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玉臨1
眼前是一片虛無缥缈的空洞洞的白色雲霧,讓景繁生下意識地覺得自己還身處在無量山上。
可是他徐徐緩緩地往前走,撥開纏繞在周身的雲煙,卻可以看見道路兩邊的翠柳依依和芳草萋萋。
他心下疑惑,覺得這兒比起無量山上的景致,似乎要顯得更加有人情味一些。
又行了一會兒,眼前的濃霧漸漸地變得稀薄。
遠遠的,一間籬笆欄圍住的茅草屋便出現在了視野當中。
籬笆欄中,一個可以看清眉目的俊俏白衣美青年正抿着唇,神情嚴肅認真地揮着劍。
景繁生覺得這景象莫名地有些熟悉和親切。但是具體熟悉在哪兒,他想不出來,也一點兒都沒覺得自己有必要去回想。
心中雀躍的心情仿佛在推着他不斷地向前緊走,他又一貫都是個不好好走路的人。足尖輕輕點地,便騰身越過了高高的圍欄。
院中的白衣青年見他回來,便停下了揮着劍的動作,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眸裏頭映着亮亮的光芒。
景繁生不禁揚起嘴角笑了笑,手欠地在對方光潔無暇的臉龐上扭了一把:“拜托!你是叫顏淵,可不叫嚴肅,整日只知道打坐練劍煉器的也便罷了,你就不能笑一笑?”
這話一溜煙地從嘴裏跑了出來,景繁生自己說完才想起來,這白衣青年可不就是他奔赴千裏從無量劍救出來、又全程費盡心力悉心照料的自己的那個小弟顏蕭然嗎?
然而對面原本滿眼親切地看着自己的青年卻沒有做出任何回答。
再擡眼,被他扯住臉皮的青年,竟然又換成了白玉銀冠、面無表情地顏蕭然的臉!
雖然面容一模一樣,氣息卻徒然冷上了許多,已不再是從前的那般親熱,反而令人覺得很陌生。
沒錯,就是陌生。
景繁生心中一駭,然而未及反應,下一瞬周遭的景象便徒然一變。
還是那藤蘿綠蔓圍繞的籬笆牆內,身形高大的男子發髻散亂衣着幾近赤裸的淩亂不堪,雙目赤紅神色猙獰,景繁生正被他那鐵鉗似的手緊緊地掐住了喉嚨掙脫不得。
對上那一雙被猩紅色取代了的黑色眸子,景繁生心下一涼。
絕望之情猶如潮水一般逐漸地在心底一層層地蔓延了上來。不僅僅是因為無論怎麽張大嘴巴呼吸都難以挽留體內正逐漸流逝的氧氣,還因為識海逐漸崩塌、神識被生生割裂吸去的劇痛以及位于丹田的元嬰之中一點一點消失的靈力。
這個時候景繁生已無法顧及任何事情,他動用渾身上下所剩無幾的靈力單手掐了劍訣,常年挂在腰上的驚鴻劍帶着其特有的龍嘯聲應聲出鞘。
驚鴻劍乃是世間罕有上品仙劍,每一次出鞘都必定帶着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驚人特效。這一回也不例外。
它劍身甫一出鞘,便裹挾着強大的靈力,猶如捎帶着萬頃之勢一般将正死死掐着自己不放的人振開。
景繁生被遠遠甩在地上,他吐了一大口血,身體也劇烈地抖動了一下,猛地睜開了眼睛。
浮現在眼前的是一層薄薄的淡藍色光暈,影影綽綽的,讓人看不清對面的景象。
夢中的那種被緊緊勒住的窒息感仍然存在,景繁生吓得打了一個激靈便要扭身坐起來,卻徒然發現一只手臂正緊緊地環在自己的腰上。由于勒得太緊,就導致他還沒有坐起來便不得不重新趴在地上。
受了一番驚吓,景繁生這才徹底地從方才那類似于回憶的夢境當中徹底醒過來,想起來了之前發生的一系列事情。
他在斬殺妖獸的時候因過度動用靈力而昏厥了,醒來以後就聽到了顏蕭然的男寵尋英長老的那一番用來嘲諷他的話,然後便起了想要徹底跟顏蕭然劃清界限的心。
想要十年來一直都對自己都念念不忘的人不再繼續尋找自己又談何容易?在竹屋裏頭的電光火石間,景繁生便想到了這條洛水湖。
洛水水質特殊,原著中用來形容它的詞就是一個“鴻毛不浮”。就景繁生的理解應該是強酸一類的強腐蝕類液體,且不僅可以腐蝕肉體,還可以侵損靈力。正常的人畜物掉進去必然會在幾息之間被腐蝕了個幹淨。這也是千年前參與獵宴的修士會選擇将煉妖塔建在湖心島上的原因。
然而世人只知道這洛水是渡劫期大能也沾不得碰不得的東西,景繁生卻憑着看過原著的金手指知道這湖下面其實是別有洞天的。
小說中那大妖的神識被心懷叵測之人放了出來,因在煉妖塔中魂體及靈力各方面已經幾近消耗殆盡,便在這洛水湖底的小天地裏躲上了一段時間。這時候偏趕上原著當中的景繁生因為無意間知曉了無量劍有長老要叛變的消息而被人暗算打進了洛水之中。
那長老以為景繁生是必死無疑、連屍體都不會剩下了的,卻沒有料到景繁生因為體質特殊的原因,雖然洛水對他的影響也很大,但并不能置他于身死道消的境地。
坑爹的是如果男主掉進了某某新地圖當中那一定是能被大機緣砸中的,但如果是一個大炮灰掉落在秘境裏頭……等待他的結局便是被一個僅有魂體的大妖操控着做盡壞事、最後被滿天下的正義之士合夥殺死。
這一段前因後果還是伏魔鎮圍殺之時被作者一筆帶過的事情,但卻足以讓景繁生知道了這洛水湖底的秘境,以及令旁人心驚膽寒的洛水并不能真的傷他性命的情報。
就因為原著中的景繁生就是被打入洛水、又在湖底被控制住的,所以景繁生當年才會極力改革,提議将煉妖塔連着洛水湖的範圍都嚴格隔離開來,除各門宗主外其他人都沒有權限進入。
盡管是這樣,對于這地方他心裏仍舊十分膈應,平日裏連煉妖塔的周圍都不會輕易過來。
但是現在他的識海陰錯陽差的碎裂了,倒也不怕被什麽大妖藏身其中繼而再被控制。
也是因為這個理由,他這才想到了想要借助這個湖底秘境脫身的法子。順便也來探查一番,那大妖究竟是不是還被好好地關在煉妖塔中。
畢竟對于這個世界上的人來說,但凡是掉進了洛水之中,那就是活不了了的。他心裏想得好好的——自己在顏蕭然面前假死上這麽一回,回頭再改頭換面一番,這一次決計要小心再小心的不在人前露出任何馬腳。順便讓顏蕭然這個真·男主做一次自己已經身隕的見證人,從此便不會再有人疑心繁生道人還在這世上活着的事情了,日後他行起事來也會方便得多。
他倒也不怕十一會擔心,因為兩個人之間有血脈聯結,出谷前把自己的事情都交代了的時候兩個人就曾商量過金蟬脫殼的辦法。
……他明明已經想得好好的了!
虧他為了讓顏蕭然能夠日後都善待十一還絞盡腦汁地說了那麽一番感天動地深入人心的……遺言!
沒想到看見自己落下了水,這小子竟然想都沒想的就跟着自己跳了下來!
就是現在還抱得死緊死緊!
景繁生初一落水之時也受到了湖水的侵蝕,現在只覺得渾身劇痛丹田空虛全身疲軟的一點力氣也沒有,便趴在那裏不想起來了。
眼前還是那層薄薄的藍色光暈,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顏色便比方才又淡上了許多,顯得更加稀薄了。
這意味着顏蕭然已經快撐不住了。
很奇怪,他明明已經陷入昏迷沒有意識了,卻還是在堅持撐着天罡罩。
景繁生忍着渾身的劇痛,還是努力地在顏蕭然的臂彎之中調轉了下身體,推了推身邊的人。
這個世界當中,所有人都知道一旦落入洛水當中是必定會落得個身死道消的下場。
默默地回想着之前這人一臉怔然過後就義無反顧的跟着跳了下來、又開起他的本命法寶之一天罡罩氣死死地将自己護在懷裏的情境,頭一回的,景繁生覺得有些迷茫。
他是知道這湖底別有洞天、知道自己不會死,所以才敢跳下來。
可顏蕭然他并不知道啊!
他是怎麽會想要跟着自己跳下來的?
就算有上品仙器級別的本命法寶護身,可連渡劫期的大能都不敢沾染的湖水,他怎麽就想都不想的就跳了下來?
哪怕是這個世界的真·男主,他也是會死的。何況顏蕭然并不知道自己其實是一本書中被作者眷顧的男主!
猶記得入水的一瞬間自己便覺得全身劇痛猶如烈火灼身一般,雖然知道自己不會死,但也難免心生恐懼和退意。直到顏蕭然抓住他并将他死死地護在天罡罩中。
這會兒他自己仍被對方摟的死死的,動彈不得,對方更是怎麽推都沒有反應。
景繁生忽然想起自己在原來的世界看過的一些報導,比如大地震之後孩子的母親或者老師死死地護着幼崽,就算死了也不松開的事情。
現在他所面臨的這個情境,怎麽瞅都有點兒像啊。
不過景繁生倒沒覺得顏蕭然會真這麽的就不行了。
他曾經玩過一個單機版的3d虛拟游戲,其中的設定就是如果主角死了,那麽主角所在的整個世界也會崩塌。這一點景繁生也親自觀察過了,貌似他現在所處的這個世界也是這種設定——如果不是害怕世界崩塌,他早就在男主還在襁褓中的時候便把他殺了一了百了。
既然現在這世界還好端端的,就證明幾乎半個身子都壓在自己身上一動不動的人還活得好好的。
景繁生現在也沒有力氣,好不容易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出來,見對方完全沒有反應,便想在蕭然君那蒼白又俊俏的臉蛋上拍了拍。
“啪!”
手指還沒觸到對方那太過白玉無瑕的肌膚,突然,籠罩在身體四周的光暈應聲破碎。唯一可以與昆侖神器媲美、據說至少可以抗得過五重雷劫、號稱是這世上的最強護盾、蕭然君的本命護身法寶之一的天罡罩徹底破碎了。
原本一動不動的男人突然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他無意識地支起了上身,扭頭便吐了一大口血出來。
本命法寶均與神識綁定。一旦受損被綁定者都會因反噬而受到重創,何況他這法寶還是徹底破碎了,損傷必定會更加大。
景繁生趁機爬起來,扶着顏蕭然靠在旁邊的一處牆壁上,從兜裏摸索出一粒丹藥塞進了他的嘴裏。
之前在無量山上他明明已經被蕭然君下了裝備身上再無半點庫存,卻因為實在是閑的發黴,便煉了一些丹藥,當中還正好有醫治此種神識傷害的。
原本是準備用來緩解自己的頭疼,沒想到竟然也能派上用場。
萬石難求的上品潤魂丹在男主需要的時候就這樣出現在了自己的口袋裏。
……我真是天生就是做男主金手指的命。
景繁生嘆了口氣,任命一般地繼續從顏蕭然給他的乾坤芥子袋中掏出了一大把效用各異的丹藥,恨不得一股腦的都塞進這人嘴裏。
顏蕭然吃了藥以後臉色稍稍好上了一些。
景繁生見他暫時已經沒事,便又起了把人撂在這裏自己單獨尋路逃走的心思。畢竟那本滿是大坑的原著裏那大妖是怎麽離開這湖底洞穴的,作者并沒有交待,他想要跑路還需要些時間。
可這個人到底是為了自己才到了這裏頭的,如今情況又不明,景繁生總覺得如果自己就這麽走了未免會落得個不仁義。
景繁生有些糾結。
他這一猶豫的功夫,對方纖長的眼睫毛就在這時候抖了抖,顏蕭然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景師兄?”原本溫潤醇厚的聲音變得沙啞異常,顏蕭然叫了一聲,便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出來。
景繁生探手過去想要給他把脈,哪知剛剛摸上脈門,對方便擡手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手。
“景師兄?……我們這是……死在一塊兒了?”
對方顯然還沒有摸清楚現在的狀況。但看着他那哪怕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也一臉輕快滿足的樣子,景繁生的心中便莫名有氣。
他忍不住喝道:“趕緊給老子閉嘴!”
從來面無表情的男人忽然稍稍揚起了嘴角,他嘴角仍挂有血跡,一雙狹長的眼睛似張似閉,虛弱地開口兀自說道:“這樣也好……這樣,你就無法再丢下我了……”
……
判斷青年現在最大的問題只是靈力耗盡脫了力外加神識受到了點小傷,景繁生煩躁地将對方的手腕一把丢開。可是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卻無論如何也甩不脫。
渾身被洛水侵蝕過,景繁生現在仍是四肢無力又乏又累,他見甩不脫便也懶得管了,心裏想着:“反正顏蕭然已經知道我沒有死的事情了,我就算現在跑了他還是會找到我。”
這般想着,他便破罐破摔地将倆眼一閉,也昏睡了過去。
又過去了良久,幽暗的光線中原本倚靠在岩壁上的顏蕭然霍地開了眼睛。
他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只從袖子中掏出一個精致小巧的琉璃瓶子,從裏頭倒出了一粒丹藥送入口中服下。
随後将視線掃了一周,最終定格在趴在自己身邊不遠處的人身上。
那是一雙有些狹長卻很美好的鳳目。原本深邃漆黑的眸子在僅有岩壁發出的淡淡熒光的光芒下,閃過了一絲血紅色。
顏蕭然很明顯地皺了皺眉頭,探手過去将倒在地上的人拖了過來,直到對方的整個上半身都趴在了自己的身上,雙臂緊緊地将對方固定在懷裏,他才像終于安心了一樣,重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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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