘆氣,想:算了。
沒必要搭上其他人。
下次再有這種情況,我可以自己來。
……總覺得錯過了什麽。
他們一路前行,一身髒污,順着腳下道路,走到平地,發覺這會兒他們是在一個地下停車場入口。
夜風裹走身上的臭氣,于章看一眼手表,輕聲說:“已經十二點多了。”
但嚴格來算,明早天亮之後,才是游戲的“第七天”。
于章:“我們得回去。還要‘通關’——不知道NPC會怎麽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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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寒川聳肩,說:“嗯,那就回去。”
于章提議:“要不要試着打車啊?”小心翼翼地,“韓哥,你還有錢吧?”
季寒川說:“有。但……”打量一下于章、高修然,認真地問:“你覺得司機願意載我們嗎?”
于章發愁,自己嗅一嗅身上,都覺得臭得慌。可眼下又不認路,連方向都分不清楚。
最終還是站在路燈下,試圖趁夜色,蒙混過關。奈何城市太小,又是深夜,這樣等了半個多小時,都沒有一輛車前來。于章頹然,又不能放棄。眼下,身側兩個人,大腿懶懶散散,高修然恍恍惚惚,好像左看右看,只有自己,能擔當重任。
他堅強地看向來車方向,碎碎念:“來一輛!來一輛——”
于章的眼睛一點點睜大。
他見到一點光。是明亮的白,從遠方照來。過了片刻,稍微近一些。再仔細看,竟真的帶着出租車标志。于章驚喜,去拉季寒川與高修然:“韓哥!高哥!來車了!”
季寒川懶洋洋擡一擡眼皮:“嗯。”
一頓:“我坐前排。”
于章:“啊?哦、哦。”他倒是無所謂,能盡快回到酒店就好。可想到“酒店”,于章又有些牙疼。方才的興奮之情,都在這一刻冷卻。他終于想到什麽,在出租車停下的這點空隙裏,低聲問季寒川:“韓哥,咱們回去以後,還住酒店……?”
季寒川道:“住旁邊的工地。”
于章放下心,看季寒川拉開車子前門,坐了進去。
于章扯着高修然,坐在後面,聽季寒川對司機說了酒店名。司機像是對路很熟,說:“你們是來旅游的吧,怎麽這麽晚在這裏?”
很話痨,又很熱情,帶着真實的煙火氣。
季寒川笑道:“晚上出來轉轉。師傅,你也是,這麽晚還開工,是夜班?”
司機師傅長籲短嘆,說:“這不是家裏兩個小孩兒,一堆課外班,只好多跑跑,能賺一點是一點。”
季寒川順口問:“您孩子多大啊,男孩兒女孩兒?”
司機師傅笑道:“兩個臭小子,大的讀三年級,小的剛上幼兒園。”
季寒川道:“等小朋友長大了,就知道您辛苦了。”
司機師傅:“嗨,咱也不考慮那麽多。”但說着說着,還是笑起來。
兩人一路閑聊,後座上,于章漸漸昏昏欲睡。耳邊響起一道鼾聲,是高修然。他已經歪在那裏,睡得不省人事。
于章放松地打個哈欠,想:有韓哥呢,不會出事。好不容易出來,明天還有一場硬仗……
他這樣想,也打算小小地補個覺。後面半睡半醒,意識飄忽,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突然來了一道強光。緊接着,是汽笛聲。于章猛然睜開眼睛,看着一輛不知多高的貨車,朝自己所乘的出租撞來!
駕駛座上,司機卻不見了。
于章心底一涼,電光石火的功夫,他撲上去,試圖握住方向盤、往一邊打。他心下哀嘆:難道就沒有個清靜時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說怎麽大晚上能打到車。
可他還是離得太遠、速度太慢。
于章幾乎以為自己要交代在這裏了。
可有一只白皙的、修長的手,在他之前,握住了方向盤。
是“韓川”。
混亂之中,于章覺得,自己像是聽到一點抱怨。還是韓川的聲音,自言自語似的,說:“虧我和你聊那麽久教育經。”
他也不知怎地,談起“小孩教育”,就冒出許多想說的話。司機問他,是不是也結了婚、有自己孩子,季寒川就卡殼。他想了一瞬,覺得沒準是真的,不然自己給寧寧紮起頭發,怎麽那麽順手。可也就是這走神的一刻,眼前忽然閃過一道白光,緊接着,卡車撞來、司機消失。
他一手拉着方向盤,另一手撐在駕駛座上,輕巧地躍過去,自己當上司機。出租車的車輪與地面劇烈摩擦,發出很大的尖銳響聲。季寒川擰着眉尖,将方向盤打到極致,避開第一次撞擊。奈何貨車再度沖來——!
季寒川不耐煩了:“有完沒完?!”
他身側,浮起一道淺淡身影。于章呼吸都要停滞:是那個司機!
眼下,司機腦袋上開了個洞,鮮血汩汩流出,露出一口森然白牙,看着季寒川,便要上前搶奪方向盤。
他搶的第一下,季寒川騰出一只手,将司機推開。
這個過程裏,季寒川眉頭擰得更深:總覺得,力氣比自己之前遇到的東西大一點……
或許因為這是第六天與第七天的交界點,游戲生物的限制幾乎被盡數放開。
此刻,路上再無行人,只有一輛向前沖去的出租車。車子在馬路上扭動,一下一下,像是在躲避什麽。又像是司機喝醉了酒,無法控制。季寒川厭煩,喝道:“于章、高修然,來幫忙!”
高修然猛然打了一個鼾聲,被于章拽起來時,還很茫然。但他很快見到前方的場面。
季寒川命令:“按住他,別讓他打擾我。”
于章咬咬牙,撲上去。可他不是季寒川,拼盡全力,也只能讓司機的動作慢一點。另一邊,高修然也加入,兩人一起,堪堪拖住司機。與此同時,貨車再度朝出租沖來——
季寒川忽然道:“你死之後,拿到多少賠償款?”
司機師傅一愣,貨車的速度卻沒有減慢。饒是如此,他不搗亂,季寒川就輕松很多。
季寒川道:“一般來說,這些貨車都寧願撞人,也不剎車,否則他們自己會被貨物壓死。”因為慣性。
司機師傅臉上浮出點仇恨。
季寒川道:“但貨運公司都會為他們買天價保險。有這筆錢,你老婆孩子傷心是傷心,之後的日子,應該過得不錯。”
司機師傅再度愣住。
季寒川:“要不要去你家看看?”
他抽空,瞥一眼司機:“不過你這樣,好意思見你老婆孩子嗎?”
司機師傅臉色複雜,腦袋上的洞一點點消失,慢慢地,又成了正常模樣。
貨車也消失在出租車後。
季寒川卻沒有交出方向盤的意思。他擡擡眼皮,言簡意赅:“指路。”
司機師傅一臉掙紮,季寒川友好地:“你不想去,也沒關系,正好先送我們回酒店。”
司機師傅瞪他,再開口,嗓音沙啞,道:“前面的十字路口,右轉。”
季寒川滿意了,說:“這才對。作為‘父親’,當然希望自己死了,老婆孩子還好好過……”
他說着說着,倏忽一頓。
心中浮起一點微妙情緒。像是難過、惆悵,又帶着別的什麽。
季寒川眉尖攏起,繼續說下去:“……你看你,之前不是也說了,大晚上還出來拉客,就是想多賺點。”
這的确是個很小的城市。左開右開,不過一刻鐘,車子就停在一個小區樓下。
司機從口袋裏摸出一盒煙,給季寒川、于章和高修然一人發一支,然後看着一處窗臺,長久注視。
季寒川笑道:“不上去看看?”
司機沉默,點起煙,緩緩抽着。
煙霧缥缈,味道卻沒有飄到季寒川等人鼻中。
等這根煙抽完,司機嘆口氣,道:“算了,還打擾她們做什麽。”
他說:“剛剛的事兒,對不住了。我現在送你們去酒店吧。”
季寒川禮貌地拒絕他:“不用,還是我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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