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王子低着頭走路, 踢了踢地上的石頭。
然後他擡起頭看着陳封,他眼神閃爍,似乎有些退縮:“那……戀人要接多少次吻啊?”
陳封說:“有的戀人一天都要接好多次吻。”
王子吓得臉都白了。
但他很快就發現了陳封話裏的漏洞, 眼睛微亮:“有的戀人?也就是說,有的戀人每天都不親吻?”
“沒有這樣的戀人。”陳封打破了他的幻想。
“……哦。”王子又低下頭踢了踢石頭。
陳封提議說:“但是我們可以一天只親一次。”
王子猶豫了一下, 講價說:“四天一次。”
“一天一次。”陳封寸步不讓。
“三天一次。”
“一天一次。”
“兩天一次。”王子咬着牙,“不能再多了。”
陳封嘆了一口氣, 假裝很不情願地說:“好吧, 那就兩天一次。”
王子立刻就開心起來了。
這可是他第一次講價,還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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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一圈,發現四下無人,便踮起腳尖,飛快在陳封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陳封愣在原地。
“不管哪裏都是吻, 你又沒說一定要親嘴唇……今天和明天的已經給了。”王子覺得自己鑽了空子, 有點心虛, 又有點得意, 以免陳封反駁他,他緊緊牽着陳封的手,大步往前走, “別說話了,趕緊走吧, 還有很遠的路呢。”
陳封看着小王子通紅的耳尖和略顯輕快的步子, 低下頭,伸手摸了一下剛剛被親吻的臉頰, 彎着眼睛笑了。
他邁開步子,快走了兩步,跟上小王子, 然後把小王子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小王子的手有些涼,像冷玉,他皮膚細膩,但不知怎麽,卻像是留不住溫度似的,好像一松開,好不容易沾染上的熱氣就跑了,所以要一直握着。
和另一只手上握的不一樣,小王子手上沒有什麽多餘的肉,五指修長,指甲圓潤光滑,沒有繭子,也沒有傷痕,像是握着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等等。
陳封步子頓在原地。
另一只手上握的?
陳封緩緩轉過頭看自己的左手。
熟悉的紅豆眼吸盤怪正滿臉幸福地伸出了一個黏糊糊的長條,握住了他的手。
陳封:“……”
不過還好,它顯然已經找到了方法,渾身都放松了下來,所以陳封的手并沒有像上次一樣陷入他的身體裏。
陳封默默地撒開紅豆眼吸盤怪的手。
然後沾了滿手黑乎乎的粘液,和滑膩的液體。
紅豆眼吸盤怪看了看陳封的手,又擡頭看了看陳封的表情,有些心虛地後退了一步。
陳封把手握住又張開,看着手上黑乎乎的粘液,有些為難。
他擡起頭四向張望,這附近有水嗎?
就在這時,小黑蟲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又飛了過來,一只變成兩個,兩個變成四個……很快,便有黑乎乎一團的小黑蟲飛到陳封的手上。
它們埋頭清理吸盤怪的粘液,等它們飛走的時候,陳封手已經變得幹淨如初。
緊接着,又有一波小黑蟲拖着一個大葉子飛過來,葉子裏灌了些幹淨澄澈的水,從上往下地将陳封的手清洗了一番。
“你們怎麽來了?”王子皺着眉問。
小黑蟲們在空中變幻身形拼出一行字眼。
“我們要服侍光明神大人。”
這句話寫完之後,它們的身子在空中停了一瞬,看着王子的臉色,又加了兩個字。
“和您。”
王子:“……”
王子:“滾。”
王子簡潔回複。
小黑蟲們推着紅豆眼吸盤怪飛快離開了。
陳封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他們離開的方向,結果一眨眼的功夫,他們就消失不見了。
“他們只是藏起來了,并沒有離開。”王子察覺到了他們的氣息,冷笑了一聲,說,“這些低階魔物們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
陳封偏過頭看着眼王子的側臉。
了解這個人之後,誰膽子不會變大。
離遠了看,像是一株漂亮危險的食人花,走近一摸,才知道原來是又軟又甜的棉花糖。
王子看着陳封臉上的笑容,眯了眯眼:“你嘲笑我?”
下一刻,陳封就感覺自己的手又要骨折了。
……好吧,是他大意了,不是簡單的棉花糖,是沾了一點點玻璃渣的棉花糖。
“沒有……”陳封咬着牙,冷汗都要冒了出來,“覺得你可愛才笑的。”
王子猛地一下撒開了陳封的手,耳朵尖紅紅的:“以後不準說可愛這個詞。”
陳封揉了揉自己的手,然後換了個位置,用另一只手重新牽上了小王子。
他偏過頭,看着小王子紅紅的耳尖,舔了一下嘴唇。
……想親。
從城堡到幽冥界是很遠的。
王子用了兩次瞬間移動都沒走到路程的五分之一,還浪費了不少精力。
他坐在河邊的石塊上休息的時候,忽然後悔沒帶上一匹馬。
他原先是不經常騎馬的,畢竟他有翅膀,比馬用起來方便得多。只不過這次還帶了個陳封,翅膀用起來就不太方便了。
現在還可以使用瞬移,但以後到了瞬息城怎麽走?
穿過瞬息城就能到達幽冥界,但瞬息城境內會屏蔽所有的法術,不管是魔物還是巫魔,都辦法使用任何法術只能憑體力走出去。
而這也湖溟界維持了這麽多年的和平的主要原因。
但是這個瞬息城是一個極大的地方,即使騎上馬不眠不休地跑也要跑上兩三個日日夜夜,若是還要休息,幾乎要用上四五天。
現在沒有馬,難道到時候要憑走的嗎?
還是說,要讓他抱着比他還要高的陳封在天上飛?
就在王子思索着哪裏有賣馬的地方時,他忽然想起口袋裏似乎有個能立刻變出來個馬的鉛筆。
當即,他就轉過身子,背着正在河裏抓魚的陳封,在紙上畫了一匹馬。
若是陳封問他這馬從哪裏來的,他就說是誰走丢的馬。
只不過兩分鐘之後,當馬出現他面前時,王子便覺得原來那個理由,似乎是不太适合的。
因為他面前的這匹馬,長得實在是不像能走的馬。
這時,陳封已經捉了兩條魚。
他轉過身子看着王子面前的馬,愣了愣,問道:“這是哪裏來的毛絨狗?這也太醜了吧,長得不也不像狗,像豬一樣。”
王子:“……”
陳封看了眼王子的臉色,突然反應過來,這露天野地的,哪裏有這麽奇形怪狀的毛絨娃娃,肯定是王子剛剛背着他偷偷畫出來的。
于是陳封對那娃娃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詞句,誇贊道:“嗯……這頭麒麟長得很有特色,我喜歡。”
王子黑色的雙翼猛地張開,頭也不回得往上飛走了。
“你去哪兒?”陳封在下面仰着頭問。
“買馬。”王子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丢下兩個字。
陳封:……
陳封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毛絨娃娃。
這竟然是馬。
大意了。
他讪讪地摸了一下鼻尖。
王子買完馬回來的時候,陳封正剛烤完第一條魚。
王子把那匹馬拴在樹樁上,走過來,陳封伸出手,把那串魚遞給了他。
王子拿着這串魚左看右看了半響,然後試探性地咬了一口,最後嫌棄地扔給了陳封。
陳封狐疑地嘗了一口。
皺了皺眉。
這魚不焦也不糊,但也許是因為缺少調料的緣故,這魚現在只是單純地熟了,能吃而已,除了魚腥味兒,沒有任何別的味道。
但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有這種魚已經很不錯了。
況且他還辛辛苦苦烤了很長時間。
就在這時,王子不知從哪裏拿出了一團大大的油皮紙,撥開油皮紙,裏面是香味撲鼻的金黃烤雞。
“剛剛買馬的時候順便買的。”王子說。
陳封毫不留戀地扔掉了手上的烤魚。
“今天晚上在這裏休息嗎?”
陳封看了眼已經黯然下來的天空。
“不,繼續趕路。”
陳封:“天馬上就要徹底黑下來了。”
“沒關系。”王子說,“我在黑夜裏也能看得很清楚,黑夜和白天對我來說沒什麽兩樣。”
“重點不是能不能看見。”陳封皺起眉,“是你該休息了。”
今天王子帶着他使用了兩次長距離的瞬間移動之後,整個臉色都慘白地不像樣。
也是如此,他才會想着烤魚,給王子補充能量。
“為什麽這麽趕,你就這麽迫不及待去見巫魔嗎?”
“嗯,迫不及待。”王子惡狠狠地撕咬了一口烤雞肉,說,“自從我失去父母之後,我已經有六年沒見過他們了。”
陳封沉默了半響,忽然說:“……對不起。”
王子偏過頭去看他。
陳封聲音有些艱澀:“你父母的事情,巫魔族戰争全都是我畫出來的……對不起。”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西邊的天空只掙紮着最後一道豔麗的晚霞,但也被很快地扯下地平面。
面前的火堆正在噼裏啪啦地燃燒,王子的臉龐也映上了跳動的火光。
“你為什麽會這樣以為?”
王子頓了一下,繼續開口說。
“你并沒有制造戰争,也沒有殺害我的父母。”
“……你只是抛棄了我。”
陳封呼吸一滞。
王子拿起一根木棍攪了攪面前的火堆,點點火星與空氣纏繞,但又很快消失不見。
他開口說話,聲音在黑夜裏顯得清晰可見。
“陳封,原來是不是問過我說我們原來是不是見過?”
“我們确實是見過的,從我有記憶以來,我便總能看見你……”
王子已經記不清,他是什麽時候第一次見到陳封。
他人生的第一個記憶,不是湖溟界,不是父母,不是城堡,而是陳封。
好像是陳封出現之後,一切才緊跟着出現了。
他總覺得陳封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
因為陳封什麽都知道,說什麽都能成真。
陳封說,小王子的羽毛是最堅不可摧的武器,但是還需要借用火苗力量。
他便發現他的羽毛真的能變成武器。
陳封說,比羽毛更厲害的是他自己的血。
他便發現陳封的血真的能腐蝕掉湖溟界裏所有東西。
當時陳封手指被樹枝意外紮破時,鮮血流了出來,粘上他血的樹枝整個變得焦黑腐爛。
他有些害怕地後退了一步,卻險些跌倒,被陳封慌忙扶起來的時候手卻沾上了陳封的血。
他疼得嚎啕大哭,幾乎以為自己快要死掉了。
陳封忽然親上他手背的傷口,說:“親一親就好了。”
他手上的傷口便真的消失不見了。
他本來以為,陳封會永遠陪着他,會永遠和他在一起。
即使後來陳封出現的頻率越來越少,他也沒怎麽在意。
這是他的朋友,但他的朋友也有自己的人生。
而與陳封出現次數的減少相對應的是,王子對整個世界的認識也逐漸增加了。
但他依舊很期待與陳封的見面。
可是有一天,陳封再也沒有出現。
王子說到這裏,忽然擡起頭,看着面前的陳封,問:“你是不是很疑惑,我們小時候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紀,為什麽現在我卻要比你小七歲?”
陳封喉嚨有些幹澀,他問:“因為什麽?”
因為他曾經被抛棄了七年。
他十三歲生日的前一天。
女仆給他蓋上被子,說:“殿下,休息吧,天一亮,就要迎來您13歲的生日了。”
然後,天再也沒有亮。
他沒有迎來他13歲的生日,也沒有迎來天亮。
那天他向往常一樣睡醒,卻發現世界是漆黑的。
他以為是自己是半夜驚醒,便又沉睡下去。
可再次醒來,世界依舊一片漆黑。
他實在是睡不下去了,便坐在在窗邊等天亮。
可是太陽一直都沒有升起來。
他陷入了無休止的黑夜裏,所有人都沉睡下去了,世界上只有他一人清醒。
他曾經點上燈,看着窗前流動的沙漏。
沙漏分明是在流動的,可是沙礫卻永遠沒有減少。
他曾經拿着刀在沙漏上刻了一道線。
然後他盛了一盆的小麥,一粒一粒地數。
整盆子的小麥數完,他擡起頭。
沙漏中的沙礫沒有減少一分依舊停留在他畫的那道線上。
他想,一定是他數的小麥不夠多。
于是他拖來了一麻袋的小麥。
他坐在地上,一粒一粒地,細致地,認真地把整袋的小麥都數完。
可沙漏中的沙礫依舊沒有減少。
他跑到父母的寝宮,用力搖晃着他們。
他跑到大街上,一邊哭一邊喊着陳封的名字。
他嗓子都啞了,也沒有人應。
他被抛棄了,抛棄在永無止境的黑夜裏。
他開始瘋狂發洩自己的情緒,他踩着月光,毀了一棵又一棵的樹。
可是沒有任何人出來指責他。
他開始睡覺,睡很長很長的覺。
他學會了一閉上眼睛就能睡上很久。
他躺在床上裹在被子裏不斷地祈求着光明,祈求着時間可以轉動。
求求你了,明天快來吧。
明天快來吧。
然後他在黑夜裏一聲一聲地念着陳封的名字。
他已經忘記了自己當時為什麽要念陳封的名字。
也許是因為他當時以為,這世上唯有陳封能救他。
但陳封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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