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原罪之鄉(三)
罪佛鄉本意是關押阿彌天有罪的那些弟子, 叫他們在罪佛鄉之內頓悟,了悟自己錯在何處,荒唐在何處, 是為放下屠刀,一心向佛。
罪佛鄉準确來講是一個幻境, 辭雲身死時怨念太重,而他又極其渴望一個安寧的世界,罪佛鄉便由此而生。
它能看破人心底最深的渴望,在幻境之中幻化成型, 引誘人沉淪不自知, 從而看不破幻境,為達自己內心渴望,自願長久地受困于此。
若是有罪佛者勘破本象,知曉自己心中所渴望之事荒謬至極、永遠不可能實現, 從迷亂的幻象中找出本我, 便能破除罪佛鄉幻境。
長夜過去,天征不知何時也睡了,許是這裏太過安逸讓他放下心來。
等他醒來,他下意識地向身旁探去,卻發現身邊早已空了。
天征一瞬間清醒過來, 猛地坐直身體, 警惕地在屋內環視。
床褥已經涼了,證明解嶙已經離開許久。
天征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感覺, 只是覺得很難受。他打起精神, 準備出去尋找解嶙時, 忽覺腕間一涼,似爬過什麽東西, 他心神猛震,連忙掀開袖口。
只見一條黑色小蛇在他腕間纏了三圈,細小的黑色鱗片在晨光之中熠熠發光,小蛇像是感知到了什麽,腦袋高高揚起,綠豆似的小眼睛直勾勾盯着天征。
天征:“……”
小蛇見天征不理自己,迷迷糊糊地順着衣袖往上爬,尾巴尖一抖一抖的,天征一動也不敢動,任他去了。
毫無疑問,解嶙靈力耗盡,化回原相,甚至連頭腦都不大清醒。
天征伸出手指,摩挲着小蛇的頭,問道:“你是解嶙嗎?”
小蛇聽懂了天征的話,吐了兩下信子表示肯定。
天征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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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想起了什麽,找到劍鞘,把附在上面的血魔放了出來。
血魔還是個小白娃娃的樣子,赤着肉嘟嘟的腳,身上只穿了個小紅肚兜,剛一落地,就滿處亂跑,最後一腦袋撞到天征的膝蓋上,捂着撞紅了的額頭,眼淚汪汪地老實下來。
小蛇卻不老實,此刻歪七八扭地纏到天征的脖子上,一顆腦袋耷拉下來,好奇地望着血魔。
天征忽然覺得很心累。
農戶人家起得早,天還沒亮,大娘就開始忙活,最後準備好早飯,才來敲他們的門。
天征如臨大敵,将小蛇拽下來,纏在自己手腕上,又将血魔緊緊按在自己身後,才把門打開了一條可憐巴巴的縫。
大娘滿臉疑惑,卻也還是叫天征吃飯。
天征用身體擋住大娘向屋子裏看的視線,淡聲說道:“大娘你先吃你的,我們先不吃。”
血魔這個時候掙脫天征的禁锢,從身後扒出頭來,興沖沖地對大娘喊:“大娘好!”
天征的臉瞬間就黑了。
大娘眼睛一瞬間就亮了:“呀這麽乖的孩子,昨天怎麽沒看着……”她說完還想往屋子裏看,天征眼疾手快,一把就撐住門。
這還了得,要是被大娘看見屋子裏沒人,又憑空多出來個孩子,他怎麽也說不清。
天征這一劇烈動作,袖口揚起,裏面小蛇探出腦袋來,沖大娘“嘶”了兩聲。
天征:“……”這下好了,不但屋子裏人沒了,還多出來一個小孩和一條蛇。
大娘吓了一跳,後退出去老遠:“這,這哪來的蛇!”
天征攏起袖子,将小蛇藏起來,輕輕笑了:“沒毒,不咬人的。”
得天征保證,大娘才放心,又将注意力都放在血魔身上:“這麽乖的孩子,跟你長得可真像,昨天也沒帶出來讓我也看看,餓一天了吧?”
不見大娘有子嗣,她對孩子格外喜歡。
天征不知該怎麽回答,他的沉默似乎超過了最佳作答時間,大娘以為他默認了。
大娘忽然朝他擠眉弄眼:“原來,那位是你娘子?怎的還女扮男裝了?”
天征手腕上纏着的小蛇忽然不安分起來,像是在反駁大娘的話,可惜它口不能言,反抗無果。
天征挑眉,就順着大娘話茬說了:“身為女子,在外自然有諸多不方便之處,且娘子她體弱多病,若是扮成男子,也免得與人多說些話。”
大娘深有同感,一時間打開了話匣子:“你娘子如此體弱,肯定是生産的時候落下了病根,你怎麽不好好看顧些。”
天征忍笑:“是我疏忽了。”
小蛇在袖口裏狠狠咬了天征一口。
天征眼睛微微彎着:“先不急吃飯,我娘子他身上有傷,還未睡醒,大娘你不必操心我們……”
大娘嗔怪地看他一眼,道:“那更不行了,你娘子本就體虛,怎能連飯都不吃了。”
大娘苦口婆心勸天征把他娘子叫醒,天征連環打太極,總算把大娘給勸回去,天征關上了門頁,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天征剛把小蛇放出來,解嶙就生氣了,直奔床最裏面的那個角落鑽過去,看樣子要跟天征冷戰到底。
天征沒空再管鬧騰的血魔了,他一把掐住小蛇,看着他,問道:“想跑哪去?”
小蛇扭頭吭哧就又給他了一口。
天征吸一口涼氣,将小蛇的尖牙從自己的肉中拔下來,随意用布巾将手擦了擦,又笑又氣:“你跟我耍什麽脾氣?難道我要跟大娘說那個孩子是我們從帝王臺的血池裏帶出來的血魔?”
他确實誠心想占這一聲“娘子”的便宜。
蠢蛇的小腦袋一晃,背對着天征,又七扭八歪地向更深處鑽去。
天征任他去,覺得自從解嶙受傷之後,智商仿佛也受傷了。
屋內安靜了一會,窗外驕陽升至頭頂,天征開口:“你怎麽會突然變回原形……靈力消耗得這麽快?”
解嶙見着天征給的臺階就下了,他不能口吐人語,便從地面沾了些灰,用尾巴尖寫道:“我也不清楚,許是昨天喝了酒的緣故。”
天征挑眉:“你還記得昨天喝了酒?”
解嶙:“只記得你一直灌我酒:)”
天征:“……”天地良心,明明是解嶙纏着他要倒酒的。
解嶙道:“我歇息一會就會好,只是體內靈力欠缺而已,不是什麽大事。”
天征沒再說話,血魔自己在一旁玩得開心,天征一瞬間恍惚,竟真的産生了幾分一家三口的幸福感。
解嶙總算在日落之前恢複了身體,除了還有些暈之外,倒是能勉強化形了,解嶙雙腿發軟,坐在床邊,做了好久的思想建設,才由天征扶着,出去見一眼那個熱心的大娘,不然他們如果一天都不吃飯的話,恐怕也要引得懷疑。
大娘一見天征終于将解嶙帶出來,立刻就追了上去,問這問那,問得解嶙直接黑了臉,說道:“那孩子不是我生的。”
嗓音有點沙啞,略一聽是男子的聲線,但大娘記得解嶙是故意扮成男子,難免聲線都要模仿得像一些,便釋懷了。
大娘一聽這話,直接一記瞪眼給天征甩了過去,滿含譴責,又轉回視線,對解嶙勸道:“小兩口吵架了?
“床頭吵架床尾和嘛,再怎麽生氣也不能扯上孩子,多傷人啊不是……”
天征不争氣,笑出了聲。
解嶙臉色黑如鍋底,最後還是天征說了幾句,才讓大娘相信了倆人關系很好,沒有吵架。至于孩子,大娘已經被天征引導得忘了這碼事。
三人上了餐桌,解嶙突然好奇,開口問道:“大娘,你家男人呢?”
解嶙只是随口一問,但此問句一出口,整個氛圍突然冷了一下。大娘的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天征側臉看着解嶙,面目沉靜,不知在想什麽。
解嶙心中猜測:恐怕是被抓了壯丁,派去戍守邊疆了。
大娘的臉色忽然難看起來,她眼眸低垂,臉色在燭光的映照之下更顯蠟黃。
“他啊……前些年戰亂,”大娘很難過,一句話幾乎說不下去,“軍隊裏邊缺人,把我家漢子抓了去,幸好我家沒有兒子……不然……”
解嶙眯起眼睛,忽然覺得有些怪異:“那其他人家呢?”
“其他人家也是,我們村子裏,幾乎只剩下我們這種老弱病殘了,唉……”
大娘最後的一聲嘆氣,幾乎将所有的話都藏在了裏面。
但解嶙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大娘擔憂的心思都露了出來:“邊關冷,也不知道棉衣夠不夠,我聽說糧草有時被劫了,一整個冬天都要餓着肚子,又冷又餓,可怎麽熬得下去……”
解嶙蹙緊了眉頭。
天征插話,打斷了解嶙的思索:“現在國庫充盈,軍饷也足,不會讓邊關将士餓着肚子打仗的。”
大娘苦笑一聲:“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着。”
天征:“不要想不吉利的事情,只要沒有壞消息,一切就都有希望。”
大娘似乎被勸服了,她臉色逐漸好轉,又開始操心起解嶙和天征小兩口的事情來。
解嶙眉頭的“川”字更加明顯了,他沒再開口,沉默地吃完一頓飯。
大娘見解嶙不太開心,有些擔心他,又給他炖雞湯,熬棗粥,一趟又一趟往他們房間裏送,盛情難卻,解嶙終于對大娘露出了個微笑。
但大娘走後,解嶙關緊了門,對替他盛湯并将湯吹涼的天征說道:“天征,你有沒有覺得,這裏有些怪?”
天征将湯遞到他面前,眼眸深邃:“哪裏怪?——先喝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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