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神劍天征
靜默在二人之間緩緩發酵, 解嶙一顆心漸漸涼下來,他覺得身上這種難受已經無法比得過心中那種翻天覆地的複雜情感了。
妖尊解嶙一共有兩把武器,其一主殺——萬象;另一主生——天征。
帝君給他煉制的殺伐之器便是這柄主殺之劍, 上一世他給此劍取名為萬象。因萬象太過兇惡,解嶙便克制着它的力量, 沒有讓它生出靈來。但若是在屠城、殺怨仇時,解嶙大多選擇用萬象。
但這一世,他從未對天征提過帝君給他煉制殺伐之器的事情,重生這一世變數太多, 他自己都不敢确定一切是否還會再按着上一世既定的軌跡走, 帝君給他的是不是萬象,他都不确定。
解嶙不着痕跡地推開天征的手,扶着牆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俯視着他:“告訴我, 你為什麽知道那是把劍?”
天征仰頭看着他, 擔心他的身體,想讓他坐下來,別生氣。但天征剛一站起來,解嶙就仿佛遇到了多大的危機一樣,迅速将萬象從劍匣中抽出來, 對準了天征的咽喉。
劍是好劍, 輕、透亮,銀刃似水, 比看起來笨重的天征不知要靈巧上多少。
但劍者不是好劍者。
解嶙頭暈目眩, 腳步虛浮, 他的手連提起萬象都是勉強,右手抖個不停, 他的筋脈滞澀,根本出不了劍。
天征的視線在萬象劍身上停留了一會,他剛上前一步,解嶙卻将萬象上前一送,制止他再向前。
天征眸色暗了些,他伸出食指,頂在萬象的劍刃上,這劍殺氣四溢,他的手指只在劍尖上輕輕頂了一下,就被殺氣灼破了個口子。
天征看着解嶙,道:“我不光知道它是一柄劍,還知道你會為它取名為萬象。”
此言一出,不啻一道驚天巨雷,解嶙心中的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他強迫自己将那個念頭給壓下去,卻無法克制心中湧出來的恐慌,他只想讓天征不要再說了,這樣他還能保持着最後一分幻想——天征還未與他生出分別心。
他咬着舌尖保持清醒,竭盡全身力氣将萬象送上去,目露兇光:“閉嘴!”
天征輕而易舉地徒手接下這一劍,竟是閃身上前一把捉住解嶙的手腕。
解嶙咬牙切齒:“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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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企圖以手肘給天征一擊,卻正中天征下懷,被天征一把按住,後背靠在了天征胸膛前。
天征在解嶙身邊輕聲道:“你知道我為何會知道嗎?”
解嶙劇烈掙紮,劍柄狠狠向後一頂,天征要拿住他,硬生生地捱下那一擊,一手環住了解嶙的腰,另一只手環着他的肩。
解嶙渾身冒出了虛汗,氣喘籲籲,卻仍沒放棄掙脫,萬象被天征制得死死的,他低下頭,沖着搭在自己肩膀的那只手的虎口狠狠咬了下去。
天征一動也不動,任解嶙用力咬着,他附在解嶙耳畔,壓低聲音:“因為——我和你一樣,來自九千年以後。”
天征只察覺到了解嶙越咬他越狠,他一直都沒動,等到最後解嶙累了,嘴裏血腥味太濃了,等到他咬着他的力氣越來越小,天征才輕輕地将解嶙拉開,讓他轉過身來,二人對視。
解嶙看着他,冷聲:“混賬東西。”
天征表情不變,擡手欲擦掉解嶙嘴角的血,被解嶙偏頭躲開了。
天征的手就這麽僵滞在半空,又輕輕放下了。
解嶙勾唇看他:“現在我落在你手裏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天征深吸一口氣,說出了已經在腦海裏重複了無數次的話:“我無意害你。”
哪知,天征話音一落,卻忽見眼前白光一閃,解嶙重新握緊了萬象,劍刃已經逼到他眼前來了。
解嶙:“天征,我上輩子無心追究你反倒被你擺了一道,但這輩子我惜命得很,定要把事情全都問個清楚。”
天征被萬象殺氣灼傷,脆弱細薄的脖頸皮膚已經破開,流出了血。
解嶙忍着頭暈,問:“為何血魔如此懼你?”
天征看着解嶙,垂眸不語。
解嶙自問自答:“因為你就是神器吧?”
解嶙這不是問句,他心中已有答案,這答案誅心無比。上一世天征做他本命劍九千年,他竟只天真以為是衆人看上了他的劍法,看上了天征的威力才要與他争搶的,哪知,衆人哄搶的其實是“神劍”天征。
可作為天征的主人,解嶙竟一無所知。
天征處處隐瞞他,最後關頭還給了他當頭一棒,這讓最後才知道真相的解嶙如何不誅心。
解嶙冷笑着,萬象又向前一送,只差毫厘便能割破天征的喉管,他露出了唇邊的尖牙:“水朔,是不是你?”
天征抿緊了唇,不發一言。
解嶙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饒有興趣地看着天征的反應,心中涼意卻越來越重:“也對,你劍柄上那個‘溯’字一直在,也怪我眼拙,水朔水朔,可不就是溯嗎……”
解嶙眼眶忽然就紅了:“神劍溯……天征啊,你騙我騙得真是熟練……”
天征最受不得解嶙這個樣子,他想拉住解嶙的手,解嶙卻迅速遠離了他,連帶着萬象都離得遠遠的。
天征又抓了個空,他的手徒勞地伸在半空,在帶着涼意的空氣中蜷起了手指。
“現在我廢人一個,有把劍也用不着,上輩子我被巨雷轟頂而死,” 解嶙深吸一口氣,露出了個嘲諷的笑容,“那你想好這輩子怎麽讓我死了嗎?”
天征終于忍不住,喊出聲:“解嶙!”
解嶙所有力氣終于用盡,他連萬象也握不住了,身體搖晃,不堪重負,軟倒下去。
天征咬牙,拉住解嶙的手,解嶙雙腿無力,直接癱進他懷裏。
天征的聲音經過胸腔傳進解嶙的耳朵,顯得有些悶:“解嶙,我從來沒有想過讓你死。”
——我一直都想讓你好好活着。
解嶙哂笑,破罐子破摔地以臉貼着天征的胸膛,靜靜聽着他略有些快的心跳,一言不發。
如今他為魚肉,刀俎懸在頭頂,魚肉哪有說話的資格。
但如果說他一點都不難過,那也絕對是假的。
他全心全意信任着的人,背叛他,欺騙他,甚至在他已經做好要重新開始,将一切都引上正途的決定之後,天征忽然告訴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天征就是那個天征,九千年以後那個背叛他,要他死的天征。
那種絕望就宛若沉進深不見底的大海,透不進光,也喘不過氣。
在滿心的絕望之中,解嶙借着身體的疲憊,什麽都不願想,就這麽昏睡在了仇敵的眼皮底下,做夢都是要扒天征的皮骨,啖食他的血肉。
以至于他都來不及深想為何天征也跟着他一起重生了。
解嶙并沒有睡多久,他醒來時,天征正拉着他的手,給他以靈力療愈體內滞澀的筋脈,但自己虎口上的傷口還沒處理。
解嶙一看見天征的臉,就冷漠而疏離地抽開自己的手。
療愈中斷,天征臉上沒什麽表情,只默默地站起身,準備從房間裏出去。
解嶙見他乖順,冷意再次泛上心頭,又不肯就此放過天征,便開口詢問:“你為何要背叛我?”
天征的腳步頓住,轉頭靜靜地看他。
天征的皮囊處處都戳中了解嶙的心,解嶙橫下心來,只在與他對視的那一瞬,看出了天征眼中暗含的幾分沮喪與失落。
解嶙心髒一抽,但想到上一世葬身雷霆之中的不甘與絕望,他再次狠下心:“背叛主人的感覺怎麽樣,你是不是以為你馬上就能自由了——也是,神器都心比天高,哪甘願屈居于我一介低賤妖物之下。”
“飛鳥印、天龍血、佛池金蓮,哪個歸宿不是鼎鼎有名的,也是……”解嶙笑得冰冷,“你受苦了。”
天征整個身體都轉了過來,解嶙可以罵他,打他,甚至可以用劍戳他的心,但天征不允許解嶙這麽輕賤他自己。
天征眼中暗光一閃即逝,看着解嶙不斷跳出他不愛聽的字眼,只想着能堵上解嶙的嘴……終于,他沒忍住,簡單而粗.暴地用雙唇封住解嶙的唇瓣。
解嶙愣在當場,确實說不出話了,呆滞到甚至忘了推開天征。
天征卻仿佛上了瘾,不舍得放開。
到最後還是解嶙自覺缺氧,血液都沖上了頭,他都預感到自己要變回原形了,才用盡所有的力氣将天征推開,憤恨地擦着嘴唇,眼中兇光畢露:“天征,我殺了你!”
天征看着解嶙愈發紅豔的雙唇,眸色漸重:“你拿劍的手都在抖,殺不了我的。”
解嶙怒道:“混賬東西!”說罷運起體內僅剩的一點靈力,附到萬象上,直指天征。
哪知天征行動如風,閃身便到了解嶙身後,利落地封住解嶙下一個動作,道:“而我若有心傷你,你已經死了。”
解嶙臉色漲紅,咬牙道:“你威脅我!”
天征輕輕搖頭:“并無威脅,我從未想過要害你。”
解嶙根本聽不進去,他欲掙脫天征的鉗制,咬牙對天征吼了一聲“放手”,天征順着他,一刻也沒多耽擱。
解嶙得了自由,反手扔出一道劍氣,攔住了天征前進的路,便直直沖出了屋子。
天征立在原地,沒有去追。
解嶙平靜不下來,他覺得他渾身的血都熱了。
他需要一個安靜且能獨處的地方,只要有天征在,他就心煩意亂。
他輕輕撫着自己紅腫的嘴唇,愈發覺得天征荒唐且目中無人。
他還要去流川谷,那裏玄衛在等着他。有玄衛和萬象在,如果沒一個天征也沒什麽。
他不想要天征了。
而另一端,天征察覺到了解嶙的想法,靜靜看着解嶙的背影,緩緩抿了唇:“你跑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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