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孟蘭亭覺得人也舒服了些,想着這樣繼續裝睡不大禮貌,于是起床穿衣,來到客廳。

奚松舟正聽周太太在說昨晚的事,神色凝重,忽然看到孟蘭亭出來,忙從椅子上起身迎她。

孟蘭亭坐到了他斜對面的一張椅子上。

周太太端詳了下她的臉色,說:“比昨晚要好些,只是還是不大好。還要休息。”

又指着幾上的一兜時鮮水果和一束鮮花,說:“松舟剛回上海,聽說你今天請假沒去學校,不放心,立刻就來看你了。也是有心。”

“你感覺如何?累的話,不必管我,回去再睡吧。”

奚松舟凝視着她還略顯蒼白的一張臉,說。

孟蘭亭含笑:“我已經好多了,謝謝奚先生特意來看我。”

周太太過來,替她肩上披了條披肩,嘆了口氣:“昨晚的事,雖說有驚無險,但我現在想起來還是心驚肉跳。第一幸好你接了電話及時通知。第二還是你的功勞。陳清清他們見你今天沒去學校,中午到我這裏來看你,見你還睡着,就沒打擾,坐了一會兒走了。”

周太太的臉上,露出一縷夾雜了畏懼的濃重的厭惡之色。

“他們說不但警察,連憲兵司令部的人也出動了!不過一群學生而已,何至于要出動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活閻羅?要不是蘭亭昨晚你機智周到,膽子又大,挺身而出,救了昨晚的場,真不知結果會如何了。我想起來就後怕,後來一夜都沒睡好。”

周太太在耳邊念着,孟蘭亭卻聽得有些心不在焉,更為她如此擡高自己而感到心裏不安。

她做的事,只是基于自己良知之上的盡力罷了,更重要的,把全部的功勞都安到自己的頭上,仿佛于實情不符,實在叫她不安。

但畢竟只是自己的疑慮,當着他兩人的面,她自然不好多說什麽,忙道:“我只是盡了點力罷了,大家沒事就好。”

“憲兵司令部固然名聲不好,但想來,也非人人天生都是窮兇極惡之徒。昨晚回來得晚,還有件事,我沒說。”

孟蘭亭想了下,把昨晚自己回來後馬六找過來的話轉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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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太聽了,顯得有點驚訝,咦了一聲。

奚松舟點頭:“這話說得極好,我完全認同。等下回去,我就幫你去給他們傳話,你放心吧。”

孟蘭亭向他道謝。奚松舟搖頭:“比起你,我又做過什麽。何須道謝。我要是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我也不回南京了。”

周太太搖了搖頭:“算了,不說這個。蘭亭你餓了吧,和松舟聊,我去給你做碗面。”

周太太去了廚房,周教授還沒回來,客廳裏只剩下了孟蘭亭和奚松舟兩人。

午後的陽光從客廳那面釘了綠紗的窗戶裏射入,微塵在光柱裏上下浮動,客廳裏安靜得只剩下了牆上那面時鐘滴答走動發出的聲音。

孟蘭亭看了眼奚松舟,正對上他向自己投來的目光。

不知道為什麽,他給她一種感覺,仿佛這一趟南京之行回來之後,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了的樣子。

“孟小姐,要是不介意,以後我可以叫你蘭亭嗎?也希望你以我名字,而不必繼續用先生來稱呼我。”

他忽然說道。

“我想,我們應該也能算是朋友了。”他笑着,補了一句。

孟蘭亭一怔,随即也笑了:“行。”

奚松舟顯得很高興,和孟蘭亭談了一會兒關于數學教學的事,忽然想了起來,笑道:“蘭亭,不知道周教授有沒有對你提過,今年也有清華留美預備學校的名額資格考試,報名者并不限清華,周教授也有推薦的名額。參加考試後,成績優異者,可獲得公費赴美著名大學攻讀學位的寶貴機會。雖然錄取名額極少,但我覺得你可以一試。以你的數學天分,就這樣蹉跎了,猶如明珠蒙塵,實在太過可惜。”

孟蘭亭一怔。

幾年前,自己放棄了省考得來的出國讀書的機會,雖然當時完全出于自願,并沒有半點不甘,且一開始參考的目的,與其說是勢在必得,倒不如說是試水。

但從深心而言,有時想起,未嘗不是一種遺憾。

奚松舟的這個提議,她确實有點動心。但是想到至今還杳無音訊的弟弟,她便又打消了念頭。

“等我有了弟弟的消息再說吧。”

奚松舟點了點頭:“理解。但願能早些得知令弟下落的消息。”

周太太端着面從廚房裏出來了,招呼奚松舟也一起吃,奚松舟推辭,起身告辭,說先回去找學生們談話。

周太太知道事情重要,也沒強留,自己送他出去,回來,對孟蘭亭笑道:“蘭亭,我實在替松舟高興。先前因為你們還不熟,所以也沒和你提過。他在出國時,家裏做主,替他訂一門婚事,原本是學成歸來後結婚的,中途不幸女方去世了。一年前他回來,他母親給他另外安排了一門親事,松舟不再答應,和家裏一直有點僵持。這次回去,他終于取得了家中的同意。”

“你也知道,到他這個年紀,好些人孩子都滿地跑。他母親見他不肯結婚,焦急也是難免。好在這回,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和家裏說的,他母親終于答應不再逼他了。實在是好事。”

孟蘭亭想起剛才奚松舟給自己的那種和從前不一樣的感覺,還有他一反常态,提出互以名字稱呼的建議,心裏頓時隐隐生出一種頓悟之感。

一時也不知道該接什麽,沉默了下去。

“你再去休息吧,早點把病養好。身體要緊。”

周太太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慈愛地催促。

孟蘭亭朝周太太感激地點頭,回了自己的房間。

再休息兩天,畢竟年輕,身體底子也好,孟蘭亭的病很快痊愈了,繼續回到學校。

或許是那天晚上的經歷太過驚魂,也或許是奚松舟轉告的那一番話起了作用,學生們暫停了活動。孟蘭亭每天來往于大學和周家之間,聯系報社刊載廣告,暗暗地盼望着馮家的消息。

就這樣,轉眼,又十幾天過去,時令進入五月中旬,她的日子看起來也恢複了正常。

唯一的新的變數,就是她開始盡量避開和奚松舟的單獨碰面,以及中間,她曾接到過數次來自顧先生的邀約,約她去吃飯或者跳舞,但均被她以課業繁忙給推了。

這天傍晚,馮恪之從司令部回了馮公館。

這也是那夜出動抓人之後,這十幾天裏,他第一次回。

離月底的軍事競賽大會只有半個多月時間了,他很忙碌。

其實忙碌是好事。有事幹,就沒時間想東想西。

馮媽聽到他那輛汽車開進來的聲音,立刻撒開腿從客廳裏飛快地跑出來,遠遠看見馮恪之從車裏鑽出來,還沒看清人,就開始抱怨。

“哎呦我的小少爺啊!這才幾天,你就這麽黑,這麽瘦!那邊的人到底怎麽差遣你做事的!這叫什麽事啊!姑奶奶們怎麽都不管管……”

馮恪之把帶回來的髒衣服包順手扔到馮媽的手裏,快步朝裏走去,進了客廳,看見馮令美坐在那裏,腳步也沒停,從她面前飛了過去,嘴裏說:“八姐,今天怎麽這麽早回?我不在家吃飯的,拿些衣服就走,我忙死了!”

馮令美也是個大忙人,交際又多,這個點,極少能在家裏看到她的身影。

馮恪之人都從她面前過去了,一條長腿也踩在了樓梯上,忽然停住,轉頭,看了她一眼,遲疑了下,問:“出什麽事了?”

馮令美神色凝重,仿佛有心事的樣子。

她蹙了蹙眉,不語。

馮恪之走了回來,坐到她邊上。

“什麽事,說!”

馮令美看了弟弟一眼,說:“孟小姐的弟弟……有下落了。”

馮恪之一愣,臉上方才的嬉笑之色頓時消失,目光緊緊地盯着她:“他在哪裏?”

馮令美嘆了口氣:“今天爹給我打電話,說查到了蘭亭弟弟的消息。兩年前,他中途中斷學業,回上海的第一天,就和幾個同船的青年一道奔赴北方,參加了長城之戰,他……”

馮令美停下了。

馮恪之目光驀然暗沉了下去。

“戰死了?”

“當時那一戰,犧牲了很多人,加上不少參戰者都是志願者,名單也不全。戰後,很多烈士遺體也無法辨認,全部一起葬了……”

“消息确定嗎?”

頓了一下,馮恪之問。

馮令美點頭:“爹通過很多關系,前幾天,終于找到了當時的一個幸存者。據那人的說法,他在戰中遇到過蘭亭的弟弟……而戰後的幸存者名單裏沒有他,十有八九,應該是沒了……”

“爹怕蘭亭知道了消息難過,特意叮囑我,找機會再慢慢告訴她。我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才好……”

馮令美煩惱地揉了揉額頭:“算了,和你說也沒用,反正你和她不投機。我自己看着辦吧。”

馮恪之沉默了片刻,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往樓上去,走了幾步,忽然停下,回頭說:“八姐,這個事,你現在先不要告訴孟小姐!”

“爹應該也是這意思吧?我只是建議而已。”

見馮令美擡眼看向自己,馮恪之急忙補了一句。

馮令美嘆了口氣:“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看機會吧。”

馮恪之不再說話,快步上了樓梯,回到房間,沖了個澡出來。

馮媽已經幫他把要帶走的衣服收拾好了。

一打全新的熨燙得折痕筆直的襯衫,疊得整整齊齊,連同別的衣物,放進了箱子。

箱子就擺在門邊。

馮恪之坐在了床沿上,視線盯着自己腳前那片光亮的地板,一動不動。

一縷若有似無的幽幽花香,從那扇開着的窗戶裏飄了進來。

馮恪之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孟家女兒的那天,強行握着她的發辮剪下時,她忍淚,淚卻盈于長睫的一幕。

清清楚楚,仿佛電影畫面一樣,浮現在他的眼前。

她連哭起來,也是那麽的好看。

但他不想再看到她哭。

馮恪之再次心煩意亂,站了起來,走到窗邊,眺望着遠處那個他看不見的所在。

離上次看見她,又過去了那麽多天。

他忽然想知道,今晚,就在這一刻,她在做着什麽,又在想着什麽。

這個念頭從他心裏冒出來的那一刻開始,突然變得急切,自己簡直沒法壓制了。

天漸漸黑了,馮令美見弟弟沒走,就叫馮媽上去喊他下來吃飯,才擡頭,看見他提了衣箱,從樓上走了下來。

“我說小九,你不會真這麽拼吧?至于嗎?就一個晚上,有什麽關系。至少先吃了飯吧?”

“我去司令部吃。八姐你自己吃吧。”

馮恪之頭也沒回地走了,沒一會兒,就聽到庭院裏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

馮令美無奈地嘆氣。

煩心的事,總是那麽多。舊的還沒解決,新的,又來了。

……

今晚學校有事,孟蘭亭一直忙到快八點,才結束了一天的工作。

天氣一天比一天暖,這條林蔭道上,天一黑,人反倒比白天更多了。之大的學生,陷入戀愛的青年男女,住附近的人,全都聚到這條路上,在習習的夜風裏散步,談心,說着讓人聽了心慌意亂的甜蜜情話。

孟蘭亭回到周家,已經八點半了。周教授在書房裏,周太太去了隔壁王家打麻将,給孟蘭亭在鍋裏留了飯。

孟蘭亭吃了飯,洗了碗筷,見廚房裏的垃圾還沒倒,便提了,開門出去,朝附近的垃圾屋走去,丢了回來,快到家門口時,聽到幾十米外王太太家裏傳出搓麻将牌和嬉笑的聲音,轉頭随意看了一眼,忽然,眼角視線的末端,瞥見不遠之外巷子口的牆邊角落裏,仿佛有道人影立在那裏。

那人抽煙,煙頭在夜色裏,閃着紅色的一點火光。

就是這點紅光,令她的視線定了一下。

巷子口的路燈已經壞了,仿佛一個得了瘧疾的病人,一會兒亮,一會兒不亮。亮的時候,昏黃的光線,還能照到巷子口。不亮的時候,那裏就黑漆漆一片。

孟蘭亭轉頭的那一刻,路燈眨了一下,随即滅了。

但就是這麽短暫的一個照亮,令孟蘭亭的心跳了一下。

她感到那個人影有點熟悉。

一個名字,立刻從心裏冒了出來。

她的第一反應是不可能,疑心是自己是看錯了。但忍不住停下腳步,轉頭,又看了一眼。

對方仿佛也覺察到了自己在觀察,突然轉身,仿佛想要離開。

但是孟蘭亭已經越發确定那個背影了。略一遲疑,追了兩步,輕聲說:“是馮公子嗎?”

馮恪之的腳步定住了,只好慢慢地轉身,看着那個女孩兒,朝着自己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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