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四方禁制

正直春末夏初,入夜之後還有些微涼。皇宮中仍是守衛森嚴,巡防嚴密。白日裏來了幾波江湖上聲望頗高的大夫,看過皇上的病症之後都束手無策,又因為怕皇上得了怪病的消息外洩,進宮的大夫被留在宮中,不得出宮。

軟禁大夫們的院子內一片唉聲嘆氣,幾個大夫不敢讨論皇上病情,只低聲互相感慨着此番還能否出得了皇城。

江亦然早已找出了他那件舊道袍,換下了身上那身精致的錦緞綢衫,翻入宮牆之後向皇宮深處走去。

聶青楓本将身形沒入黑暗之中,見江亦然換了洗得發白的舊衣,仍然一副出塵之姿,忍不出跳下來,忽然出現在江亦然面前,調皮笑道:“亦然愈發地像李仙人那般仙風道骨了。”

江亦然差點跟他撞了個滿懷,心頭泛起一絲苦澀,自己這幅落魄樣子,和師父怎麽能比?道:“你也愈發像陶掌門神出鬼沒了。”

聶青楓一挑眉道:“我可不會像我師父對李仙人那般動辄刀劍相向地對你。”

江亦然橫了他一眼,“但是青楓總是拉我到鬼出妖亂之地。”

聶青楓想了想,好像是這樣,又道:“亦然不要這麽說,他日你有危險,我也會出手相助,而且皇宮這種地方啊,歷朝歷代不知多少法師道士下了多少奇怪的禁制封印,我自己不敢半夜一個人來呀。”

江亦然嘴角微微一彎,想問他那上次的鼠妖可是自己出宮撞到他劍上的?但想到時間長了恐被巡防的守衛看到,便不再與他多話。從懷中取出一張事先畫好的符箓,閉眼默念口訣。黃色的符紙從下端冒起藍色火焰,逐漸燃燒整張符,在半空中留下金色的粉末。

江亦然伸手将金色的粉末在眼前的空中抹成一道,透過這粉末向夜空望去。夜色如墨,只有稀疏的幾點星光時隐時現,仿佛對他訴說着這片天空在禁制和封印之下的無奈衰落。

江亦然沉浸其中,融為一體感同身受。聶青楓就站在他身邊靜靜看着他時而皺眉、時而睫毛微顫的樣子。江亦然觀察了一陣後,沉聲道:“陣眼不在此處。布陣之人心有不甘,恩怨未了,修為極高卻猶豫不決,下不了狠手只得以禁制封印。”

聶青楓問,“何為‘心有不甘,恩怨未了?’”

江亦然一笑,道:“這雖是‘四方禁制’,卻并非完整陣法,豈不是為給他所困之人一線生機?連布陣者都心有矛盾,此陣可破。”

“亦然可能看出陣眼在何方?”

金色的粉末已經逐漸散去,江亦然又看了一眼夜空,道:“皇宮正南,沈王府。”

聶青楓聽力非比尋常,還未至沈王府就聽出了些動靜。特地拉了江亦然從王府東側的圍牆翻進去,從沈錦寧居住的小院後面走,有意路過沈錦寧的卧房。

江亦然剛一走近,就聽到了卧房內傳來引人遐想的喘息聲。回頭無奈地看了一眼聶青楓,調轉方向從院外繞了過去。

走得稍遠了些,聶青楓自說自話,道:“哎,小王爺居然是這種人,夜夜笙歌花天酒地,紙醉金迷不思進取,真是……”

江亦然打斷他,道:“不然你以為他是什麽樣的人?”

聶青楓明知‘玉亦香’那晚,沈錦寧已經對江亦然心懷不軌,卻故意說道,“我剛見到你那天,見你與他同行,想着能與亦然在一起的人自然是極好的人了。”

江亦然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從來看人不準。何況我與他并無關系。”便不再說話,又燃了一張符,陣眼指引之處,是花園的荷塘。

深夜的花園一片幽靜,江亦然取了兩張符紙在手中捏了訣,兩張符紙交纏如游魚一般,躍入水中發出微弱的亮光,二人跟着符紙走到池心亭。

江亦然指了一指,道:“此處。”

聶青楓拔劍出鞘,縱逐風一道青色的劍光劃破黑暗的池水潛了進去。池塘水不深,又有劍光照射,一眼可以望見逐風在水中的情形。

逐風入水之後直朝江亦然所指之處攻去,卻遇到了無形阻滞,劍影在水下舞動竟有兵器相接的铮鳴之聲。聶青楓立刻手中劍訣變幻,縱逐風突破陣眼的防護。一番激烈鬥争後的水面逐漸産生了一個漩渦,忽然逐風破水而出,劍身于空中嗡嗡作響,江亦然毫不猶豫捏了一張符箓燒為灰燼,低喝一聲“去!”随着一道金色朝水中散去,水面高高拱起,逐風也再入水中,這次,一個事物被逐風劍尖挑出了水面。

江亦然伸手要接,聶青楓攔住,道:“小心,我來。”說罷,用逐風穩穩地将那件東西托住。

這是一個精巧的小機關,有些像縮小的雙向捕獸夾,一邊按下機關就會“噠”地一聲咬合,另一邊再稍稍用力一按,咬合方才那邊的夾子又“噠”地彈向按下的一側。

聶青楓放在手裏看了看,又拿到江亦然面前。

江亦然道:“也許只是布陣之人的随身物件,以此為媒,這東西本身并沒有什麽奇怪之處。”

聽罷,聶青楓指尖一用力就捏得粉碎。

江亦然道:“……就這麽捏碎了,你拿什麽回去複命?”

聶青楓不以為意,潇灑地把劍挂回背上,慵懶地往亭子邊一靠,道:“從頭到尾都說一遍太累了,回去說一聲手到擒來妖患已除就行了,這玩意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帶着麻煩。”若是他斬殺的妖邪都要帶些破爛東西回去複命,恐怕昆侖山頭都要沒處放了。倒是有些妖祟貪得無厭欲壑難填,洞府之中頗有些寶貝,聶青楓光是搬這些都夠他昆侖山建了幾間房子存放。

江亦然點頭,“既然此間事已了,青楓保重,山水有相逢。”

聶青楓吓得一下跳了起來,“你去哪?”

江亦然搖頭,“不知道。龍脈禁制已除,我也沒有留在京城的必要,大概四方游走吧。”

聶青楓見他也沒想好要去哪,至少不會又消失不見了,便放下心來,道:“既然四方游走,不如跟我去昆侖?你幫了我這麽大忙,我還未答謝,你就這麽走了,我于心有愧。要不去無量也行,論武大會不是要舉行了嗎?你師父也很挂念你……”

江亦然搖頭,“無量山,回不去了。”

聶青楓不解,“為什麽回不去了?”

“違背山規,靈力被封。三年。”

聶青楓頓時更放心了,之前對他靈力全無有過許多猜想,現在看來只是被自家山規封印,要解開還不是易如反掌?何況有他在,哪有江亦然想去而去不了的地方?就算是他老家無量山也一樣!

聶青楓拉着江亦然在池心亭坐下來,動之以情,道:“亦然,你不在的時候,我去過無量山多次。你那個胖乎乎的師弟,你不在了,你師父又整日地去南冥谷教你小師弟念書,他一個人在丹霞峰上,被栖霞派拿扇子那個小白臉欺負,那小子一會兒要騎大馬,一會兒說手疼要人喂吃飯,一會兒說洗澡要有人搓背,一會兒打雷下雨睡不着,唉!”見江亦然水靈的大眼眨動的不似剛才那般淡然,聶青楓繼續曉之以理,嘆了口氣,道,“另外,論武大會就要開了,你看你們山頭上,讓誰出戰呢?”

“明空實力應當不弱。”

聶青楓搖了搖頭,道:“他是不弱,比其他弟子要強,但是遇上高手呢?不用說對上我了,就算遇到我二位師兄,還有那楚長青,都未必讨得好去。”

江亦然無言以對。無量山立派幾百年,十年一度的論武大會雖不是每次都摘得桂冠,但也讓人驚豔稱絕。如今的這一屆,恐怕只有邵北才有與那幾人一戰的實力了。

“我就算解開封印,也遲了。”那些人,每一個都是根骨奇佳的天之驕子、人中龍鳳,光是看聶青楓劍法比當年更出神入化,就能想到其他人也沒閑着了。哪怕他封印解除,三年修為毫無進步的他,真的能為無量争光嗎?只是徒增笑柄罷了。

聶青楓忽然大笑,道,“哎呀,亦然還說別人,自己還不是一樣?”

江亦然看向他。

這個愈發英俊的高大男人一身黑衣,下擺和發梢被尚有涼意的夜風吹得輕輕飛舞。在夜色之中抱着一把劍站得筆直,正雙眸閃亮,嘴角含笑地看着他,剛才倚着亭子時那副桀骜不羁的表情又回來了,他緩緩道,“說什麽布陣之人看不破功名利祿,亦然自己不也是麽?是不敢回去吧。”他歪了歪頭,湊近江亦然,低聲道:“若是怕被人比了下去,那便是與論武大會的初衷背道而馳了。”

他繼續說,“論武大會,論得是武道,不是功力。若是單論功力、劍法、修為,還用比嗎,第一就在你面前了。”

聶青楓有他自信的道理。說陶重寒是天下第一劍客一點兒也不為過,他的斬影劍早在二十年前就名震江湖,無人敢與之争鋒,而聶青楓又天資聰穎,盡得陶重寒的真傳,當下與他同輩之人中,若公平切磋,那麽武功最高者非他莫屬。

夜空中,四方禁制被破,原本只有可憐地幾點星光的空中一輪彎月逐漸顯現——這個王朝的龍脈正在慢慢恢複。月在天上,花在身邊,人在眼前。聶青楓又道:“而我覺得,論武道,亦然才是第一。”

作者有話要說: 17章是拉燈過的o(*////▽////*)q原文微博@晉江_許溫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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