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晚上十點,馮恪之停車在了頤和路盡頭那處守衛森嚴的墅邸前,站在大門外。

過了一會兒,門從裏打開,他走了進去。

馮令儀剛睡下了,又披衣起身,出來到了書房,望着這麽晚突然上門的弟弟,問他:“孟小姐到了?”

馮恪之唔了一聲。

弟弟極少主動來自己這裏,尤其像今晚這樣,也沒提前說一聲,突然就跑了過來,這令馮令儀感到有點疑惑。

“這麽晚了,有什麽事?”

“大姐,我需要一張去往關口的特許通行證。”

馮令儀微微一怔。

關口之北,因為幾年前發生那裏的那場局部戰役的失利,如今已經淪陷。

為防新的事變,關口之南,現在被劃為了軍事禁區,沒有特許通行證,嚴禁任何人入內。

“那裏是軍事重地。好好的,突然去那裏幹什麽?不行!”

她想都沒想,立刻拒絕。

“蘭亭已經知道她弟弟當年犧牲在那裏的消息了,她應該想去那裏走一趟的。我就帶她到關口去看一眼,看一眼就走。”

馮令儀不語。

馮恪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大姐!你不幫也行,我就問一聲,咱們到底什麽時候可以開戰,打回去?把原本就是我們的地方奪回來,到時候,我也不用向大姐你開口,随便什麽時候,想去,就帶她去!”

他的語氣很克制,但話下那種隐隐的不滿和責問之意,還是呼之欲出。

“屈而不戰,則軍事競賽,即便世界第一,又有什麽意義?”

馮令儀不悅:“不許你這麽說話!這種事關乎整個國家,不是你說打就打的!”

“是,我明白。所以我來求大姐你幫忙!蘭亭弟弟為國捐軀,埋骨戰地,現在我只是想帶她去看一眼她弟弟打過仗的地方而已!”

馮令儀瞥了眼弟弟。他在自己面前站得筆直,雙目緊緊地盯着自己。

她沉吟了片刻:“也不是不行。但你要保證,去了就馬上回來,注意安全!”

“是!我保證!”

馮恪之立刻答應,神色也變得輕松了些,想了下,又說:“大姐你放心,就算我自己不要命,還有蘭亭呢。我就是想帶她過去看一眼而已。”

馮令儀點了點頭,臉上露出笑容,擡手,替他理了下衣領。

“蘭亭又來了,你高興了吧?你說你是不是傻?先前第一次她來的時候,你要是殷勤點,至于會像現在這樣?”

馮恪之一聲不吭。

“你別看爹平日看起來很好,他年紀大了,說病就病。三月裏,不小心受了點寒,人就病倒了,成了肺炎,一養就是兩三個月。剛前些時日,精神才好了些回來,還不許我告訴你和你八姐她們。他現在的身體遠不如從前了,就一個虛殼。前些時日,知道你帶着憲兵團得了第一名的消息,高興得一夜都沒睡着覺。往後,你也不要再惹他生氣了,知不知道?”

馮恪之一怔,慢慢點頭:“是,我知道了。”

“行,別墅遠,我這裏過去要一個多小時,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證件好了,我就叫人給你送去。等爹過壽那天,我再過去。”

馮恪之點頭。

馮令儀眼底帶着笑意,目送弟弟轉身離去。

馮恪之開車回到南麓別墅,已是深夜十一點多。

他回了房間,從浴室裏沖涼出來,毫無睡意,躺在黑暗裏,閉目了片刻,忽然想起晚飯時父親提過的那件事,心裏一動,睜開眼睛坐了起來,翻身下地,出了房間。

走廊裏沒有開燈,光線昏暗。

應是白天乘車辛苦,她的房間裏,燈光也早已滅了。

馮恪之輕手輕腳地經過那個房間門口,潛進書房,揿亮手中的電筒,找了起來。

他找了好一會兒,翻箱倒櫃,最後在牆角的一只五鬥櫃的下屜裏,翻出了一只看起來已經許久沒有動過的古香古色的老木盒。

打開盒蓋,裏面是一疊疊的用繩子紮起來的紙張已經泛黃變脆的陳舊信件,還有一本老相冊。

馮恪之将相冊拿了出來,用嘴叼着手電筒照明,翻開相冊,一頁一頁地找,終于,在翻到其中一頁時,停了下來。

他的視線,落到一張照片上。

馮恪之将照片抽出來,看了眼背面的留字,立刻放進衣兜裏,随後往原來的位子上放了張別的照片,再将相簿和書房裏被翻出來的其餘東西全部按照原樣歸位了,最後檢查了一遍,尋不出什麽被翻動過的痕跡了,才滅了手電,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反鎖了門,開了床頭燈,仰在床上,從衣兜裏摸出自己剛才帶出來的那張舊照片。

照片是個看起來才四五歲大的小女孩,年紀雖小,卻已長成了小美人的胚子。一張略帶嬰兒肥的小小的瓜子臉,圓溜溜的漂亮眼睛,齊劉海,笑得很甜,唇邊還露出兩只淺淺的笑渦,玉雪可愛,五官輪廓,也依稀有了現在的幾分神,韻。

馮恪之盯着照片看了半晌,手忍不住湊了過去,用指腹輕輕摸了摸照片上那個小女孩的臉,這才将照片塞在了自己枕頭下,關了燈。

……

孟蘭亭昨晚睡得其實很不好。

弟弟的死訊,哪怕已經過去了這麽些天,她一想起來,心依然還是抽疼,甚至不願相信。

還有馮恪之弄出來的那些破事。

她心煩意亂。但人在馮家做客,再難過,也不能表露出來。

知道馮老爺有早起的習慣,第二天,她早早起了床。

馮令美還不見人,應該還在睡覺,但沒想到,馮恪之竟起得比自己還要早。

她下去的時候,看見馮老爺雙手背後,他手裏提着只鳥籠子,跟着從外頭進來。

看起來,兩父子仿佛剛一起散步歸來。

馮老爺的心情應該很好,樂呵呵的,看見孟蘭亭就問她怎麽不多睡一會兒,又轉頭吩咐兒子:“把籠子挂了,洗洗手,吃早飯了。”

馮恪之應了,提着鳥籠子從孟蘭亭身邊走過。

三人一道吃了早飯,馮老爺記着昨晚照片的事,帶着孟蘭亭進了書房,從那個五鬥櫃裏取出相簿,一邊翻,一邊說:“這裏頭都是至少十年二十年前的老照片了,我許久沒動過了,但記得你小時候的那張照片,應該就是在這裏的。”

馮老爺從頭翻到尾,也沒找到,有點困惑,又翻了一遍,依然沒有。于是再把抽屜裏所有的東西都翻了出來,忙活了好久,始終不見照片。

孟蘭亭有點想把自己的照片拿回來,但見一直找不到,只好作罷,說:“找不到就算了,沒關系的。”

馮恪之在旁,一直幫忙翻着,聽她這樣開口了,于是說道:“爹,一定是年常日久,你自己都忘了把照片放哪裏了吧?我看也算了吧,書房都快倒個兒了!等下回你想起來了,咱們再找。”

馮老爺就聽了兒子的話,懊惱地敲了敲自己的頭,看着孟蘭亭,露出愧疚之色,嘆氣:“伯父這個記性……明明應該是放這裏的……竟然把你的照片也弄丢了……”

孟蘭亭忙安慰馮老爺,說自己看不看都無所謂。

馮老爺顯得有點愧疚,嘟囔了幾句,這才作罷,讓兒子帶着孟蘭亭出去轉轉。

“行。”

馮恪之點頭,跟着孟蘭亭出去了。

“蘭亭,你想去哪裏玩兒?”

“秦淮河,清涼山,随便哪裏都行。南京我很熟。”

那一夜,自己一時控制不住情緒哭泣的時候,因為他在邊上安慰陪伴而生出的那點親切和好感,早就已經被狗叼走了。

實話說,倘若不是因為馮老爺過壽的緣故,她又哪裏來的心緒到南京玩?

何況,她根本就不想再搭理這個道德可謂是毫無下限的人了。

也不想在任何人,包括他本人面前,再提前幾天自己剛知道的那件事。

就當什麽都沒發生好了。

但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對着他人,看着他的那張臉,聽到他在自己耳邊說話,心裏就咕嘟咕嘟地冒氣,實在壓不下去,轉念一想,點了點頭:“也好,只是不必去那麽遠了。我看邊上風景就很好,要不,勞煩你陪我走走?”

特別通行證到手之前,馮恪之并不打算在她面前提及自己的想法,免得萬一有變,到時讓她失望。

他也沒指望她能給自己好臉色,剛才不過是應父親的話,試探一下而已。

沒想到她竟然答應了。

馮恪之帶着她出了別墅大門,兩人沿着山道,慢慢朝前散步而去。

時令開始進入盛夏,林蔭蔽日,道旁草木繁茂,鳥語陣陣,令人心曠神怡。

孟蘭亭一邊沿着山道上去,一邊随手采着道旁五顏六色的野花,走了一段路,瞥了眼身後,見馮恪之雙手插兜,不遠不近地跟着自己,于是放慢了腳步。

馮恪之走到她的身邊,說:“是不是累了?累了的話,先歇一會兒吧。”

他的語氣很是溫柔,又體貼地脫了自己的外套,鋪在近旁的一塊石頭上,示意她坐上去。

孟蘭亭沒坐,低頭聞了下花香,微笑着說:“馮公子,有件事,這幾天讓我覺得有點奇怪,不知道你能不能替我解個疑?”

馮恪之微微一怔,随即點頭:“你說。”

“那天晚上,顧先生約我去新世界飯店,幸好你來得及時,幫了我很大的忙,我須得向你道謝。但是我也有點想不通,馮公子你是怎麽知道我當時在那裏的?”

山風吹動她的頭發和裙裾。

她低頭,輕嗅手裏的那束小野花,卻不知,在對面人的眼裏,自己也如一朵風中輕顫的潔白幽蘭。

馮恪之望着,就想起了昨夜自己摸過的照片上的那張小女孩的臉龐,正微微出神,冷不防聽她問出這個,回過了神兒,吓了一大跳。

旖念頓消,第一反應就是立刻編個借口,譬如正好飯店有人看到了,通知了自己,好把事情撇幹淨。

但見她問完這句話,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似乎知道了什麽。

不過一個電光火石間,馮恪之就改了主意,決定向她坦白。

只有這樣,說不定還能挽救。

“蘭亭,我錯了!”

馮恪之立刻說。

“我向你老實交待!是你辦公室的一位胡太太告訴老闫,老闫又告訴我的!”

他頓了下。

“至于老闫……他就是我讓他去跟你的。”

“這其實是當初我花錢讓憲兵上課的同時,為了追求你幹的另一件事!我早就後悔了,想向你坦白,好求得你的諒解!只是一直沒有機會!正好借了這個機會,我向你誠摯道歉!”

“我保證,以後我再也不幹這樣的蠢事了!”

馮恪之一口氣說完,望着孟蘭亭。

孟蘭亭一怔。

本以為他會矢口否認,自己就可以痛斥他一頓了,沒想到他竟承認得這麽痛快,連帶着又是認錯,又是發誓,心裏原本的怒氣,好似拳頭打在了棉花堆上,軟綿綿地借不到力了。

“蘭亭,你原諒我吧。這真的是我最後一件瞞着你的對你做過的不該做的事!我發誓!”

他的表情,誠懇至極。

孟蘭亭和他對望了片刻,腦海裏浮現出那夜他陪着自己,要自己打他的一幕,心一軟,幾乎就要相信他了,突然又想起那天在教務處裏聽來的別人對自己和他的議論,想到現在恐怕全上海的人都知道了自己和他的所謂“關系”,火氣頓時又上來了——只是那種氣憤,卻不方便在他面前發洩,于是冷笑:“恕我直言,你現在說的每一句話在我看來,都和……”

她本想罵他“和放屁一樣”,但那兩個字,實在說不出口。

頓了一下,“都毫無信用可言!”

“還有,和你說過多次了,請叫我孟小姐!”

面前的這張臉,實在可厭。

孟蘭亭将手裏的野花朝他臉摔了過去,轉身就走。

馮恪之閉了閉眼,睜開,見她已經撇下自己下去了,伸手想捉住她,又不敢,只好抄起她不肯坐的衣服,繼續在她後頭跟着。

見她步伐如飛,一下就将自己甩在了身後,轉眼到了一段草木茂密的狹窄的拐彎處,正想追上去提醒她小心腳下石階,突然見她站定了,整個人仿佛僵住。

“蘭亭!”

馮恪之立刻感到不妙,叫了她一聲,幾步并作一步地奔了過去。

“蛇——”

孟蘭亭感到自己的腳腕仿佛被針刺了一下,低頭一看,尖叫出聲。

“別動!”

馮恪之已經到了她的身邊,喝了一聲。彎腰一把捏住了一條剛在草叢裏被驚動,冒出來咬了她一口的蛇的七寸,用力一甩,蛇斷了骨。

馮恪之一把扔掉蛇,接住了人已軟了下去的孟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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