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今晚來給馮老爺祝壽的人裏,好些身份特殊,所以別墅周圍崗哨森嚴。任何人,哪怕平時再熟悉,手裏沒有持帖,也只能被拒之門外。

孟蘭亭穿過一道無人的側廊,來到了前頭的庭院。

奚松舟站在大門之外,汽車停在了幾十米外的路邊。

她和負責門防的一個軍官說了一聲,走了出去,叫了一聲。

奚松舟風塵仆仆,看起來仿佛剛出了趟遠門才趕回來的樣子,見她現身,目露欣色,迎上來,帶着孟蘭亭走到附近一個遠些的角落裏,停下了腳步。

“松舟,找我有事嗎?”孟蘭亭問。

奚松舟的手裏拿了一只口袋,他打開,取出裏面的東西,遞了過來:“給你的。”

孟蘭亭接過,借着門口的燈光看了一眼。

一只普通的玻璃瓶子,裏頭裝的,看起來好像是泥土。

她有些不解,擡眼望着他。

“蘭亭,知道你弟弟犧牲的消息後,我就一直想為你做點什麽。前幾天我去了趟北邊,輾轉托了認識的人,幫我在關口一帶你弟弟從前參加過戰鬥的地方,取了這一瓶子的土,帶了出來。”

“我晚上剛回來,知道你在這裏,就拿過來了。關口現在是禁區,我們無法得以進入拜祭英魂,但這一瓶土裏,或許就有你弟弟為之流過的血。我帶過來給你,也算是一個紀念吧。”

“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們會奪回那片土地,到了那時,我一定陪你親自去走一趟。”

奚松舟凝視着她,語氣帶了點微微的激動。

孟蘭亭怔住了,捧着瓶子,手指隔着玻璃,輕輕地撫過裏面的那一掊泥土,眼眶慢慢地濕潤了。

“謝謝你了……”

她的聲音哽咽了,偏過頭,等情緒有些平複了下去,将那只瓶子緊緊地握住。

“謝謝你松舟。你太有心了。這件禮物對我而言珍貴無比,我會好好保存的!”

奚松舟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氣。

“有用就好。能為你盡一份心力,我很願意。”

孟蘭亭再次向他道謝。

奚松舟欲言又止。

孟蘭亭将瓶子小心翼翼地抱牢,說:“你還有事嗎?”

奚松舟遲疑了下。

“蘭亭,我就不瞞你了,我确實還有件事。先前我就知道,恪之在追求你。”

“倘若可以,你不能告訴我,你是不是有打算和他在一起?”

孟蘭亭的心微微一跳。

“我知道這樣問很冒昧。”

奚松舟立刻解釋。

“倘若冒犯了你,希望能得到你的諒解。這些話,我知道本不該我說,我也沒這個資格,但考慮再三,我還是決定說出來。”

“蘭亭,倘若你也被恪之打動了心,并願意和他一道渡過下半生,那麽我祝福你。馮家人也都很好。從此你有了自己的家,我為你高興。”

“但是,”他看了眼她身後那間燈火輝煌的別墅,加重了語氣。

“我知道你之前和恪之處得似乎有些不愉快,而馮家人對你很好,應該也是有所期待。倘若你并沒那麽喜歡恪之,現在只是出于各種本不該加諸在你身上的外來的壓力導致你不便開口拒絕,相信我,我可以代你去和他們說清楚的!”

他的情緒,仿佛漸漸有些激動了起來。

“蘭亭,我知道現在不是向你再次求愛的好時機,雖然我是多麽渴望你能選擇将你珍貴的下半生和我一道渡過,但除了我,你日後也可以有別的選擇。而恪之,我卻認為,他并不适合你。”

“蘭亭,你有足夠的天分和才華,留學是你現在最好的選擇。等到了你足夠成熟的那一天,你才會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一種怎樣的生活,選擇和怎樣的伴侶共度人生。”

他頓了一下,用着重的語氣說:“他給不了你需要的這一切。”

這些天,報紙的沸沸揚揚,消息的口耳相傳,以及今夜,不遠之外那座燈火輝煌的房子裏隐隐飄出的喧聲笑語,種種都令一向溫文而內斂的奚松舟,仿佛也感受到了某種和平常大不相同的氣氛。

他知道自己不當對孟蘭亭說這些。

但這,又确實是他的心裏話。

所以他還是說了出來。

眼前這個他所愛并珍視的女孩兒,她可以不選擇自己。但奚松舟也不願意看到日後,她因為錯誤的選擇而受到幾乎就已可以預見的傷害。

孟蘭亭吃驚于奚松舟的坦白和直率。

也感動于他對自己的善意。

她知道,他所說的一切,都是出于善意。

“松舟,知道你是良言。”

“事情我自己會處置的。”

“再次謝謝你替我取來這一瓶土。”

奚松舟凝視了她片刻,微笑颔首。

“蘭亭,你在數學方面的天賦,很大程度應當歸于你所擁有的超乎常人的邏輯和理智。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女孩兒,沒有之一,我相信你會做好這個人生選擇的。”

奚松舟站在別墅之外,等孟蘭亭進去了,轉身也上了自己的車,駕車而去。

馮恪之立在近旁的一個昏暗角落裏,望着孟蘭亭緊緊地抱着那只玻璃瓶子,低頭,從自己的面前慢慢地走了過去。

插在褲兜裏的左手指尖,觸着一張紙。

那是晚上,他剛剛收到的特別通行證。

他看着她走了進去,背影漸漸地消失在了庭院的花木道間,轉過頭,看着前方下山道上,那兩點緩緩蜿蜒移動的汽車車燈的光影,突然邁步,從角落裏走了出來。

沒片刻,大門開啓,一輛汽車呼嘯着沖入了夜幕。

奚松舟駕車一向平穩。

像今夜,開在鑿鋪于山間的汽車道上,原本應當更加謹慎。

但不知為什麽,或許是心緒前所未有地浮躁,他将油門也踩得很大。

山風呼呼地從半開的車窗裏湧進車廂,他感到自己胸膛裏,仿佛有氣血在湧動。

忽然,後頭的車道上,出現了兩點新的汽車燈光,速度極快,呼嘯着,很快就追到了他的後面。

應當是離開南麓別墅下山的某個賓客。

奚松舟于是将汽車朝靠山壁的一面開過去些,給後頭汽車讓出道,讓對方先行通過。

後車上來了,像一支離弦的箭,嗖的一下,從他的車窗旁一掠而過,将他迅速抛在了身後。

奚松舟不喜來人這樣的開車方式,但也不得不承認,在這樣僅僅只能容下兩輛汽車并排通過的山道上,對方在外道,旁邊就是山崖,又是天黑,視線受限,一側輪胎可能堪堪就與路基相平,稍把控不好,有可能就出意外。

膽量和車技,缺一不可。

顯然開車的來人,這兩樣都不缺。

他下意識地瞥向已超了自己的那輛車的車尾,還沒來得及看清車牌,幾乎就在眨眼之間,前車已将他甩下幾十米,開到了一處較為寬坦的路邊,毫無預警地打了個方向,嘎吱一聲,橫在路上,擋住了他的去路。

奚松舟吃了一驚,猛地用力踩下剎車。

輪胎被鐵片死死抱住,伴着一陣在地面前滑發出的刺耳的摩擦聲中,終于停了下來。

此刻,車頭距離前車橫在路中的車身,不過一個輪胎的距離罷了。

奚松舟修養再好,遇到這樣顯然挑釁的舉動,心裏也不禁起怒,正要停車下來,看見前車車門被推開,駕駛位旁的地面之上,踩下了一只腳。

車上,下了一個人。

馮恪之。

他停在兩車之間,隔着汽車前擋風玻璃,望着還沒下來的奚松舟。

“從現在開始,給我離她遠些!”

他一字一字地說道。

雪白的汽車車燈,飒飒地撲在他的臉上,五官鮮明,目光冰冷。

奚松舟和他對望了片刻,從車裏下去,慢慢地握拳,走到了他的面前,揮臂,一拳就朝馮恪之的面門砸了過去。

奚松舟從前留學時,也曾是拳擊俱樂部的會員。

這一拳,凝聚了他心中無比的憤怒和不滿。

“砰”的一聲。

他的拳,重重地揮到了馮恪之的面門之上,砸了上去。

“為什麽不還手?來!我等着你!”

奚松舟依舊緊緊地捏拳,猛地提高音量,厲聲喝道。

他知道以馮恪之的反應,剛才不可能會對自己的出拳沒有半點反應。

他這樣站着,讓自己一拳擊中,只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他有意不躲。

馮恪之慢慢地轉回臉,依舊那樣盯着他,肩膀一動不動,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奚松舟,我讓你打這一下。打完了,給我離她遠些!”

“你聽着,她是我馮恪之的女人。”

“下一次,要是讓我知道你還這樣糾纏她,就別怪我馮恪之不認親戚了!”

他的語氣很是平靜,但話底,卻仿佛隐隐正有挾着風暴的暗流在慢慢地湧動。

奚松舟一怔,随即冷笑。

“恪之,你大約是聽到了我剛才對蘭亭說過的那幾句話了吧?我不妨告訴你,我不但在蘭亭面前直言,就算現在,當着你的面,我也可以毫不忌諱地說,不該去接近蘭亭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你自己!”

“蘭亭是什麽樣的女孩子?你以為她是你以前那些招之即來,呼之即去,有興趣了就玩,膩了就抛的女人?你以為她是那些或因為你的家世,或就是被你個人魅力所傾倒,等着和你馮恪之聯姻好做你太太的名媛閨秀?”

“你知道現在別人背後都是怎麽談論她的?”

“你覺得她會喜歡你帶給她的這一切?”

“你有什麽資格談去愛她?”

奚松舟的語氣激動了起來。

頓了一頓,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氣,語氣終于變得緩和了些。

“恪之,有句話,我早就想對你說了。我不否認她大約對你生出的吸引力,這種吸引力,現在或許也很強烈。但它于你而言,不會是長久的!你不适合她,她也不适合你!并且,她不愛你,你難道沒有感覺嗎?我勸你,倘若你真的愛她,那麽你應當尊重她的想法。”

“往後遠離她的,不是我,應當是你!”

汽車引擎顫抖着,轟轟地在耳鼓上發出低沉的共鳴。

馮恪之沉默了片刻,緩緩地擡眼。

“奚松舟,你不是我,你怎麽知道我能為她做什麽,又能做到什麽樣的地步?”

“你又憑了什麽,下論斷她就不愛我?她剛才這樣對你說了嗎?”

馮恪之盯着面前的奚松舟,方才被打破了皮,正慢慢滲出一縷血絲的唇角,慢慢地勾出了一絲含着譏嘲的淡淡微笑。

“我馮恪之确實混帳,我承認這一點。你別也管她能吸引我多久。這些都不是你的事!就算她不愛我,她也不愛你。否則,你這樣一個毫無瑕疵和她又志同道合的大教授,至于今晚上特意跑來這裏對她說這些話嗎?”

“為了博她的歡心,心裏下跪祈求恐怕都是願意的,卻又要用大度的面孔去裝飾。”

“奚松舟,以前我還真不知道,原來也你也有這樣的一面,失敬了。”

馮恪之擡手,摸了摸嘴角。

“孟蘭亭是我的女人,我和你最後說一次。給我記住了!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我就不會這麽客氣了!”

他轉身上了車,驅車倒退,打了個方向,駕車就從奚松舟的汽車之畔疾馳而過。

……

因馮老爺年紀大了,南麓別墅裏的聚會也沒持續到很晚,晚上十一點不到,人就陸陸續續地散去。

馮令美和幾個姐姐忙着送客,忙活完了,不見弟弟的人,以為他是去送男客了,也不在意,幾個姐妹話了別,路遠的就住下,其餘離開,各自散了。

十二點,傭人們收拾好了場地,忙碌了整整一天,無不疲倦,也各回房睡覺去了。

熱鬧了一晚上的山間別墅,徹底恢複了夜的寧靜。

孟蘭亭回房後,對着那只玻璃瓶,看一會兒,眼圈紅一會兒,熄燈後,心緒紊亂,久久無法入眠,索性又起身,亮了臺燈,坐在桌前,再次翻書複習,逼迫自己将注意力投在書本之上。

看了十幾頁的書,感到心緒終于平靜了些。

時間已經快要淩晨一點了。

她感到有點口渴,想喝了水就睡覺。拿起杯子,發現空了,于是往身上披了件睡袍,衣帶绾腰,拿了水杯,開門走了出去,打算去樓下廚房倒點水。

她走出房間,也沒開走廊的燈,借着對面那排窗戶透進來的一片夜色,輕手輕腳地往樓下去,才走了幾步,鼻息裏,仿佛飄來了一縷淡淡的煙草氣味。

這味道,她并不陌生。

她回頭,赫然看見身後,那扇靠她房門不遠的窗戶邊上,影影綽綽,竟靠了道人影。

夜色中,一點紅火,明明滅滅,兩道目光,在夜色裏閃着微微的幽暗光芒,仿佛正在盯着自己的背影。

孟蘭亭吓了一跳,後背頓時毛骨悚然。

她反應了過來。水也不喝了,急忙掉頭回房。

幾乎是逃一樣地進入,還沒來得及關門,身後已經起了腳步聲。

那人将煙蒂丢到了窗外的花園裏,跟了上來。

一只手插入,擋在了就要閉合的門縫裏。

輕輕一推,孟蘭亭就往後退了幾步。

門被推開,馮恪之跟了進來,随即将門輕輕閉合。

孟蘭亭的心怦怦地跳,壓低聲,擡手指着門口:“出去。我要睡覺了!”

馮恪之靠在門框上,兩只眼睛看着她,一動不動。

他不出去。但馮老爺不但在同一屋檐下,幾個留宿的姐姐,也都睡在同層樓的房間裏。隔壁就是八姐馮令美。

料他不敢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

孟蘭亭終于慢慢定下心神,擡眼看了他一眼,發現他一側嘴角破了。不但破了皮,仿佛還流了血,不禁疑惑。

想問,又忍住了。

馮恪之仿佛覺察到了她的所想,說:“晚上奚松舟找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孟蘭亭一愣。

冰雪聰明,她立刻就猜到了,睜大眼睛:“你竟然打了他?”

她的語氣裏,已經帶出了不滿。

馮恪之沉默了片刻,說:“你心疼他,是不是?”

“馮恪之!你太過分了!”

孟蘭亭真的感到不可理喻,更是失望的氣憤。

“請你出去!我要休息了!”

她怕驚動隔壁的馮令美,極力壓低聲音。

對面那人卻置若罔聞,依舊一動不動。

“蘭亭,我要是告訴你,我根本沒有動他。是他動手,把我打成這樣的。你也會心疼我嗎?”

他盯着她,慢吞吞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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