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王子也湊過來看這張照片, 他皺着眉看了一會兒,然後說:“這張最醜。”

他不想再看陳封後來的照片,往後退了兩步,仰面躺在了床上。

王子沒有見過陳封13歲到19歲的模樣。

他們明明曾是同齡人。

現在卻相差了七歲。

陳封把照片放回桌面上, 然後躺在了王子身邊。

陳封轉頭看向王子, 忽然說:“你能給我講講我小時候的事情嗎”

“你想知道?”

“嗯。”陳封說, “想知道。”

王子看着天花板上吊燈的碎鑽,覺得有些刺眼,他把手指擋在眼睛上,開始緩緩講故事。

他講陳封經常會在夜晚忽然出現,拉着他去看滿天的螢火,看小溪裏會發光的魚。

“那條溪裏原本是沒有那種會發光的魚的,只是因為你帶着我看,便有了。”王子笑了笑,“但是那種魚很快就滅絕了, 因為夜晚的時候太顯眼,所以很容易被人抓走。”

幼年的陳封和其他的男孩沒什麽不同。

很愛笑,很愛玩,有很多稀奇古怪的點子,喜歡小王子拉着他的手在天空中飛翔。

如果非要指明他和其他男孩的差異,那便是他很厲害, 他知道湖溟界裏的所有事情, 甚至知道湖溟界明天發生的事情。

他從不說謊,因為他說過的所有話都能變成現實, 他所有承諾也都能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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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他承諾要參加小王子生日會這件事。

“……對不起。”陳封把小王子抱在懷裏,他閉上眼睛,聲音低沉緩慢。

也許是回憶往事讓王子覺得疲憊, 他竟然也沒睜開,只是淡淡地說:“你不用時時刻刻道歉。”

陳封幾乎是情不自禁地偏過頭吻了一下小王子的臉頰。

然後在人發作之前又把人緊緊抱住。

“但我總是時時刻刻難過。”

他把頭埋在王子脖頸,聲音沙啞,帶着濃厚的鼻音。

也許是因為陳封是唯一知道他那七年的經歷的人,并且會心疼地抱住他,為他感到難過。

也許是因為他剛剛講了太多往事,憶起陳封始終是他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童年好友。

也許是因為陳封的懷抱很溫暖,很舒服,也很好聞。

小王子沒有掙開陳封的懷抱,也不願意掙開了。

他看着陳封漆黑柔軟的短發,覺得那七年的黑暗時光也忽然變得遙遠了一些。

……也許是因為他已經報過了仇。

王子想。

他也丢下過陳封一次,陳封還因此差點丢了性命,也算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了。

王子覺得渾身的重擔都一點一點卸了下來。

他把下颌輕輕抵在陳封的頭發上,忽然就有了傾訴欲。

“其實有一段時間我很讨厭我的名字。”

“夜即明?”

“嗯。”王子輕聲說,“我當時一直不明白我明明叫夜即明,可是黑夜卻怎麽也不會明。”

王子頓了一下,繼續說:“後來我知道了真相,也知道了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你所賦予的,我便開始憎恨你,你明明給我起了夜即明這個名字,卻又把我扔在黑暗裏,讓我時時刻刻祈求光明,但又迎不來光明。”

陳封感覺心髒酸澀腫脹,他必須要把懷裏這人抱得更緊一點,才能勉強克制住自己酸澀的情感。

“阿夜,對不起。”

他聲音很輕,輕得像是要被風吹散,卻又很重,重得像是要刻在血骨裏。

王子被他抱得喘不過氣來了,稍稍推開了他一把。

陳封便又撒開手,他垂下眼皮,像是做錯了事情。

王子看着他,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他撥開陳封額前的碎發,很輕很輕地在他額角親了一下。

他親得又輕又快,像是十幾年前,陳封小心翼翼地吻在他指尖的傷口。

他耳朵紅紅的,小聲說:“我要放下那段事情了,所以你不必道歉,也不用再難過。”

陳封愣愣地擡起頭看着他。

王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輕咳兩聲:“……咳咳,其實我也不是一無所獲,至少我得到了很強的夜視能力,而且、而且你十三歲以後的照片看起來那麽醜,說明你也過得不開心……說不定,說不定你也不是故意遺忘我的,只是遇到了麻煩……”

他沒把話說完,因為他忽然覺得陳封的目光有些奇怪。

深沉的,濃郁的,如同望不盡的黑夜。

“陳封……”

陳封吻上了他。

王子意外地睜大了眼睛,整個耳朵都紅得透光。

但是他沒有推開陳封。

直到陳封的親吻越來越過火,到最後,幾乎是輕輕地撕咬。

他才細細喘着氣,輕輕推了一下陳封。

但是陳封反而把他抱得更緊了一些,親吻從嘴唇移至下颌,如同品嘗最美味的糕點。

呼吸的溫度,灼熱的氣息撲上細白的脖頸,留下淺淡的印痕。

陌生的,難以抑制的感覺襲來,王子身體都不由自己控制,意識恍惚,目光也失了焦距,渾身都泛起莫名的燥熱。

直至上衣的扣子被人悄無聲息地解開,白皙纖細的鎖骨留下淡淡的痕跡。

他才如夢初醒。

但他還沒做什麽,始作俑者就已經停止了動作,仿佛終于回歸了理智。

陳封把王子的上衣攏上,下巴抵上王子的肩,有些難以克制喘着粗氣。

“抱歉。”陳封聲音啞得不像話。

……什……什麽?

小王子呆呆地眨了眨眼。

他低下頭,看着被解開的兩粒扣子,大腦都成了一堆漿糊。

陳封松開小王子時,小王子正仰頭看着他。

小王子那張絕頂漂亮的臉上盡是困惑和不解。

他的嘴唇因剛剛的親吻浮上一層豔紅,眼睛裏卻一派天真。

陳封忽然感覺很是罪惡。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伸手遮住小王子如寶石般剔透漂亮的紅色眼瞳,低聲道:“你今天在這兒睡,我去隔壁。”

說完,他就撒開手,落荒而逃。

小王子在陳封走後在床上左滾右滾都睡不着。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躺在床上。

伸手摸了摸自己鎖骨上的牙印。

指尖碰上齒印那一刻,他像是碰到火一樣迅速地收回了手,臉龐也不知怎麽覆上一層薄熱。

王子幹脆從床上坐起來。

他環顧四周,忽然在地上看見了陳封落下來的乾坤袋。

反正睡不着,王子決定也去看一遍那本關于外星人的漫畫書。

他和陳封過幾天就要去那本書的世界裏修補漏洞了,那麽他多少也得了解一點情況。

王子打開袋子,直接進入這乾坤袋中。

乾坤袋除了一個書架,還有成堆成盒擺放的書稿。

王子對書稿不感興趣,就走到書架面前去找關于外星人的漫畫。

由于不知道那本漫畫到底是什麽名字,王子找起來也十分吃力。

而且,這個大書架上不只有陳封的書,還有其他的書籍繪本,玩具擺設。

找到了!

就在王子決定抽出那本書時,卻忽然碰到了旁邊的一個盒子。

那盒子估計是質量不過關,碰到地上竟然直接摔開了蓋子。

王子蹲下去撿,卻忽然發現這盒子裏竟然是一封信。

王子愣了一下,把這封信打開。

上面是陳封略顯潦草的字跡。

以後的陳封:

不知道你何時能看到這封信,也不知道你再看見這封信的時候還有沒有記憶。

我現在有些事情要同你講。

我這段日子總是過得十分無聊,又不甘心去死一死。

自從我從島上出來之後,我畫了好多漫畫,卻又總覺得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以為我孤獨,所以我嘗試着和其他人聯系,卻總是無法融入他們。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變成了一個永恒的看客。

我有時也會羨慕那些庸俗,虛僞,歡快的人際關系。

我羨慕那些朋友,他們親昵地叫着對方的名字,興奮地談論着某些話題,至少能在表面維持歡聲笑語。

我羨慕那些戀人,他們親吻彼此,擁抱彼此,在荷爾蒙激素的作用下,愚蠢、沖動、熱烈、短暫地愛慕着對方。

我羨慕那些親人,他們将對方視為此生永不可解的牽絆,把對方當成最能充分利用彼此,最能共享資源的存在,他們是對方的金庫、奴隸和仆人,并把對方當成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覺得這很有趣。

我也很想擁有這樣的關系。

但是這很困難,因為我過于清醒不易喝醉,也沒辦法成為一個專業的浸入型演員。

不過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今日,一個在我夢裏出現過的小孩竟然真的出現了。

他說要報複我。

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又為什麽要報複我,但我覺得這不重要。

因為我找到了能夠讓我體驗新的人生的機會。

我請求他不要删去我的記憶。

他果然決定删去我的記憶。

所以,以後的陳封,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你可能已經沒有了記憶,并陷入了複雜而有趣的人際關系。

不過游戲終歸要結束,我已經盡力幫助你實現了你的好奇。

如果你已經經歷一切,記得重新回歸這無趣的生活。

以下是你的個人信息,以及你要做的事情。

1,你叫陳封,26歲,身份證自己找。

2,你是一個漫畫家,筆名是C.F.,你還有個稿子需要交,交稿……

抱歉,其他事情來不及交代了。

小王子已經在門口催了。

畢竟我是以要寫遺書的借口才獲得書寫時間的,所以我還需要寫一封遺書。

寫遺書是為了讓小王子檢查,不過如果你不幸死了,或許也能派得上用場。

雖然你的人生也沒什麽好寫的。

勿念。

2024年5月1日,早。

王子整張臉都是慘白的。

他看着這張信,感覺自己徹頭徹底成了笑話。

他幾乎是顫抖着打開了第二封信。

那封信看起來很新,字跡清晰明了。

曾經的陳封:

你好,我是失憶的陳封。

看了你的信,我發現你可真是一個無趣的人。

你寫了一大堆廢話,有用的信息卻寥寥無幾。

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确實短暫地擁有過幾段豐富的人際關系,但這些關系聒噪而無聊。

不過我遇到了一個有趣的小王子。

小王子上次的報複沒有成功,他很難過,我便準備幫助他完成他的報複。

所以我向他告白,并等待他抛棄我。

但已經過了三天了,他還沒有來。

他要是再不來,我可就要去找他了。

2024年6月20日,晚。

乾坤袋中的空間極大,除了這一堆書稿,其餘地方都是空蕩蕩的一片。

無風也無聲。

于是,信紙被握成一團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王子白皙的手臂上青筋跳起,五指因為用力變得比紙還白,他手中的紙被捏成一團,最後變成一堆粉末。

手裏沒了東西,指甲陷入肉裏,漏出森然血跡。

他雙目血紅,渾身都因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着。

都是假的,原來都是假的。

他成了世間最愚蠢的笑話。

他的報複在某人眼裏只是一場體味世間情味的工具。

原來一切都在陳封的計劃之中。

他消去陳封的記憶,并把陳封放到一個糟糕的家庭裏,卻是陳封早已預料,甚至刻意推進的軌跡。

他自以為自己欺騙了陳封的感情,并在他愛自己的時候将他抛棄。

他得意洋洋地以為自己終于完成了最完美的報複。

可這一切都只是陳封自以為是的施舍與成全。

他以為自己已然完成報複,恩怨消泯。

他甚至愚蠢地告訴陳封說自己決定放下那七年來的一切,并告訴他說,不要自責,也無需難過。

可從頭到尾,陳封都是這場報複的操縱者。

大腦因為極致的憤怒,熱得如同一團火在燒。

可腳底卻又深深沖撞出一種極致的寒冷來,幾乎要浸入骨髓,融入血液。

他走出乾坤袋。

打開房門。

漆黑的雙翼猛然張開,他拔下一根羽毛,用火燒成匕首的形狀,然後一步一步走向隔壁陳封的房間。

他手持匕首,滿目滔天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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