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1)

琉璃糖?

窦炤咬了咬唇, 有一瞬間的愣神,怎麽會這麽巧,這大夫也愛吃琉璃糖?

“你們沒有琉璃糖嗎?我這兒有, 我給你們一些。”旁邊路過的村民見窦炤和那躺在板子上的年輕男子都沒反應,便十分熱情地從袖子裏拿出了幾顆透明色的糖來。

賀荊往那看了一眼,不禁皺了眉頭, 還真的是糖。

“不用了, 我自己有。”窦炤笑着拒絕了, 她低着頭從自己随身帶的小荷包裏取出來幾粒糖來。

那路人村民一看, 嘿,還真是巧了,“做這琉璃糖的工藝是我們蒼龍村裏不外傳的, 沒想到姑娘你竟然也會有,看來外面的世界, 比我們想象的精彩呀!”

窦炤手裏捏着糖, 跟着笑了起來, 她點了點頭,“是啊, 我愛吃, 我師兄什麽都會, 他給我做的。”

衛漱做的糖, 炤炤愛吃。

賀荊怔了一下,視線從窦炤手裏的糖落回她的臉上。

琉璃糖……

賀荊終于想起來一件事。

炤炤每一回去淺雪那裏, 都會給淺雪帶許多許多琉璃糖。

只是,淺雪身子弱, 不能吃太多甜的東西, 每一回只要他看見了, 就會等炤炤走了,将那些糖都丢了。

有一回他照例将那些糖丢了的時候,轉身看見炤炤站在他後面,眼睛紅紅的。

她什麽都沒說,走過去蹲下身,把丢在草堆裏的那些糖一顆顆撿起來,放回了自己荷包裏。

那一次之後,她再沒有拿過琉璃糖給淺雪,也從未在他面前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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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想來,是她喜歡,所以也想給淺雪嗎?

賀荊陷入了那些被他故意封存的回憶裏,一顆心被攪得有些發疼。

“那你們快塞糖吧,一會兒百大夫見了糖,就會給你們開門啦。”村民笑呵呵地說完這句話嘀咕着要回家吃晚飯了,家裏婆娘等着。

窦炤捏緊了手裏的糖。

琉璃糖,百大夫……百大夫,琉璃糖……

她一直以為是白大夫的,從來沒有多想別的過,畢竟百這個姓很是少見,所以現在,有可能是百嗎?

窦炤眼圈紅了,是小百河嗎,她有多久沒有見過她了?

她幾乎是顫抖着手,迫不及待地蹲下身,将琉璃糖塞進了門下面的那張一直鋪陳着的白紙上,然後再是敲了敲門。

她說不出話來了,所以什麽都沒有說。

糖塞進去後沒一會兒,那白紙就被人收了進去,又過了一會兒,裏面傳出來一道有些慵懶的男聲,“請進。”

男聲……

窦炤一直提着的心一下子重重地摔落下來。

不是百河。

她的小百河是妩媚妖嬈的小仙娥,聲音動聽,雖比之她來要低潤一些,可也不是男子。

窦炤推開了門,然後拖着身後的板子進去。

賀荊身上真的流了很多血,身體幾乎都是被洞穿了的,那些血就噠噠噠落在地上,蜿蜒了一路,若不是他是一副神體,怕是早就沒了命了。

百大夫的院子裏種了很多花,其中開得最豔的本該是最清麗的百合花。

好像這天上地下所有的百合都在這裏綻放了一樣。

賀荊衣袍下滴下來的血落在潔白的百合花瓣上,一下子就将那百合染上了鮮紅,看着詭豔非常。

院子前面的屋子門開着,裏面沒有人,那百大夫不知在哪裏。

窦炤環視了四周,深呼吸一口氣,空氣裏百合的香氣迷人的要命。

這麽多百合花,若不是這大夫是個男子,她真以為是百河了。

百河是曾經火狐貍給她的一顆百合花種,被她的龍血飼養活了後,養出靈識靈性來,跟着她去了三重天,修成了仙身,極具仙緣仙根。

賀荊望見這裏的百合時,忽然就怔住了。

在慕炤裏怎麽都養不活的百合,在這裏開得竟是這樣豔,這樣嬌。

炤炤她……很喜歡吧?

他朝着窦炤看了過去。

“有人嗎?”窦炤朝裏面喊了一聲。

裏面沒有人回她。

窦炤将板子放在地上,擡腿往屋子裏走去,“請問百大夫在嗎?”

“是哪個小姑娘這麽沒有耐心?”那道懶洋洋的男聲又傳了出來,伴随着的是輪椅的輪子滾動在地上發出的聲響。

窦炤擡眼朝右前方看過去,便看到了一個穿着嬌豔的水紅色長衫的男子坐在輪椅上朝着她的方向而來。

那男子生得俊眉朗目,額中心有一點黃色的花钿一樣的紋身,他唇角噙着笑,一雙眼生得風流,此時便是似笑非笑地看過來。

他看到外面站着的窦炤時,臉上的笑容并沒有變化,只是握着輪椅的手忽然就緊了緊。

窦炤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百大夫生得很好看,若是在凡界,在街上走是要被丢瓜果花朵的那種好看。

不過再好看也不是百河。

“百大夫,我是不慎進入村子的外鄉人,我的同伴受了傷,聽人說百大夫醫術高明,所以我便帶着他過來,還請麻煩百大夫看一看他的情況。”

窦炤十分有禮地說道。

百大夫聽了沒作聲,只是滾動輪椅過來。

只不過他動了一下,便又停下,說道,“你這小姑娘怎麽沒有一點眼力見?”

窦炤一愣,趕緊上前幫着他推輪椅,她的視線快速掃過百大夫的腿,發現他的膝蓋以下空蕩蕩的,像是什麽都沒有。

她推着百大夫到了賀荊仙君那裏。

仙君臉色青白地躺在那簡陋的板子上,一身青衫上面都沾着血,看起來觸目驚心。

“真是髒了我的花。”

百大夫過去看了一眼,便笑着收回了視線,似乎連一眼都不願多看,他別開頭看窦炤,“治不了,你還是讓他死了算了。”

窦炤皺緊了眉頭,她确定這百大夫不是蠟人,是活生生的人,“大夫沒有治傷的藥麽?”

“有倒是有,但是給他?我倒不如直接喂了狗。”百大夫冷笑一聲,言語之間毫不掩飾的厭惡。

窦炤還在奇怪百大夫對賀荊仙君無來由的惡意與厭惡,就見這村子忽然整個開始變黑變暗了。

百大夫仰頭看了一眼這天色,忽然笑了一下,然後拉過窦炤到自己身邊,“別管他,活着就行,到時候能帶你出去就行。”

他語氣裏的熟稔讓窦炤再一次懷疑,她的手往百大夫胸前摸了一下。

以前百河偶爾也會裝扮成男子,但是沒這麽像過。

百大夫臉上的笑容都僵住了,一下紅了臉,一把抓住窦炤的手,瞪了她一眼,氣呼呼地說道,“你都認不出我了?還要摸一下才能确認?”

“……???!!!!”

窦炤屏住了呼吸,一下子紅了眼睛,嘴角都哆嗦起來,“百,百河?”

這個語氣,她要是還認不出眼前的人是百河的話,那她就白活那麽久了。

百河笑了起來,捏了一下窦炤的臉,桃花眼眯了起來,“還不算笨。”

“百河你怎麽會在這裏?你的腿是怎麽回事?你怎麽變成男人了?百河……”

窦炤此刻哪裏還去想什麽賀荊仙君,早被她丢在腦後了,她心裏眼裏就都是百河了,她高興的不行,簡直有些語無倫次了,那麽久沒有見,她有許多問題想問她。

百河卻摸了摸她的腦袋,輕輕說道,“這件事,說來話長,以後我再慢慢說給你聽。”

他說着,擡頭看了一眼天空上方的黑暗和烏雲,低下頭來仔細叮囑窦炤,“炤炤,我從來沒想過會在這時再遇到你,我還以為可能永遠見不到你了,所以有些話有些東西都沒有準備過,現在我要對你說的話,你都牢牢記住了。”

“百河……”

“炤炤,我知道你天性善良,但有時候就必須要狠一些,這是蒼龍村,每個月的月中,就是蒼龍村大難來臨之時,到時候你見到的都是假的,不必太過難過,一會兒趁亂,你去東村村尾的那口老井那裏,下水,找到藏在那裏的一顆龍珠,吞下去,然後,再去西村頭那裏的棗樹那裏,把那棵棗樹砍了,見那棗樹流血了才算結束。”

“然後,你讓賀荊帶你出去,靈山秘境這一個小世界就毀了,你記得像這樣的地方,一共有九處。”

百河的語速很快,好像在擔心自己不說完就再也沒機會說了一樣。

窦炤不明白,抓住了百河的手,“那你呢?你不跟我出去?”

百河笑了起來,搖了搖頭,看着窦炤的樣子和從前一樣,懶洋洋的,又妩媚又好看,“我的本體不在這,這只是我的一片花瓣,離開這裏,我就枯萎了。”

“那你為什麽會在這裏,那你的本體呢,百河,我死後發生了什麽事情?”窦炤抓緊了百合的手不肯放,紅着眼睛,眼眶濕透了 。

百河擡手擦了擦窦炤的眼淚,笑眯眯的,“我們炤炤終于會哭了呢。”

“百河……”窦炤還想說什麽,可百河總是看着頭頂的天空,說着,“要來不及了,按照我說的做,找龍珠,再毀棗樹,然後來找我。”

“好,等我做完了,我來找你。”窦炤抹了抹眼睛,一雙眼裏是前所未有的堅忍,她握緊了腰間的秋水劍,轉身就往外走,往東村村尾方向而去。

路過賀荊仙君時,她連看都沒看一眼,心底裏都是對他的厭棄。

前所未有的厭棄,濃烈到了極點。

她甚至想着,不能出去就不能出去了,就讓賀荊仙君死在這裏吧。

從百河這裏出來,窦炤便看到外面屍橫遍野,有不知哪裏來的修士在到處殺戮。

“有沒有見過蒼龍?!”

“沒有,沒有啊,仙人饒命,仙人饒命啊!”

“蒼龍藏在哪裏?”

“我不知道啊,仙人我真的不知道,放過我家孩子吧!”

“若是再不說出蒼龍下落,哼!”

“我說,我說,我說,在東村村尾的古井下面,顯然繞了我孩子吧!”

下雨了,血水不斷往下沖刷着,這一場幻境就像是真的一樣。

窦炤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發現觸手的都是滑膩的血水,她的心揪着,聽百河的話,一路往東村村尾跑過去。

腳踩在地上,地上坑坑窪窪的,卻都是血積出來的坑,裏面各種殘肢斷骸。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一會兒按照百河說的,拿了東西,再去問百河,問百河,他一定知道的。

等窦炤走了,百河面無表情地推着輪椅,到了賀荊面前。

賀荊的臉上毫無半點血色,神情就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沖擊一樣,至今都沒有回過神來。

炤炤是有記憶的,她記得百河,記得自己是蒼龍,記得一切,自然也記得他。

但是她從來就把他當做一個陌生人,她拒絕婚契說得那樣直接,好似他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一個人。

她不願告訴他自己記得從前的一切,是為什麽?

因為她後悔從前做過的事情,後悔曾經追在他後面嗎?

她……

賀荊整個人都在發抖,如至冰窖一般的冷。

炤炤記得一切,那麽,她也記得當初自己從她背後穿透過去的那只手。

她記得!

“咳——!”

血氣上湧,賀荊猛地咳出一口血。

她記得,她都記得,不能再當她什麽都不知道,不能再做僥幸地慶幸着她什麽都不知道,他那些心思,那些一切,原來她都是看穿了的。

她甚至都不想拆穿,那一捧棗子,還有她問自己喜歡她麽?

賀荊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命脈,難受得不知所措。

“時間短暫,我從未想過會在今天重新遇見炤炤,更沒想過你這個人渣會在她身邊,你還要她拖着你來我這裏治?治什麽?治好了你讓你繼續殺了她嗎?”

百河微微傾下身來,拍了拍賀荊的臉頰,臉上是毫不客氣的厭惡與敵意。

“堂堂的九重天第一仙君,如今像是破布一樣躺在這兒,啧,這一幕我應該用留影石記錄下來,然後所有那些仙神看看你這副樣子。”

百河就像是要出盡心頭那一口惡氣一樣,對着賀荊自然是沒有任何好感的。

賀荊就像是一具死屍一樣躺在那裏,對百河說的話沒有任何反應。

“三重天的時候,炤炤連哭都不會哭,她沒有心,她的那一顆被養出來的七巧妖心被人生生挖了出來,用這個才換來了飛升的機會,你後來是知道了的吧?她沒有那顆心,卻依舊要追着你跑,我不明白,你是除了一張臉好看外,到底有什麽值得她追着的不放的,我若化為男身,自不會比你差。”

賀荊閉上了眼睛,胸口劇烈起伏着,顯然,百河說的話,他都知道。

他知道炤炤有個極要好的朋友,是一個十分有仙緣的百合花仙,百合花成年之時,便可自行選擇化作男身還是女身,自修成人形那時起,他恐怕就想好了要化作男身了,只是炤炤一直以為她是女身。

自炤炤死後,那個百合花仙就不見蹤影了,而他在慕炤裏不管怎麽種百合都種不活了,自是與百河有關。

但是炤炤的心這件事……

“別以為你花了十萬年補齊炤炤魂魄這件事有多麽偉大,這本就是你欠了她的,你欠她的,償還給她,天經地義。”百河惡狠狠地說道,桃花眼中盡是危險之色。

只是想起炤炤,他的眼眶便濕透了。

他是以炤炤血肉飼養而成,炤炤于他便是這世間最重要的人,這世上沒有人與他們一樣。

他把自己當做炤炤的哥哥,當然,炤炤一定不肯認的,但他說是就是,蒼龍族的壽命和花的壽命可不一樣,按照蒼龍的年紀,她可不就是妹妹?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的很,炤炤的事情,你什麽都不知道。”百河深呼吸一口氣,忽然想到賀荊對炤炤一點都不了解,忽然心中暢快至極。

有一種無法言喻的痛快。

“賀荊啊賀荊,你不會在殺死炤炤之後發現自己愛上她了吧?”百河笑了起來,“還真是可笑,太可笑了,我一想到你對炤炤一點都不了解,我就快活地笑出聲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他仰着頭看着天空中的暗色與烏雲,聞着空氣裏的血腥之味,心裏對炤炤有些擔心。

百河帶着壞心眼地又低下頭來,靠近了賀荊,滿滿的惡意,“我現在不殺你,我等以後炤炤覺醒後,讓她親手殺了你。”

賀荊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不過百河看着他慘白的臉色就心中痛快的很了,“炤炤的心就算是回來了,她拼拼湊湊而成的魂魄總有缺陷,她如今便是簡簡單單,心思不深,少了的一縷心魂令她還能平和地對你,把你只當做一個陌生人,還願意帶你來看病,可是以後,啧……”

百河笑出了聲。

賀荊聽到這裏一下睜開了眼睛,他眯着眼睛,幹涸的唇瓣動了動 ,“你在謀劃什麽?你想讓她為蒼龍做什麽?”

百河最見不得的就是賀荊這一副為炤炤好的樣子,他不願再與他多說,“你不懂炤炤。”

賀荊聽到這一句,竟是無力反駁。

百河卻說道,“我的命是炤炤給的,我永遠不會害她,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就算有一日,她要拿走我的命,我當場把頭割下來給她。”

說完這一句話,他閉上眼,若不是因為炤炤離開這裏必須要用得到賀荊,他現在就想把賀荊的頭割下來,給炤炤做一個蹴鞠玩。

天空越來越黑了,很快,就變成了伸手不見五指。

賀荊躺在板子上,一絲絲仙力都沒有,無法動彈,他能感覺到這靈山小世界裏此時充滿了魔氣。

炤炤她現在……

窦炤一路往前跑,沒有停歇過,終于在天色徹底暗下來之時趕到了東村村尾處。

村尾處就如同之前百河說的那樣,有一處古井。

那古井安安靜靜的在那裏,周圍的喧嚣與尖叫都不會影響到他半分。

“吼~~”

窦炤聽到了一聲龍吟,帶着痛苦與恨意,盤桓在上空,她本想直接去那口古井,但是卻沒忍住,擡頭朝着上空看 過去。

她看到了一條渾身銀白的蒼龍,上面血跡斑斑,龍鱗都在一片片脫落,空氣裏一陣陣異香,真是那條蒼龍的逆鱗之香。

威儀的龍目中是怒意,是恨意,是不甘,是求生的欲|望,他盤旋在高空之中,忽然有浪濤一陣陣席卷而來,将這村子席卷住。

也狹裹住了那些殺死了村民的修士。

那些修士在海浪裏翻滾着,掙紮着,嘴裏喊着求饒,想要生,想要活。

窦炤站着沒動,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與那條蒼龍對上了眼,她看到了那條蒼龍眼中的冷色,那種冷色直達她心底。

絕望,憤怒,冷酷,無情。

那眼底裏沒有一絲絲的感情。

“吼~~”

龍吟之聲響徹在耳旁。

窦炤看着那龍尾朝下甩過來,趕忙躲開,她手裏的秋水劍也拔了出來。

“你也是來搶走我的龍珠的嗎?”

頭頂上方傳來的是一道冷冰冰的女聲,高高在上,無情又冷酷。

龍珠……

窦炤知道那個,只有厲害的蒼龍,才能凝結出龍珠,她上輩子還沒來得及凝結龍珠就死了的。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百河說古井下有龍珠,她是想拿走的,可是……

窦炤躲開了那龍尾,不知道這條蒼龍是否就是王大娘口中的蒼龍尊者,這和她以為的尊者蒼郁顯然不是同一個。

“你是誰?”她忽然沖着上方喊道。

這會兒雨很大,嘩啦啦往下沖,沖着窦炤的臉,令她都要看不清周圍。

對方沒有時間來回答她,只見上空一道驚雷起,閃電劈開天地的瞬間,也将周圍的一切都照亮了,上方圍着蒼龍的有許多修士。

窦炤瞪大了眼睛,她能感受到那些強大的仙力,不,這不是普通的修士,是天界的仙神。

蒼龍在他們手底下艱難得應對着,窦炤想飛上去幫忙,可她被人拖住了。

“窦姑娘,你怎麽還在這,快找個地方躲起來,不然以後就要沒命了,嗚嗚嗚嗚,我兒子和男人都死了,嗚嗚嗚嗚,窦姑娘快走啊!”

王大娘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身邊的,一只手還斷了,死命拉扯着窦炤。

窦炤回頭就看到王大娘的斷臂不斷的往下低蠟,那些蠟做的很像是真的,甚至血腥味都有,只是靠的近了 ,看得清楚了就能看到這不是真的。

“我得幫她。”

窦炤不知道此時該說什麽,只是嘴裏喃喃說着,想要掙脫開王大娘。

可王大娘的力氣太大了,扯着窦炤就走,“你幫不了的,幫不了的,快逃吧,再不逃就沒命了!”

窦炤用了點力氣掙脫開王大娘,卻見王大娘半邊身體撕裂開來了,一半還死死抱着她。

她是蠟做的,當然很脆弱,她哭着,眼睛裏流下了兩行血水來,“窦姑娘快跑。”

窦炤被驚在原地,忽然都不敢動了,她擡頭又看了看天上,她清醒這一切都是假的,咬着牙眼睛模糊地将王大娘輕輕松開,帶她到了一邊,用稻草将她的身體蓋住。

王大娘活不成了,她本來就活不成了的,她是個蠟人,

窦炤又回頭看了一眼天上在烏雲層裏翻滾的渾身銀白的血跡斑斑的蒼龍,咬了牙牙,握緊了秋水劍,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古井裏跳下去。

古井下面很臭,落下去後,也不是水,而是血水。

觸及到的便是那些粘膩的血水,腥臭無比,她一個不慎,差點就要窒息過去。

窦炤費勁地游到一邊,看到了一具長長的龍骨。

是蒼龍龍骨,是她本族的龍骨,她還能感受到這龍骨上傳來的濃郁的水靈氣息。

是哪一位前輩?

龍骨看起來年齡不算大,也就幾萬年的時間,應當算是蒼龍龍族裏的青壯年。

窦炤環視四周,四周像是被人臨時挖出來的一個地洞,或者說是把水井擴大的一個地洞,若是蒼龍原型在這裏的話,盤踞着會非常辛苦。

她顧不得想許多,先找百河說的那個龍珠。

蒼龍一族若是能蘊出龍珠的話,一般是在龍心位置,這如今只是一具龍骨,自然不是在龍心位置了。

這血水裏看起來髒臭不堪,蒼龍族是不會将龍族藏匿于那種地方的,會污了龍珠的,所以——

窦炤用秋水劍輕輕撬開了龍頭骨,果然在嘴裏看到了那一顆龍珠。

龍珠是銀白色的,散發着一股好聞的濃郁的清香,還有強悍的修為靈力,她取了過來,按照百河說的一口吞下。

冰冰涼涼的感覺,很是舒服,她雖還是人身,可神魂是本體,所以這龍珠并不排斥。

窦炤有一瞬間感覺渾身都充滿了修為與力量,但很快,這股力量便沉寂了下去。

古井整個搖晃了一下,窦炤忙從古井裏跳出去。

百河看着一片烏色的天空中似有光亮現,感受着這地好像晃動了一下,再看看自己養在院子裏的這一從從百合似有凋零的趨勢,他笑了起來,桃花眼顯得高興極了。

“炤炤真乖,她拿到了。”

賀荊沒說話,也看着這天空。

窦炤從古井出來後,沒擡頭看一眼天空中的戰況,也沒有回頭去看身後那些慘烈的村民的樣子,她甚至慶幸,慶幸自己在村子裏沒多少時間,并未和他們有過太多接觸和感情,否則……

西村村頭的棗樹。

窦炤擡頭,果然看到了百河所說的那棵棗樹。

那顆棗樹很粗壯,看起來也已是百年甚至是更長壽的老樹了。

周圍有些村民手裏拿着火把,跑着叫着,正好将這周圍照得有一些些亮,也看得清楚一些。

窦炤的秋水劍的亮光在這些火光裏并不顯眼,但很鋒利。

只是,這樹皮實在是堅硬,這一下甚至連樹皮都沒砍下來半點。

窦炤想着要盡快見到百河 ,所以咬着牙加快了動作,她睜大了眼睛,想着要百河,想着要出去見師兄,想着許多,動作越來越快。

終于,棗樹的皮被她割破了,樹受傷了,流出鮮血來。

她松了口氣,收劍就往百河住的地方跑。

“噗——”

百河卻是忽然吐出一口血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滿手都是血,可他笑了起來,“炤炤成功了呢。”

賀荊看着百河的腰部流了很多很多血,他眯着眼睛,忽然明白了,“靈山小世界是你布下的?那顆棗樹就是陣眼,傷了棗樹,就是傷了你自己,棗樹死,你也死,靈山小世界毀,這十萬年,你到底做了什麽?”

百河咳咳笑了起來,身體卻越來越淺淡了,顯然,他快消失了,他的視線越過賀荊,朝外看過去,努力等着窦炤回來。

“也不知道等不等得到炤炤回來,哎,還是不等了,要是讓她看到我這樣一幅醜樣子也是難看的很。”

他有些嫌棄地撥弄了一下身上的血跡。

賀荊也看向門口的方向,希望炤炤盡快回來,如果她看到百河,應該會高興的,他頓了頓,說道,“你再堅持一下,至少等到她回來。”

百河笑了起來,桃花眼眯成好看的形狀,“你不是應該盼着我快些死,好讓我不能給炤炤說你的壞話嗎?”

賀荊閉上眼,“你死了,她會難過。”

“賀荊,你這話說的,好像你有多喜歡炤炤一樣,你喜歡她嗎,你愛她嗎?”

到了這時候,有些話竟是無法說出口,不是不喜歡,是沒資格。

百河見他沉默,卻是嗤笑出聲,“真的喜歡怎麽會殺了炤炤?殺了再悔恨,這悔恨半分不值。”

他說到後面,已經越來越虛弱了,身形也越來越淡了。

嘴裏話那麽多,好像沒有間斷過,但是百河的視線一直是看着門口的方向的,他還是想再見一見炤炤再離開的。

這次見面太短促了,也太意外了,更是巧合,剛好就在靈山小世界每一年最特殊的‘輪回’之日。

或許冥冥之中注定好了的,若不是恰好是這一日,炤炤就要在這裏一直待到這一日,才能将龍珠帶走。

他在這等了這麽久,不就是等這一日嗎?

只是沒想到,是賀荊帶她進來的。

窦炤感覺身後的村子在一點點崩塌,周圍的一切在失去靈性,那些跑着的蠟人動作越來越慢,直到僵硬成一堆普通的蠟像。

她忽然有些害怕起來,百河會消失嗎?

應該不會吧,她看過了百河不是蠟人,應該不會這樣。

烏雲與夜色也在快速退去,燦爛的太陽照下來,照得下面亮堂起來。

百河眯着眼擡頭看着陽光徹底從烏雲後出現,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他的整個身體已經幾乎透明了。

“百河!”

窦炤的聲音從外面響起。

炤炤啊。

百河張了張嘴喊了一聲,可是他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了,他努力笑了一下,只希望,要是炤炤還能看見他的話,看到的是他笑的樣子。

那樣最好看了。

炤炤,我們還會再見的,不慌。

最亮的一束光也正好落下,落在百河身上,他徹底消失了,消失得幹淨。

輪椅上除了新鮮的血跡外,便只有一片染着血的百合花瓣,安安靜靜地待在那裏,好像他一直在那裏。

那一瞬間,旁邊花田裏種着的一叢叢開得嬌豔的百合也都凋零了,一片殘敗之勢。

“吱呀——”

窦炤推開了門。

她擡起眼直接看進去,但是,她只看到了一張空空的木制輪椅,輪椅上有一灘血,還有一片染着血的百合花瓣。

旁邊花田裏的那些美麗嬌豔的花兒也都凋零枯萎了,再也看不到那漂亮的光景,也看不到那美麗的人。

窦炤環視了一圈,心砰砰直跳,一張臉上毫無血色,“百河呢?”

她問的是賀荊仙君 ,這裏只有他了,他還躺在地上的板子上。

賀荊臉色依然很難看,青白一片,他看着窦炤傷心欲絕的樣子,想到了她記得所有事情,記得一切,記得自己的碧骨笛穿透過她的身體時的感覺,一時沒有說話。

他的腦袋裏不斷的有什麽聲音在叫嚣着,讓他無法正常的思考。

“百河呢?!”窦炤聲音拔高了幾分,聲音裏已經帶着一些哭腔了。

師兄對她很重要,是她重活後養大她教導她的人,而百河對她來說是同樣重要的人,在她還未飛升時,在她在那個暗無天地的泥潭深淵裏時,百河就一直陪着她了,她用心血澆灌,百河一路陪着她在三重天,她們之間有許多快樂的日子。

百河知道她所有的秘密,一些女兒家的小心思,百河也是知曉的。

賀荊看着窦炤,唇瓣翕動了一下,忽然說道,“我殺了。”

空氣裏的一切就像是在這瞬間靜止了。

風吹過,血腥味也傳到了她面前。

窦炤所有的表情與動作也在這瞬間僵住了,是完全不知所措,沒來得及有任何的反應。

過了好一會兒,或許很久,也或許很快,窦炤輕聲又問道:“你說什麽?”

“我殺了百河。”賀荊的聲音顯得很平靜,好像他說的是什麽稀疏平常的話,比如殺了一只雞一只鴨一條魚一樣。

“這不可能。”窦炤下意識就說道,手垂在腿邊,目光竟是有些淩厲,“你與百河沒有恩怨,百河也不是妖,你不會殺他,他在哪裏?”

賀荊以為窦炤是不願意相信百河死了才這麽說的,便又加重了幾分語氣,清清冷冷的,“我說了,百河是我殺的,我殺的,你沒看到那裏有一攤血跡嗎?”

窦炤看着賀荊,臉色慘白。

賀荊垂下眼睛,深呼吸一口氣,咬着牙才是從地上的板子上坐了起來,又站了起來,他站定在那裏,身上都是血,一時也是讓人分不清這究竟是誰的血。

窦炤握緊了腰間的秋水劍,眼睛紅了,“為什麽殺百河?”

賀荊安靜地看着她,輕輕說道,“因為他太煩了,他知道的太多了,我看不慣他,所以我把他殺了。”

窦炤咬緊了牙關,忽然大喊了一聲,一下子拿着劍沖了過去,一把刺進了賀荊的胸口,她的手在發抖,她渾身都在發抖。

賀荊根本站不住,連連後退了幾步,每個月到了這個時候,他本就是最虛弱的時候。

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站穩在原地,看着窦炤将秋水劍捅進了他胸口處。

“百河和你無冤無仇,你,你簡直不是人!”窦炤睜大了眼睛,看着賀荊的眼底裏聚攏起了濃濃的恨意,那恨意濃烈到賀荊只看了一眼,便心疼的要命。

他知道,自己這一句話幾乎斷送了本來就微弱的她與他之間的可能的未來。

可是他必須要說。

他在炤炤心裏本已經什麽都不是了,也做過太過錯事,便不在乎再多這麽一件。

若是讓她知道,殺了棗樹等于是在殺死百河……

她不會知道的。

賀荊笑了起來,蒼白的臉上是病态的模樣,他勾着唇,說的話涼薄又毫不在意,“我本就不是人,我是天上的仙神。”

“啊——!”

窦炤握着那把秋水劍又狠狠拔了出來,她咬着牙紅着眼睛揚起劍。

賀荊仰着頭看着,笑容在此時竟是有些溫柔,只是說出來的話令窦炤又恨又厭惡:“你殺了我,就離不開這裏,炤炤,我們還要成婚呢,別鬧。”

他伸手抓住了窦炤伸過來的那把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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