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想得還挺長遠,沒辦法,公主就是這麽未雨綢缪。

釋心大師的手很是溫暖吶,雖然他不動聲色從她掌下掙脫出去,公主依然品咂到了屬于男人的博大,以及令人心安的靠譜堅定。

滋味其實沒有太大變化,公主陶陶然想,上次睡夢中糾纏他的時候,他比現在更可親可近些,她還記得那撩人的身段,和軟硬适中的肌肉……現在想起來,還有血脈噴張的餘韻。

唉,真奇怪,都說飧人是镬人難以化解的誘惑,為什麽現在她覺得這個镬人對她也是一樣?是不是被那群天歲人逼迫得太久,已經從反抗慢慢轉變成享受了?還是自己也向往那種天地廣闊,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楚王做到了,所以她打心底裏崇拜他?

總之佛門就有這點好,慈悲是真慈悲。他拒絕她的碰觸,但人并未離開,稍稍騰出一段距離,因為午後的陽光逐漸西移,小小的樹蔭遮擋不住日光了,他抽出一把油紙傘,繃直了臂膀把傘架在她頭頂。

公主忽然有點感動,“大師,你的手不酸嗎?你要是不反對,我可以靠在你懷裏。”

釋心沒理她,一手結印,阖上了眼睛。

有一種人格,沉寂而強大,公主想象得出他坐在馬上,面對無量敵人時目空一切的樣子。現在這雙殺敵的手用來給她打傘,實在讓人受寵若驚。

公主還是有良知的,很真誠地說:“大師,你不要怪我,給你帶來這麽多麻煩非我所願,我是被逼的。本來我在膳善過得好好的,是你們的太後派遣使節來,連哄帶吓唬的,把我帶到上國來。我在這裏很不習慣,水土不服你知道麽,還得排除萬難想方設法引誘你,我也很不容易,還請你體諒。”

也算開誠布公,釋心微微點了下頭,表示理解。

公主發現這是個很好的開端,彼此坦誠,聊得可以更深入一些。

“我問你個問題,你能聞到我的味道嗎?”公主擡起袖子扇了扇香風,“我一直很懷疑,究竟是你的鼻子失靈了,還是我作為飧人太失敗?為什麽咱們都離得這麽近了,你還可以參禪打坐?”

可惜釋心充耳不聞,神情安然仿佛入定一般。公主不死心,仔細盯着他的臉問:“大師,你餓不餓?心裏對我有沒有歹念?平時會做春夢嗎?”

釋心大師的額角一跳,可能是忍無可忍了,淡聲說:“施主若是沒有不适,那貧僧就可放心趕路了。”

公主一慌,立刻拖過他的包袱枕在腦袋下,一手虛弱地蓋住額頭,痛苦呻吟起來,“我的頭好暈啊……心口也疼得厲害……”

插科打诨是不能夠了,會吓跑他。公主仰天看向遠方,傘外的世界好明亮,藍天呀、綠草呀,還有不時飄過的雲朵。莫名讓她想起家鄉,想起那個穿着重甲,帶她奔跑在綠洲上的兵馬大元帥。

不過公主的多愁善感沒能持續太久,他的包袱上有淡淡的檀香味,她嗅着那股好聞的味道,不到一柱香就睡着了。

中了蛇毒,還能安安穩穩睡覺的人,心少說也有磨盤那麽大。連公主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他說一句沒有大礙,她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之前想好了讓他吸蛇毒的,想好了讓他嘗嘗飧人的滋味的,誰知計劃永遠都在變化。公主睡着的前一刻還在思量,不能就這麽又讓他蒙混過關,這次說什麽都要來真的了。

沒想到這一覺睡得很長,等她睡醒的時候,太陽都快下山了。

公主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居然毫無症狀,連剛才氣喘的毛病都消失了,現在神清氣爽,渾身充滿了力量。

不應該啊……她悄悄把腿從裙底伸出來,原先發烏發黑的病竈已經不見了,要不是傷口處有兩個牙洞,她甚至想不起來究竟哪裏被蛇咬了。

怎麽回事?難道那條蛇是假的啊?明明說是最毒的蛇,為什麽睡了一覺,毒竟自行消退了?

公主氣不打一處來,越想越不甘心,平白被咬了一口,一切又回到原點,那她忙了半天究竟是為什麽?難道是老天爺看她太閑了,有意消遣她嗎?

這時候就得如有魚說的那樣,到了她用演技創造機會的階段了。公主在釋心的注視下兩眼一翻,躺倒下來,雙手扣住自己的脖子,兩腿用力地連蹬好幾下,痛苦地抽搐着,“我喘……喘不上氣了……”

如果不熟悉她的伎倆,大概真會被她蒙住,畢竟誰也想不到,一位長得人模人樣的公主,會如此沒有包袱地演繹中毒窒息的橋段。可釋心走過的橋,比她走過的路還多,根本不會輕易上當。

他揣着兩手問:“施主想讓貧僧怎麽樣呢?”

公主演得十分投入,“渡……快渡氣……”

她甚至想好了,他要是真來渡氣,她就趁機對他這樣那樣。反正也不是沒有經驗,所謂一回生兩回熟,公主對接下去可能發生的情況滿懷憧憬。

然而一切都是她的一廂情願,釋心沉默着收起油紙傘,大概因為舉傘時候太久,胳膊僵直了,動作分明有些遲緩。

公主從眼縫裏偷觑他,心裏焦急,到底這種抽筋式的演技需要力氣,演久了很累人。又撐了一會兒,終于絕望了,她說:“大師你心真狠啊,這樣的人是成不了佛的。”

釋心一派淡然,“貧僧不求成佛,只求內心可得超脫。”

他說這話的時候,飽含大徹大悟的味道,公主挺欣賞這種一本正經的小模樣。唯一遺憾的是,短時間內無法把他占為己有,她撐着身子扭頭看他,“大師,你見過我這麽可愛的姑娘嗎?”

釋心一窒,濃密的眼睫交織得愈發緊實了。

公主腼腆地笑了笑,“你當戰神的那幾年,是不是每天都在懷疑人生,不明白好姑娘都去哪兒了?現在做了和尚,像我這麽美的公主不遠萬裏趕來投懷送抱,會不會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心高氣傲,自說自話,這樣的姑娘确實難得一見。釋心大師終于被她氣得腦子疼了,擡起眼看着她,平靜地說:“施主,貧僧出家了,出家人修心養性,難免讓你覺得很好說話。你言語上多番戲谑我,也就罷了,如果遇到別的镬人,還請施主小心為上,畢竟不是每個镬人都有出家的打算,镬人有多危險,施主應當有耳聞吧?”

這算赤裸裸的恐吓嗎?公主倒真的被他吓住了,不是因為他的話,是因為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光,将夜的節點上,像伺機而動的狼。

這個镬人,不是要變身吧?公主心頭哆嗦了下,等她回過神來,他已經背起包袱重新上路了。

“喂!”公主喊,“你就這麽把我扔下了?”

釋心回身向她行個佛禮,“施主自會有人來接,貧僧還要趕路,就此別過了。”

公主追了兩步,“我畢竟是個姑娘,你好意思留我一個人在荒郊野外?萬一沒人來接我,那怎麽辦?”

可他恍若未聞,一步步朝着太陽落下的方向緩行,身影慢慢融進了無邊的輝煌裏,慢慢看不見了。

綽綽和有魚趕來的時候,公主正呆呆望着天邊的夕陽。有魚順着她的視線看了一眼,沉重地嘆氣,“殿下又在楚王面前現眼了。”

公主跟着嘆氣,“只能說他運氣太好。”

綽綽道:“死活不上套,戰神到底是戰神,比我們想象的聰明一點。”

公主點頭,這回倒沒有氣急敗壞,只是轉頭告訴有魚:“你給我的那只口袋,裏面裝的不是綠瘦蛇。”

有魚目瞪口呆,“弄錯了嗎?我分明記得是啊……”細一思量,頓時恍然大悟,“兩只口袋經了驿丞的手,是他偷偷調包了,果真居心叵測,看熱鬧不嫌事大。”

所以說啊,天歲人哪裏真把膳善人當人看,這麽一比較,蕭随居然是最有人性的一個。

綽綽瞪着眼上下打量她,“殿下被銀環蛇咬了?楚王不用替您吸毒療傷,就把您治好了?”

說起這個就很怪,那麽毒的蛇,咬了她一口,她居然安然無恙,也不知道是那條蛇半吊子,還是釋心給的藥丸有奇效。

公主望向他遠行的方向,喃喃自語道:“這個楚王,人好像還不錯,我被蛇咬傷後睡了一覺,他一直替我撐傘遮陽,撐了有兩個時辰。”

有魚詫然:“臂力這麽好?那其他部位的力量也一定不會差。”

公主和她相視,彼此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

綽綽比較老實,她還在惆悵,“這位大師心胸博大,油鹽不進,我看算了吧,殿下您恐怕當不成楚王妃了。”

這個問題就比較現實了,不是能不能當上楚王妃,是當不上的話,該何去何從。

有魚想了個辦法,“實在不行咱們回上京吧,走走後門争取進宮。憑殿下的美貌,上國皇帝必定會癡迷,反正都是當妾,進宮當妾比較有體面,運氣好的話當上貴妃,還可以和皇後叫叫板。”

公主一琢磨,是條出路,當不成你的妻子就當你嫂子,堪稱完美報複。但是設想雖好,實行起來很困難,沒看見她進了天歲之後,太後一次都沒召見過她嗎,可能裏面隐含兩種可能,一是覺得從屬國公主,區區飧人不配;二是怕她出現在皇親國戚們面前,引發皇室镬人的争端……公主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憂傷地想,長得美果然麻煩,什麽都沒幹,就成為那些女人的假想敵了。

綽綽問:“殿下覺得怎麽樣?拿個主意吧!”

公主搖搖頭,視線又投向遠方,“膳善屁點大的地方,哥哥都有十來個女人,天歲皇宮建得那麽恢宏,上國皇帝的後宮少說也有上百人吧!我不喜歡和那麽多女人搶男人,思來想去還是楚王更适合我。”

“可是楚王太難搞……”

“只有本公主養不活的寵物,還有本公主搞不定的男人?”公主躊躇滿志,将胸挺得雄偉壯觀。

綽綽和有魚腹诽,那兵馬大元帥伊循呢?青梅竹馬十幾年,到最後說娶別人就娶別人了,公主連愛情的邊都沒沾到過,不知哪裏來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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