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王河。”陳封把花生米端到餐桌上,喊道,“跑哪兒去了,我下酒菜都做好了!”
王子關上卧室的窗戶,推門走了出去。
“去洗手了。”王子展示了一下他濕漉漉的手。
陳封丢給他兩張紙擦手,然後指了指自己右手上的石膏,笑道:“手不太方便,做得有點慢,等急了吧。”
王子:“不急。”
陳封把一旁的二鍋頭拿過來,又放了兩個酒杯,坐到王子對面,一邊倒酒,一邊說:“其實我不太喜歡喝酒。”
王子沒喝過酒,但見陳封喝過。
陳封的“兄弟們”向他誇口說,他以後若有難,就陪他上刀山下火海兩肋插刀的時候,他們那一桌的酒都是一打一打地上,而他們一口氣,能喝大半瓶。
所以王子盯着他面前這個拇指深的小酒杯,頗有不滿:“這麽小的杯子?”
陳封笑道:“這可是白酒,得悠着點兒。”
王子這才想起來當時陳封和他兄弟們喝得好像是黃色的酒,他拿起酒杯聞了聞,問:“你剛剛說你不太喜歡喝酒,為什麽?”
陳封夾了一粒花生米:“他們都說酒喝多了,容易情緒激動,有的人喝多了還會發洩情緒,撒潑打滾,鬼哭狼嚎,但是……”
“啪!”王子突然拿出兩個大杯子,倒滿了酒,推到陳封面前,眼睛閃亮,“喝!今天你——不,我們就喝他個鬼哭狼嚎!”
陳封:“……?”
王子把陳封面前那個裝滿了酒的酒杯又往前推了推,直至塞到陳封的手上,他直視着陳封的眼睛,目光灼灼:“喝!”
“但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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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學着他曾經見過的“酒桌文化”,和陳封重重碰了一杯,然後沉聲道:“幹了。”
陳封嘆了口氣。
其實他話沒說完。
別人喝起酒來撒潑打滾鬼哭狼嚎,但是他不會,他似乎很難喝醉,只是喝過量的酒,會頭疼,身子也不舒服。
但王河已經說到這份兒上了,他再不喝,也抹不開面子,只好舉起手中的這杯酒,一飲而盡。
空酒杯放回到桌上時,陳封才發現對面的王河舉着酒杯,睜大了眼睛,死死地抿着嘴,耳朵尖都被辣得通紅,滿臉都是不可置信。
但他手中的那杯酒,似乎只下去了一線,連十分之一都不到。
“怎麽,發現自己喝不下去了。”陳封笑了笑,伸手就去拿王河手中的酒,“喝不下去就算了,這一杯确實有點兒多。”
可陳封還沒碰上王河手中的酒杯,就被王河避開了,王河看了看陳封的空酒杯,又看了看自己的,臉頓時漲得通紅,擡頭看着陳封,惡聲惡氣地說:“誰說我喝不下去?!”
說完,他就一杯灌了下去。
然後啪的一聲,整顆腦袋結結實實地砸在了桌上。
陳封吓了一跳,慌忙就去晃他的身子。
可陳封又喊又叫,王河都沒有半點動靜。就在陳封正拿着手機,準備打120的時候,王河才晃晃悠悠地擡起了腦袋。
“陳封。”王河忽然喊了聲陳封的名字。
醒了?
陳封放下手機,轉過頭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陳封忽然覺得王河似乎瘦了一圈。
“陳封。”王河又叫道。
也許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他聲音也變了,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清澈又朦胧,像是雨後初晴的天空。
“怎麽了?”陳封坐在他對面,頗有耐心地詢問。
王河一眨不眨地盯着陳封的眼睛,頭頂的彩燈灑下燈光,他漆黑的眸子裏逐漸泛出暗紅色的光彩來。
“你為什麽……為什麽……”王河雙手捧上臉,低聲喃喃道。
“我怎麽了?”陳封也左手撐着臉,看着他。
“你為什麽……要活得這麽窩囊啊?”王河憤憤地說。
陳封:“……啊?”
王河撤下手,用一雙毫無波瀾的眼睛盯着陳封看,語氣中帶着些譏諷的意味:
“陳封,你的窮酸勁兒是已經刻在你的骨子裏了嗎?”
“你手中有十個億,又不是十個硬幣,用得着花得這麽小心翼翼嗎?”
“有錢……有錢為什麽不揮霍啊?”
陳封沉默了半響,說:“勤儉節約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陳封!”王河猛地拍了一下陳封的肩膀。
陳封悶哼了一聲,覺得有那麽一瞬間,他整個肩膀痛得沒有了知覺。
“明天買大——房子!”王河大着舌頭說。
肩膀的麻木勁兒已經過去,痛感一絲一縷從骨髓深處溢出來,陳封疼得龇牙咧嘴:“……好。”
“再買個大——車!”王河又是一掌準備落下來,陳封眼疾手快地移了個步子,才躲下一劫。
“好好好,買買買。”陳封慌忙應答。
“再找個大——不對不對,再找個漂亮女人,過上紙醉金迷,幸福美滿的生活……”王河聲音越來越小,身子搖搖晃晃地又撲倒在餐桌上。
“……然後……被我,徹底毀掉。”
他低聲呢喃道。
可惜陳封沒聽見最後一句,他只聽見這個今天剛見面的王河王靈師,醉酒之後,心裏想的,嘴裏念的全是他陳封,明明是惡言惡語地發着酒瘋,可到最後卻還是念叨着想讓他過美好幸福的生活。
真是個好人。
陳封有點兒感動。
人間自有真情在啊。
他看了看趴在桌上的王河,發現這人已經起不來了,便走過去,想把他拖到床上。
可是他剛走到王河旁邊,就覺得自己踩到了什麽東西。
陳封低頭一看。
那是一根漆黑柔軟,色澤亮麗的羽毛。
似乎在哪裏見過。
陳封彎下腰,把羽毛撿起來。
與此同時,餐桌上趴着的那具王河的身體,開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的骨骼不斷增長,皮肉不斷削薄,膚色變得如白雪般聖潔,睫毛變得如黑夜般濃郁。
他已經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變成了那個尊貴的,貌美的,高不可攀的王子的模樣了。
陳封捏着那根羽毛,緩緩擡起頭來。
愣住。
——世界忽然變得一片漆黑了。
陳封眨了眨眼睛,摸上了最近的一個電燈開關。
打開,關上,全都沒有電。
跳閘了?
陳封摸出手機照明,打開門,走到門外,檢查電閘。
沒跳啊?
再跑到樓梯口窗戶邊一看,別人家都有電,就他家沒電。
莫非是電線短路了?
只是這大晚上的也不好檢修,陳封準備先回去睡一覺,明天早上再看看到底是什麽情況。
陳封撓了撓後腦勺,關上門,重新回到屋子裏。
縮在牆角的一個透明的鼻涕蟲吓得滿身冷汗,并給自己擺了個“我真是太棒了”的手勢。
鼻涕蟲今天是在廚房的角落裏趴着的,陳封做飯的時候,它吸了個夠,但等它出來之後就發現,它的夥伴們都不見了,而且,尊貴的王子殿下竟然來了。
它也是不笨的,大抵猜到夥伴們消失和殿下的來臨必然有某些聯系。
于是它也沒有出現向殿下行禮,準備悄悄爬走。
哪知還沒離開,就發現王子殿下險些暴露身份,情急之下,它撲向電閘,把陳封家裏的電線給咬斷了。
陳封回到屋子裏的時候才發現,王河不見了。
他本來以為王河是回卧室裏睡了,但是開着手機上燈光,找了半天,都沒看到王河的身影,他甚至連床底下櫃子裏翻遍了,也沒找到王河。
難道王靈師是趁着剛剛開門的時候亂跑出去了?
放着一個醉得稀裏糊塗的人跑出去,陳封實在不放心,便下樓開始尋找王河。
以防王河是醉倒在了樓梯上,陳封特地爬了33層的樓梯,可從33樓爬到1樓,都沒看到王河的影子。
“王河!”
陳封抹了把汗,一邊喊着王河的名字,一邊走向地下室。
“你找我?”一個聲音忽然從陳封背後的草叢中響起。
陳封轉過頭來,是王河。
陳封松了口氣。
王河模樣精神,身形靈活,看起來實在不像是醉酒的模樣。
陳封皺眉:“你不是……醉了嗎?”
王河摸了摸自己的光頭,眯着眼,搖晃着身子,終于有了點兒醉了的模樣:“我是靈師嘛,醉得快,醒得也快……對了,你剛剛喊我做什麽?”
陳封說:“我就出門看了個電閘的功夫,回頭你就不見了,我看你醉得厲害,不放心,就出來找找。”
“我……我不見了?”王河笑容忽然僵了起來。
“怎麽了?”
“沒沒……沒什麽。”王河呵呵一笑,敷衍道,“…你回去睡吧,我有點事先走了,明天,明天早上一定到你家!”
王河轉身的那一刻就差點哭了出來。
怎麽辦啊?殿下醉了,殿下丢了,整個湖溟界都饒不了他了。
陳封見王河沒事,就放下心來,搭上樓梯,回到房間,困意也逐漸襲來。
手機就在這一刻耗盡了最後一絲電量。
家裏沒有手電筒,也沒有常備的蠟燭,這就意味着最後一抹光亮也離開了他。
不過沒關系,陳封現在渾身都是疲憊的,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覺。
陳封剛躺到床上,就有一個小小的東西跳上了床。
陳封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直到那小東西踩着他的胳膊,鑽到了他的懷裏,陳封才意識到是有什麽東西爬上了他的床。
是誰家的貓嗎?
好像有點兒大,又有點兒圓。
陳封一向就喜歡這種毛茸茸的生物,倒也不排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東西的背。
小東西的毛柔軟蓬松而又順滑。
長長的絨毛,幾乎能夠将陳封的整個手掌沒入其中,軟得不可思議,又帶着暖和的,生命的溫度。柔軟和溫暖在此刻達成一種奇妙的融合,在那麽一瞬間,陳封覺得世界上任何生物和物體都比不上它帶給人的觸感。
他曾經覺得,摸着陳九星稀稀拉拉卻分外柔軟的頭發,便能獲得片刻的安寧,可此刻他才發現,陳九星的頭發連這小東西的一根毛都比不上。
陳封貪婪地撫摸着小東西的毛發,可緊接着,他又很快摸到了與毛發不同觸感的東西。
微微有些泛涼,卻格外柔順,如同質地上好的絲綢。
是羽毛。
等等,羽毛?
陳封拿起手機準備照亮,才忽然想起手機已經沒了電,他再次摸了摸,才确信那的确是羽毛。
那麽,它到底是什麽生物?
是鳥類嗎?
是貓頭鷹嗎?
陳封的腦子亂成了一鍋粥。
理智告訴他要趕緊放開這個不明生物,可他的手卻依舊一遍再一遍地順着這動物的毛。
直到懷裏的小動物發出一聲輕微的嗚咽,小腦袋在陳封的脖頸下蹭了一蹭,圓茸茸的小爪子撲上了陳封的胸口,它仰起頭,濕軟的舌尖輕輕舔了舔陳封的下颌。
咚、咚、咚。
陳封聽到了自己心髒瘋狂跳動的聲音。
陳封的理智在這一瞬間土崩瓦解。
它是那麽圓,那麽軟,那麽暖,那麽令人無法拒絕。
管它是什麽貓還是貓頭鷹,管它是什麽遠古生物還是外星生物入侵。
這東西,老子今天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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